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音樂不可替代—專訪張昊辰

文_特約撰稿 魏小帥 霄 漢

唯有音樂不可替代—專訪張昊辰

文_特約撰稿 魏小帥 霄 漢

張昊辰，“90后”鋼琴家，19歲時在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中獲得冠軍，是第一個獲此殊榮的亞洲人。他先后師從鋼琴教育名家但昭義和加里·格拉夫曼，是繼郎朗、李云迪之后，最耀眼的鋼琴新星。

音樂之旅，而非音樂苦旅

網(wǎng)絡(luò)上曾經(jīng)流傳過一張鋼琴家的手掌尺寸圖，圖上有包括李斯特、拉赫瑪尼諾夫、郎朗等人的手掌尺寸。擁有大手掌的鋼琴家被視為天賦異稟；手掌普通的，比如郎朗，則被稱贊“技藝精湛”。言下之意，無非是這類鋼琴家注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張昊辰的手也很普通，小時候手指就不算長，讓他學琴，算得上是長輩的“一時興起”。

1990年6月，張昊辰出生在上海。張昊辰3歲那年，他的母親偶然在雜志上看到“學習鋼琴是提高兒童智力的最佳途徑，兩只手彈琴可以同時開發(fā)左右腦”。于是，她為兒子買了一架價值9000元的鋼琴，3歲的張昊辰第一次正式坐上了琴凳。長大之后，他將自己與鋼琴的緣分描述為“一個樸素的開始”。

這位“天才鋼琴家”很快便展現(xiàn)出了過人的音樂天賦：5歲舉辦個人獨奏會，演奏了全套15首巴赫的“二部創(chuàng)意曲”及莫扎特、海頓的奏鳴曲，引起業(yè)內(nèi)震動；6歲時，他便與陳燮陽擔任指揮的上海交響樂團成功合作。

隨后，張昊辰進入上海音樂學院附小。11歲那年，張昊辰南下深圳，師從著名鋼琴教育家但昭義（他也是李云迪、陳薩的老師）。張昊辰學習鋼琴沒有經(jīng)歷什么“魔鬼訓練”，偶爾挨打也是因為調(diào)皮，與練琴無關(guān)，電視劇里那種彈錯一個音就拿毛衣扦子抽一下手背的情節(jié)，幾乎沒有在張昊辰的生活里出現(xiàn)過。

15歲時，張昊辰被美國柯蒂斯音樂學院錄取，師從美國鋼琴大師、柯蒂斯音樂學院院長格拉夫曼（郎朗、王羽佳的老師）。柯蒂斯學院被譽為獨奏家的搖籃，也是全美錄取率最低的高校之一，錄取率只有哈佛大學的一半。張昊辰學業(yè)繁忙，上午上高中文化課，下午上大學音樂課，晚上做作業(yè)。好在柯蒂斯音樂學院的氛圍是輕松自由的，樓上是宿舍，樓下就是琴房，學生穿著睡衣練琴很常見，老師也鼓勵他們獨立思考如何處理音樂細節(jié)。“有時候會覺得很痛苦，但是很多音樂作品表現(xiàn)的就是痛苦，我有了切身感受才能更好地理解音樂。”

“我是藝術(shù)的使徒”

作為年輕的職業(yè)鋼琴家，迄今為止，張昊辰已經(jīng)與諸多頂級樂團和音樂大師合作過。

今年10月，張昊辰前往歐洲，先是在意大利博洛尼亞附近的小鎮(zhèn)伊莫拉舉辦獨奏音樂會，之后又在捷克首都布拉格與赴歐洲巡演的杭州愛樂樂團合作，演奏李斯特的“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4年前，他同樣是帶著這部作品與中國愛樂樂團一同出訪倫敦逍遙音樂節(jié)，4000多位觀眾的歡呼聲幾乎掀翻了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的房頂。

而在此次歐洲巡演開始之前，張昊辰回到了自己7年前摘得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冠軍的福地—美國得克薩斯州沃斯堡，舉辦了兩場室內(nèi)音樂會。

在著名鋼琴教育家周廣仁的印象中，張昊辰彈琴很“老氣”，是個用腦子彈琴的人，“年輕的時候彈琴還是憑感覺多一點兒，但張昊辰不是，我一聽就覺得他的演奏是有思想的，有理性的東西在里面”。

張昊辰的鋼琴技藝、理解藝術(shù)的頭腦、舞臺掌控力，都遠超同齡人。他打破了西方音樂界對中

國鋼琴家“以手速和超高技巧揚名”的偏見，為古典音樂這種來自西方的藝術(shù)賦予了深刻的思想性。音樂家和評論家們毫不吝惜地稱贊他是“一個真正的天才”。與他合作過的指揮大師馬澤爾對他充滿期待：“這個年輕人將以榮譽捍衛(wèi)古典音樂的尊嚴。”

第十三屆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需要選手在5天內(nèi)完成兩首協(xié)奏曲和一場獨奏會，和樂隊進行4次排練，這是近兩倍于其他鋼琴比賽的曲目量。進入決賽的6個人將得到若干場開音樂會的機會，第一名將與世界著名經(jīng)紀公司IMG（后更名為Opus 3）簽約演出。獲獎的同時獲得演出機會，這一模式僅出現(xiàn)在世界頂級音樂比賽中，目的是要引導選手邁進職業(yè)演奏家的大門。奪冠后，張昊辰竟然痛哭道：“我要的不是這些……”后來他回憶自己當時的表現(xiàn)，說：“當時覺得自己畢竟還年輕，進步的空間還很大，把學習的時間用來演出很不利于進步。還有就是，突如其來的一切讓我產(chǎn)生了懼怕感。”

在張昊辰更年輕的時候，媒體喜歡稱呼他為“郎朗的師弟”或者“王羽佳的師弟”，“第二個郎朗”“小李云迪”也曾作為新聞標題現(xiàn)諸報端。說起自己和他們的區(qū)別，張昊辰只是簡單地說：“我比較內(nèi)斂。”

“罕見的另類”，這是但昭義對張昊辰的評語。在但昭義看來，張昊辰的“另類”在于有智識和高度律己。雖然一夜之間人生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但張昊辰想要做回自己。“做回自己”并不是要讓自己一成不變，而是指對音樂的赤子之心不變。

他了解自己的追求，也了解自己的選擇。

與年少成名相伴而生的還有一種懼怕感，怕自己學到的還不夠多，怕自己彈得還不夠好……他不是那么自信—縱向看，在他之前、之后，都有太多的音樂大師；橫向看，在其他的文化藝術(shù)門類里，張昊辰也見識了太多偉大的作品。他聽晚年的貝多芬，“如心甘情愿地被去了雙腿一般，只剩跪著靜思”。他對于古典音樂，抱著一種敬畏之心，他用一個詞來描述自己對音樂的虔誠—使徒。

唯有音樂不可替代

師從名師，參加比賽，奪冠獲獎，簽約公司，進行商業(yè)演出—這仿佛是一條約定俗成的音樂家成長之路，張昊辰也不例外。中國觀眾喜歡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音樂才華，還因為他符合大家對于“好學生”的想象：上課、練琴，目標明確，心無雜念。指揮楊洋就曾打趣張昊辰：“只顧著練琴，連女朋友都沒時間找。”

在與媒體和琴童們分享學琴的心得時，張昊辰和母親的態(tài)度相當一致—不要抱著功利的心態(tài)讓孩子去學琴，音樂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從5歲萌生“想當音樂家”的念頭，到19歲站在職業(yè)鋼琴家的大門前，10多年的時間里，張昊辰似乎走完了許多人一生才能走完的路。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天賦難道不飄飄然嗎？少年成名所帶來的金錢、機會，難道不讓人動心嗎？想靠彈鋼琴掙來炫目的生活，是在張昊辰10歲前，尚未覺察到藝術(shù)的深邃時。張昊辰并不避諱提到這些幼稚的往事，如今，他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是喜歡，什么是熱愛，以及二者之間的區(qū)別—你是否愿意為之付出。

張昊辰說自己現(xiàn)在越來越熱愛音樂了，是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我漸漸意識到，很多我感興趣的、喜歡的東西是可以被替代的，比如科學，比如歷史，但音樂是不可替代的。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許有一樣東西陪你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你開始越來越了解它，和它越來越近，也越來越能感受到它的獨特，欣賞到它的美。”

黑白琴鍵上的哲思

自2016至2017音樂季開始以來，張昊辰的腳步就沒有停下過。除了要在深圳、廣州與杭州開音樂會外，他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里，已經(jīng)在瑞典、瑞士、美國等地演出過。他雖然還遠遠不是這個世界上日程最緊張的鋼琴家之一，但也確實變得越來越忙碌了。

雖然以鋼琴為業(yè)，但他并不獨愛鋼琴，寫詩、作畫、讀書、觀影……與藝術(shù)相關(guān)的門類，多多少

少，都能吸引到張昊辰。

在前往美國求學的飛機上，他寫下了一首小詩：“好想時間在此時停滯，好想空間在此地定格……我在她懷里躺了十五年啊，如今卻要離開她了，等我再次撲進她懷里的那天，是否還能找到當初那熟悉的感覺。”格拉夫曼對比他、郎朗和王羽佳，說他“讀得很多”。一位樂評人也說：“他是我見過的音樂家里讀書讀得最多的人之一。”他讀三島由紀夫、貝克特、普魯斯特、霍夫曼、休謨和康德，還向樂迷推薦霍夫曼的小說《雄貓穆爾的生活觀》。他癡迷過德沃夏克、貝多芬，也聽藍調(diào)，聽王力宏和周杰倫的歌……

涉獵廣泛，是為了更好地理解藝術(shù)。張昊辰看似無所不包地接觸著各種藝術(shù)門類，但其實都圍繞著鋼琴藝術(shù)這個核心。

“我最喜歡的作曲家除了肖邦、德彪西和拉威爾之外，其他的都是德奧作曲家。”近年來對于德奧作品的偏好，源于他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的氣質(zhì)與德奧作品很契合—無論內(nèi)心的情感如何豐富，德奧派作品都植根于德奧文化：嚴謹與理性。他不止一次地強調(diào)要將感性與理性融合于音樂中。

和一般中國人習慣的感悟式、共鳴式的理解音樂的方式不同，張昊辰選擇了一條中國聽眾、中國演奏者都相對陌生的道路。這條道路并不必然通向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必然通向永恒。

▌《讀者·原創(chuàng)版》：還能回憶起對鋼琴的最初印象嗎？

張昊辰：最初的印象已經(jīng)很模糊了，不過我能記得那個時候我母親給我買了音樂的入門書、識譜書，還用小黑板和音符道具跟我做游戲。后來第一次在上海音樂廳做獨奏會，彈完之后我不想下臺，還是母親把我抱下去的。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對于“天才”的稱號怎么看？

張昊辰：我在很多場合都說過，我的音樂本身就是我的本質(zhì)，大家可以把關(guān)注點更多地放在我的音樂上。另外，再有天賦的人也需要好老師的指導和后期的練習、思考。

▌《讀者·原創(chuàng)版》：目前陪家人的時間多嗎？

張昊辰：有時間的話想多陪一下媽媽，和家人一起出去旅游。現(xiàn)在演出越來越頻繁，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會比較少。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對自己的職業(yè)生涯有什么規(guī)劃？

張昊辰：沒有特別精確的規(guī)劃，因為人的想法和境遇總是處于不斷變動之中的。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wù)是集中精力做好演出事業(yè)。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覺得自己在演出當中需要更加注意哪些細節(jié)呢？

張昊辰：其實每一次演出對我來說都是一次學習的機會。比較在意的細節(jié)是要在協(xié)奏曲的演奏上積攢更多的經(jīng)驗，有意識地跟著樂隊的感覺走。

▌《讀者·原創(chuàng)版》：聽說你每次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總會為選擇哪架鋼琴猶豫很久。

張昊辰：國家大劇院一般會準備兩架鋼琴，一架的音色明亮一些，另一架的音色偏沉悶。我會有一種感覺，第二架琴更有內(nèi)容，但是經(jīng)常會為了達到某種演出效果，根據(jù)具體的情況去選。

▌《讀者·原創(chuàng)版》：2017年有什么計劃？

張昊辰：前段時間在BIS唱片公司錄了一張新唱片，李斯特的專輯。2017年計劃在國內(nèi)做一些演出。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訪談支持柯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