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詩章

※ 江南豐盈

四月詩章

※ 江南豐盈

四月：春深脫衣時

瞧，他用淚水平復內(nèi)心的波瀾。

——題記

四月，春天的地址在逐漸模糊

漸次向深的色澤遷徙了一個國家的姿態(tài)

我們在鶯聲里打擂，看誰能拽住從指縫中跑過的狐兔

看誰，能從枝葉闊大的背面翻讀出月亮的水聲

以及一條春溪所映照出的生動與嫵媚。

有多少感動被季節(jié)傾覆，就有多少

往事被流水帶向遠方。回首中

我們總是被過往的事物灼傷：我們剛從碑銘中回來

從虛擬的會見中累積一次受傷的經(jīng)驗，那些先人

以青草結(jié)繩的方式捆縛我們的寬度。

努力地去靠近生活。在一種習慣中突破。

制度與偏見是被穿了又脫、脫了又穿的外套

我們反復用淚水熨平光陰的褶皺，像一只孤鷹

獨立它的山岡上望斷遠方，又在暮色中

緊緊攥牢生命的密碼滑行，它的夜色濃郁。

但是熱愛生活。這慢慢升高的溫度

孵出了內(nèi)心的熱焰，往外蔓出的是花朵的喘息與 瞭望

“愛欲何方？”一種由來已久的問訊如打鐵的堅執(zhí)

在四月的深邃里有眾鳥向火的意象聚集升騰

這是多么的決絕，又讓時空陡峭為壁

從蒼茫間托出人間生死的距離。飄落的

都以塵埃的形態(tài)占領(lǐng)一隅的天涯；升起的

又無不是被流火拆分的潮汛。四月的深處

我們從光影中指認孤島與流放的深意，在脫衣的瞬間渴望依然。

四月之詩

我把這生活養(yǎng)成為烏鴉，那些語言

它的翅翼無不展開黑色的巫幡。我的理想

沿著暮色直下如烏蓬船，停靠在小姐、紳士

們的邊緣，他們的眼神推開既定的中年，以

布爾喬亞般的手勢寄我于四月之遠……

在廣袤的碑銘托起的憂傷中飄蕩無限。

我聽到水聲的喧嘩，一夜間

把體內(nèi)僅存的桃花摘去，把情書劫掠殆盡

體溫下降為濕冷的島嶼，泊不住流年的匆忙

心似蒼鷺一只，獨立于風雨中的期待。午夜

我的馬蹄踏過四月的花紅，親切的呼喚

在古老的石板街上敲擊出月亮的委屈，丁香的呻吟。

飛鳥拽來了日出。陽光逼退了山河。

春風翻動乍暖還寒的記憶，以漸次的繁華

還原一次新生的騷動。我的遠去的親人和朋友

這千枝萬葉的歡呼，波推浪涌，如你們的唱腔

在桃花的舊址上升起節(jié)日的蘇醒與榮耀。

我的愛人，你的指尖是否涌動著海的傾訴,夜的纏綿？

燈火掩埋了寂寥。流水伸延了歡欣。

四月啊，你隱在淚痕中眨動著深邃的眼睛

我知道，千帆過盡時必有驚濤拍岸的湍急

我知道，青山著意時猶見霜雪覆眉的凜冽

落花沉眠著故國的情懷

或者，我循著四月伸展的河流向前

穿過老屋的影子，瓦罐的聲息，浪子的衷情

以扶桑之手，依次撫摸時光深處的斑駁與傷痕

深情的一瞥，我的心空刻下了草書的四月

刻下了四月無處不在的青青的啟示與光芒，我說

我是詞語盡頭的夜色，含著烏鴉的往事動情飛翔。

四月：山岡上的小驪歌

我枕著這山石入眠

四月的青澀穿著蝴蝶的花衣遠行

我聽到蟲鳴的酒盅碰落了葉子上的星辰

我聽到珠算的跛足在鳥語中加深了海的遲疑

我眼見夜色擄走了紅葉的家書

最后是花朵的告白：我用芳華照亮你的長句盡頭的憂悒

我是獨步時光的旅人

從愛人的眼神里走出很久的中藥

我把沙灘留給午夜，我把遠方養(yǎng)成茱萸

長發(fā)及肩時，我是逾墻而走的菠蘿

滾落夜瀾濺起良人的揪心。我的愛紛張入懷

扶搖你的短歌，泊牢她的鄉(xiāng)愁。

我行走于四野，步履芬芳

碑林仆倒的地方，水聲修葺著楷書的紅樓

我從莊稼的廟會中握住五月伸延的手勢

用麥子的生長去修補一段四月流囀的歌喉……

我的腰傷，實在是浪花里飛出的謠曲一疊

托住少女的憂傷，滑行少年的孤獨。

輾轉(zhuǎn)在淚痕的邊緣問訊四月的深度

又像魚一樣幾番游過柳詞的深巷與蹉跎

井欄邊我扶起流年深處的燕語一串

逼著浣衣人交出她們內(nèi)心的錦書

我無意去打開一首詞所包裹的鵑啼的深義呵

只因這指尖上洶涌著故國不息的風波。

是的，我要一直向前走

春深脫衣時，不忘捕捉兔子隱匿的青藤的憧憬

不忘掙脫出鶯聲捆縛的浪子的吆喝

我踩動山石嶙峋的回響，追趕流嵐與風信的前奏

我的馬蹄勢必躍過前面的高岡，乘云披肩

沒入四月的夢與海遄飛的妖嬈，月亮的酒歌澹澹。

四月：傻子的歌——獻給我自己和同懷的人們

我從你的臉上讀出村莊的模樣

水井的模樣

讀出屋檐下的年代，夕陽燃燒祭品的姿勢

我讀出時光的尖銳

釘你的蒼白很久很久，像一頂草帽飄飄向遠

你扶住四月的手，疑似在追趕馬蹄踏響的風情

疑似在青藤的生動里捕捉一次桃花的絢麗

你的表情像雪花趕考，拽著命里的一川錦繡

不依不饒地奔突。

感動遮蔽了原址。你像失憶的老屋

有擦出火花的漂移，向北，再向北

那里有春風的驛路，玫瑰的問訊，亦有罌粟的誑語

那里，漆黑的手勢通過花朵撤退至血凝的呻吟

那里，戈拉式的熱焰試圖返回古老的程序，無不

在你的淚光里凝結(jié)成晶瑩的雪粒。你的桉樹式的背影

如纖夫之旅，拉動疲憊的河流蜿蜒從前。

我亦讀出歌劇般的起伏，向著天空的抒情

在橘頌生長的東方，托出胡須蕩蕩的沉思與懷念

一些深刻的詞匯如招牌式的鳥語

將一個時代的真實嵌入斑斕的幻覺：一塊石頭的呼吸

因為雨水的養(yǎng)活愈益豐盈。你占領(lǐng)的地方

青草總是以負笈的方式引領(lǐng)時空的深邃與遼闊

你的蘇醒就是我的升起與降落，這如海的申訴。

那些從狼煙中升騰的云雀，抱著彈痕的初衷

撞向遠方的山巒，它們的魂靈托舉起愛人搖曳的身影

覆蓋犧牲與流淌。我低語一聲親愛的祖國

我的血色浸染著你的彎彎的回首與注目……

烏鴉的狀態(tài)，并非是泊在前夜的背叛。

你的遲滯，像這四月的水的蹤跡

前行或者墜落，都在未知的領(lǐng)域背書命運的羈縻

蝴蝶跳下去了，

池塘也跳下去。五月啊，你的金色的思想的深處

是否波涌著海的襟懷，花的祝福

我的老街，它的頎長的身影是否已長出了新芽與雋永

它的深度，就是你的淚水延宕的堅守。

草色遙看

這草色蔓天的聲勢，遠上天街

它的清香讓光陰有了古典的氣象

氤氳其中者，名字必然閃爍銅質(zhì)的光芒

并向內(nèi)心傳遞一次重新的感動。翻閱者

無不從它的細致的葉片上讀出文義的深遠

他的血管里開始淌流五千年的風雅頌，或

縱情天下的蕩蕩的波涌，碧連無窮天際。

間有花瓣垂吊，必定是一種誘惑

女人的名字此刻就是峰巒和疊障，總有

不棄者作無畏的攀援。好事如我

在天香以外扶起低處的詞意，在另類表達中

讓靈魂靠近更遠的真實……

卑微之人，你的性格的火焰擘出圖騰燎原的蹤跡

三千里外，你或是拂動一方的諸侯。

風中的羽片，似乎是一種跋涉的跡象

可堪雨中景況殊為壯觀。匍匐一片

比之于生命崎嶇不已的拉纖與堅毅，從死火里

托出與生俱來的書寫而不餒。被踐踏

或淪陷的，當你錯讀為往事，它們又在不經(jīng)意間

簇擁在你的夜闌的深處，那一抹微光

如紳士之仰首向天，又如淑女之隱芳彌漫。

有一種更遠的追索，滯留在半坡上的鏡像

儼然從時光的深處漫出了熟稔的身影，那些

垂首而行的人在新芽的呼吸里被吐出魚的尺素

在把自己的前世哀悼。水的反光

包圍著陶片、碑文上淌下的歲月，把一群人的向往

驅(qū)趕至岸邊。這草色的蜿蜒迤邐向遠

無不是一種絕塵而去的姿勢，永不妥協(xié)。

我們該怎樣理解生命的悸動？

它的脆弱總是被趨同于一種誤判

它的執(zhí)拗依然被某些言辭所遮蔽。

當我們選擇了去路，我們就從草色中刪除掉謊言與偏見

順著季節(jié)的驛路致遠，無所謂孤獨

草色之上，必然有琉璃的舞臺、星光的歌劇

我們一路撿拾白鷺的歌詞，裝飾自己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