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的第一塊基石

蒿峰

概述（下）

我們把玉石文化稱為中國文明的第一塊基石，是因為玉器自產生之初到現在，浸潤著中國人的審美取向和情感世界，塑造了中國人特有的精神氣質。玉器的使用與中國傳統的王朝禮儀、典章制度結合起來，與儒家的道德觀念結合在一起，承載了中華文明的深厚積淀。這是任何一種文物都無法比擬的。

學者將玉器文明的發展總結為三個階段，即神玉、王玉、民玉三個時期。其實從玉器奠基中華文明的角度來說，應區分為這樣幾個方面：一是裝飾先民的生活，塑造了先民朦朧的審美意識。前面已經說過，玉是先民在與大自然的斗爭中發現的色彩美麗的石頭。

一開始人們就將其加工成各種小型飾品，戴在頸、耳、腕部，增加美感。我們從各地新石器文化中，尤其是新石器早期文化中就發現了各種玦、管、珠、墜、璜等小件玉飾，它們多出現在人體的頭部、臂部。越到新石器后期種類越多，加工越精。商周時期出現了各種飛禽走獸及人物的玉石飾品和插嵌飾品。用玉石器裝飾人們生活，潛移默化之間培養了中國人的審美取向。

大家知道，全世界各民族都愛美，都愛寶石，歐洲人愛的藍寶石、紅寶石、鉆石，它們是單晶體礦物，堅硬，色彩鮮明、純凈，體現了西方人性格中的直接與強烈。中國人愛玉，玉屬于集合體礦物，半透明、溫潤、內斂是其特點。它體現了中國人性格中的含蓄、內省。

二是敬天敬祖通靈，寄托了先民天人合一的美好夢想。在生產力水平低下的新石器時代，人們面對惡劣的生存條件，逐漸對物質的世界產生了超人生、超自然的理解，油然而生的是對自然界風雨雷電、對祖先神靈的無比崇拜，祭祀因此成為各部落最重要的事情。玉器作為當時最高等的材料，當然要用于祭祀，獻給神靈。紅山文化時期，部落的巫師身上綴滿各種抽象的動物雕件，以借用動物的力量與神溝通。我們在龍山、良渚、齊家等文化遺存中看到大量的璧、琮、圭、璋，祭祀天地山川，祖先神靈。尤其是良渚文化璧和琮形體巨大，磨制精良，有的還刻有神秘威嚴的獸面紋飾。可以想見在祭祀的樂舞和煙火中，玉器也得以進一步神化。

三是玉與權力的結合固化了王權和等級制度。自人類產生貧富分化，出現階級開始，玉器便為富人和頭領所壟斷。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址的考古發掘中，我們可以見到部落首領的墓葬中陪葬的玉器最多，而平民墓中絕對沒有。早期考古發掘出的玉鏟、玉錛、玉斧，開始時學者認為是勞動工具，但工具的表面絕少看到使用的痕跡。這些大件的玉器實際上不是勞動工具，而是儀仗用具或財富權力地位的象征。我們不能想象，部落酋長不勞動卻隨葬大量的勞動工具，也不能想象，真正從事勞動的平民和奴隸反而沒有勞動工具。到了商周時期，玉器的使用更加等級化。《周禮》記載：“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谷璧，男執蒲璧。”各等級諸侯用玉的比重也有嚴格的規定：“天子用全，純玉也；上公用瓏，四玉一石；侯用瓚，三玉二石；伯用埒，玉石半，相埒也。”到了戰國，禮崩樂壞，各諸侯在禮制上不斷僭越，以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從發掘材料看，玉器的僭越占有重要的地位，末等的小國也使用精美的玉器。秦漢以后，歷朝歷代對用玉都有不同程度的控制。如玉佩的形制與數量，玉印的使用，唐以后直到明，貴族官員的玉帶等等。古代盜墓者，偷出的是金銀、青銅，不偷玉器，他們甚至只把玉衣片上的金絲抽走，玉片棄于墓內，因為平民不能僭用玉器，犯者死罪。縱觀中國歷史，可以說，玉器與封建等級制度息息相關。

四是玉器的人格化、道德化，承載了中國人的倫理認知。與商周以來用玉制度的固化相聯系，春秋戰國時期，對玉的人格化、道德化進一步加強。儒家首先利用玉石宣傳“首德次符”的觀念。諸子百家爭相詮釋。于是玉有十一德、九德、五德之說風行，并把玉與君子人格聯系起來，即所謂：“君子無故，玉不離身”。孔子闡述了玉有十一德，“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揚，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于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十一德、九德之說后來去其虛留其實，固定為五德。《說文》中說：“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鰓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玉的道德化，直接造成春秋戰國時期諸侯貴族為自我標榜而佩玉，客觀上也促成了這一時期玉作工藝的提高。

五是民間對玉的神化使玉深入高層階級的生活。古人認為玉不但美麗可供佩飾，而且是“純陽”之物，含天地之精華，像中藥一樣服用它會強身健體，身輕去病。道家尤其神化玉的保健作用，魏晉時期士大夫階層服玉粉煉丹藥成風。另外古人認為玉可避邪，漢代玉雕的避邪神獸很多。唐以后，社會上流行佩戴古玉，說是在遇到突然傷害時，古玉會先碎以保佩戴者安全。崇玉、貴玉的確是深入了中國人的世俗生活。

有此五點，可以說玉文化浸潤了中國人的基因和血脈，幾千年的傳承最終物化為中華文明的第一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