※ 朱國棟
我在南光農場的日子里
※ 朱國棟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了,我所在的中學是全縣的重點 ,被造反派稱為“資產階級反動堡壘”。我是地主家庭出身,所以很快我和另外四個人就被定為“黑幫”,戴上竹蔑織成的高帽,掛上“牛鬼蛇神”的黑牌,游過街……
同年10月,紅衛兵造反派要上北京串聯,便把我們幾個黑幫送到調風南光農場勞動。我們離開學校,離開手執長矛鐵棍兇神惡煞的紅衛兵,免遭批斗受皮肉之苦,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
到了農場,我被分配到第十三生產隊。隊里的黨支部書記叫譚進珍(廣西人),隊長叫郭玉富,是部隊轉業的山東人。農場不像學校充滿革文化命的火藥味,只要你能勞動他們就歡迎。我是能勞動的,很快就和他們混熟了。譚進珍說:“知識分子能像你這樣勞動的很少?!惫窀恢彼泻罋?性嗜酒,每天喝兩頓,每頓一大杯。李白是斗酒詩百篇,郭玉富是杯酒活神仙。他酒一下肚就精神振奮,思想活躍,晚上開會布置工作,說話聲音大也有章法。我到農場后也每天喝兩頓酒,這樣容易消除疲勞。我常備一埕酒。郭隊長的酒喝完了,有時會問我:“老朱,還有神仙水沒有?”我高興地送上三大杯。
當時我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我自幼愛勞動,喜歡動手。到農場什么活我都能干,有些活我還比農場的工人干得好。
農場招了10個合同工,叫我領他們打糞池,從挖坑到打三合土我都帶頭干。打三合土要很用氣力的,打了一整日,手會發麻。第二天早上起床,手還捏著拳頭,手指要一個個拉才伸得直。我打的糞池合格又漂亮,個個不漏水,農場工人打的糞池會漏水。
南光農場主要是種橡膠樹的,經常要鏟草作肥料。鏟草用半月鋤,鋤要磨得鋒利才鏟得快。隊里有個工友叫蘇維昌,他曾代表隊里參加總場的鏟草比賽,得過獎。一次鏟草時我試著跟他比。他的確鏟得快,但我氣力大,耐力好,最后還是我鏟的比他鏟的多。
生產隊里有一套理發工具。我在老家時學過理發,便利用飯前飯后時間為合同工理發。隊長郭玉富也高興要我幫他理發,剃刀很鈍,我便用我的須刨為他刮須。
生產隊有個簡易的籃球場。我讀中學時曾是學校的籃球隊員。生產隊見我會打籃球,還叫我作為十三隊的隊員參加總場的隊與隊之間的籃球比賽,結果得了第三名。
白天大家勞動,晚上大家一起開會,學習,唱革命歌曲。教歌的是生產隊里的衛生員,有些歌曲他唱不準,要問我。后來干脆讓我上臺代他教唱。工人們都說我教唱歌又好聽又好學,學習情緒很高。有些歌曲我還教會他們輪唱、二重唱。他們最愛唱語錄歌,簡短,易學,好記。
黨支書譚進珍夫婦盼子心切,但總是流產,成了習慣性。我在報紙雜志上看到的有關知識向他們進行傳授,如懷孕期間勞動、運動、性生活等方面應注意的問題。他們都注意到了,后來生下一個胖呼呼的男孩,夫妻倆十分高興,殺雞買肉,請我喝喜酒。此后,他們有什么問題時,常常會聽到:“你問老朱吧,他什么都懂的。”從初到農場人人都直呼“朱國東”(棟)到稱“老朱”,我感受到了一個從陌生到熟識,從慢熱到親熱的過程。

在場里,由于我是勞動能手,又有多種愛好,“什么都懂”,生活上自然容易與人融合,大家都把我當做老朋友,還結識了不少摯友。隊里有個開拖拉機的張司機。夜晚犁地,有山鼠會跟著找東西吃。見有拖拉機壓死的山鼠,他就撿來送給我,大的有兩斤,小的也有一斤多。用花生油蒜頭炒過煲湯,比雞湯還好吃。拖拉機的履帶軸斷了,他也拿來送給我,說這是打菜刀最好的鋼,又鋒利,又不生銹。他是隊里的籃球隊長,還要我加入隊里的籃球隊,到總場參加比賽,得過獎。
有一個來自新會的工人叫張新友,人稱他是山貂水獺。他到山溝里,不用工具,空手能抓到魚;白天在山上能抓到蟒蛇;晚上能利用鐵貓(鐵夾子)裝(抓)到山上的各種野獸。哪是蛇洞,哪是穿山甲洞,哪是水獺洞他都分得清楚。他捉到的野物常與人共享,還常常拿來給我吃。我吃過他送的穿山甲、狐貍、貓貍和水獺。水獺的皮毛和穿山甲的皮甲很值錢,要還給他。山上多蛇,各種蛇我都吃過,唯獨沒有吃過蟒蛇。因為蟒蛇大,很值錢,誰捉到都拿到土雜公司去給收購。
隊里有一頭拉車用的騾,年老不能使用了,把牠殺了,也分給我兩斤,其肉比豬、狗、牛、羊的肉都好吃,我吃了幾天才吃完。
調風多黃猄,附近的農民組織捕猄隊,捕得黃猄殺掉拿到農場各個生產隊賣,我也買過幾次,一次就買兩三斤。黃猄肉又比豬、狗、牛、羊、騾的肉都好吃,真是“食過翻尋味”。
在農場期間,我去過一次海南。那是1967年,南光農場要擴大橡膠樹的種植,自己養的樹苗不夠用,各生產隊要派人到海南的國營農場挖膠苗。我也被派參加十三隊的挖苗隊到海南西部一個國營農場挖膠苗。海南島西部是綠色的世界,處處青青綠綠,樹林茂密,進入這樣的環境自覺心地也清凈了許多。這里是肥沃沙土,土質松軟,挖膠苗并不辛苦。出發前,我在南光農場買了兩斤臘腸帶來,收工吃飯時,自加兩條臘腸下酒…… 在海南島十多天,生活舒適,工作順利,學會了挖膠苗,增長了知識,欣賞了海南島的自然風光,是我一生難以忘懷的經歷。
我從1966年10月到南光農場至1968年2月離開,三個年頭一共一年又五個月,時間雖不算太長,但生活內容太豐富了。特別是我和隊里的領導和群眾的感情,是在沒有血緣關系,沒有親戚關系,沒有朋友關系,沒有利益關系的情況下建立起來的。這是最真摯最清純毫無半點雜質的感情,這種感情我終生難忘。其次是在農場的主要勞動內容是我從來沒干過的,讓我受到鍛煉,提高了勞動技能,增加了不少知識,這也值得慶賀。第三是我吃了很多過去沒有吃過,今后又很難吃到的很多很多的東西,令我飽享口福,回味無窮。
去農場之前,我抱著生存、堅強地活下去的信念,只要有一副強健的身軀,我的未來會是美好的。真是大地有恩情,來到農場,我備受歡迎,甚至被奉為嘉賓,照顧有加,尊重過分。我在南光農場的日子里,是個快活的“黑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