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福樓拜小說的創新性

金雪薇

摘要：福樓拜是十九世紀法國杰出的現實主義小說家。在中學時他熱愛浪漫主義，并開始文學創作。后來轉向現實主義，取得巨大成功。他的成名之作《包法利夫人》，一發表就震驚法國文壇。這部作品展現出成熟的創作風格，成為小說創作的典范。

福樓拜對后世的影響非常深遠，其中最主要的是他對小說藝術的創造性探索：既發展了現實主義，又成功開啟現代主義的先河，成為文學發展史上的一個轉折性的人物。他的小說表現出的客觀冷靜風格，是對浪漫主義的完全勝利，也是自然主義興起的一個契機。在小說中，他創造性地運用了自由間接引語，使得敘述主題變得模糊不定，同時運用了蒙太奇和敘述中斷的技巧，取得了敘述方式多樣化和閱讀的陌生化效果。在人物的塑造上，他注重挖掘人物的心理真實，同時把人物平凡化，使人物與環境得到完美的融合，更具真實性。在作品中，他還創造性地運用了象征隱喻的意象，如煙霧、瞎子及其歌聲等，強化了表達效果，豐富了小說創作技巧，延伸了作者的語言，具有強烈的現代性小說特色。

關鍵詞：人物客觀性；不確定性；現代性

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是十九世紀繼巴爾扎克、司湯達之后躍入法國文壇的第三位杰出的現實主義小說家。福樓拜出生在法國西北部魯昂城一個世代行醫的家庭，父親是魯昂市立醫院院長兼外科主任，他的童年是在父親的醫院里度過的，醫院環境培養了他細致觀察與剖析事物的習慣，受此影響，他的文學創作明顯帶有醫生的細致觀察與剖析的痕跡。福樓拜在中學時就熱愛浪漫主義作品，并從事文學習作，早期習作有濃厚浪漫主義色彩。1840年，他赴巴黎求學，攻讀法律，期間結識雨果。后因患癲癰病而輟學，父親去世后，他陪母親住在魯昂遠郊的克魯瓦塞，靠豐裕的遺產生活，專心埋頭于文學創作，終生未婚。

福樓拜畢生從事寫作，而成品數量并不很多，包括未完成的長篇小說《布瓦爾和佩庫歇》在內，總共只有五部長篇和三個短篇。但這為數不多的作品已足以使他超越許多同代作家而步入大師的行列。

福樓拜早期的創作受浪漫主義的影響很大，曾經先后寫了《拜倫勛爵的肖像》、《佛羅倫薩的鼠疫》、《狂人回憶》、《斯馬爾，古老的秘密》、《十一月》等，包括初稿的（（情感教育》（1843年）以及《圣安東尼的誘惑》（1849年）。1852年至1857年，福樓拜花了4年多時間寫成長篇小說《包法利夫人》。小說以簡潔、細膩的筆觸，再現了19世紀中葉法國的外省生活。小說一問世便轟動文壇，福樓拜一舉成名，但小說遭到當局控告，認為他誹謗宗教，有傷風化。雖然他最終勝訴，但此事對他影響很大，因此，把創作轉向古代題材。5年后，福樓拜發表了第二部長篇小說《薩朗波》（1862年），描述公元前在迎太基發生的雇傭兵和民眾的起義。作者以現實主義筆觸再現了當時激烈的社會斗爭的廣闊場面。

19世紀60年代，法國國內社會矛盾更加尖銳，福樓拜重又關注現實斗爭。他深入研究當時的政治生活，致力于撰寫（（情感教育》（1869年）。這部作品以40年代的巴黎為背景，通過一個思想平庸、性格懦弱的青年口益墮落的生活道路，反映了當時，尤其是1848年革命前后的社會現實，帶有很強的政治性。作品的情節幾乎都圍繞一些重大歷史事件而展開，這些重要事件構成了小說的社會背景。人物的思想和性格的變化也通過這些事件來表現。作品反映的社會生活面相當廣泛。它描繪了各個階層、各種類型的人物，對于了解1851年以前的法國歷史，具有很高的史料參考價值。由于具有很大的超前性，小說發表時并未受到批評家的認同，10年之后，才響起贊譽之聲。

一、福樓拜筆下小人物的悲劇性

福樓拜是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的重要作家，然而他的小說卻表現出很大的反傳統性，福樓拜曾經說過：“要走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和他的前輩們相比，他的小說有著明顯的反小說的特點，表現在人物方面就是失敗的小人物，不帶有社會勸教功能的悲劇性小人物。“你提供憂傷（desolation），”喬治·桑寫道，“而我提供慰籍（consolation）o”福樓拜則認為：“我不能改變我的眼睛。”福樓拜看到的只是丑惡的現實，以及平庸無能的小人物。

人物形象是傳統小說的核心，福樓拜的創作追求真實的美的再現，人物不再是小說的核心，人物、情節和環境在他的小說里得到完美的融合，因而福樓拜的創作呈現出“反小說”（Anti-Novel）的特性，福樓拜想要創作“一部關于無的書，一部跟外部世界無關的書”，普通的小人物使得福樓拜成為“非形象的小說家口歷中的第一位人物。”

福樓拜創作了一系列小人物，他筆下的人物不再是傳統的典型人物，而是來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平凡小人物，人物是環境和情節的有機融合。與他的前輩巴爾扎克相比，福樓拜的筆下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都是隨處可見的口常人的言行，更加真實可信。而巴爾扎克筆下的人物都具有一種超乎常人的品質，或者是天才或者是怪物，近乎完美而缺乏可信度。福樓拜認為小說中應該塑造有血有肉的普通的人，注重人物的心靈真實，深入到靈魂，人物塑造都停止在最廣泛的普遍性上，摒棄了偶然性與戲劇性，拒絕英雄人物和說教式的話筒人物。

福樓拜的作品大都是以小人物為題材，反映小人物的生活和命運，如《包法利夫人》的副標題是《外省風俗》，而（（情感教育》的副標題是《一個青年的故事》，都是展現了小人物的追求理想和最終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失敗的經過。在《包法利夫人》里面，福樓拜描繪了形形色色的資產階級反面形象，塑造了一些堪稱典型的小人物系列，他們大多屬于消極人物。

二、福樓拜小說獨特的客觀性

福樓拜天性浪漫，富有激情，早期作品多受浪漫主義的影響，充斥著悲觀厭世的心理，還不是成熟之作。自從決心放棄浪漫主義走現實主義道路的時候，寫作時表現出驚人的冷靜，因而也獲得了藝術上的極大成功。福樓拜執筆就仿佛操起了手術刀，將一切病因展現給讀者，讓事實說話，而自己從不發表任何看法和觀點；然而福樓拜的客觀冷靜又有別于左拉的自然主義，而是充滿溫情的客觀性，時時讓讀者感受到作品的藝術美。福樓拜在繼承傳統現實主義的基礎上，進行了新的突破和創新，超越了傳統現實主義和左拉的自然主義，成為一種獨特的客觀主義。福樓拜不動聲色地講述故事，在冷峻客觀的敘述中追求“無我”境界，像

全能的上帝，無處不在而又處處不在。

福樓拜生性細膩而敏感，少年時代深受當時風靡法國的浪漫主義熏染，所以很容易的接受了浪漫主義。福樓拜曾把雨果作為自己的楷模和偶像，稱他為“我們的朋友”。在摯友勒普瓦特萬的影響下，福樓拜醉心于斯賓諾莎的唯理主義及十九世紀中葉在法國流行的實證科學主義，來自父親的科學家的思維方式，也使他習慣于對事物做繽密的觀察和科學的考證。福樓拜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作家，曾說：“在我身上存在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一個酷愛大叫大嚷，酷愛激情，酷愛鷹的展翅翱翔，句子的鏗鏘和臻于巔峰的思想；另一個竭盡全力挖掘搜尋真實，既喜愛揭示細微的事實，也喜愛揭示重大事件……”

福樓拜天性浪漫而又敏感，喜歡發表議論，表達自己的思想，神經系統的疾病更是讓他獲得了非同尋常的心理體驗，在他的高盧酋長一樣的身軀里，隱藏著太多的激情。然而，一轉到筆尖，他就變得格外小心謹慎，生怕有一丁點的感情泄露出來，他的巨大的激情慢慢變作涓涓細流緩緩流出，不動聲色，而又取得獨特的藝術效果。

三、福樓拜小說高超的敘事手法

自十九世紀福樓拜的作品問世以來，人們對于福樓拜的獨特敘事技巧，和超時代、超意識地對現代小說的審美進行探索給以高度認可。1980年在紀念福樓拜誕辰一百周年之際，法國《文學報》刊文指出，“無論在法國還是在國外，都發表了大量關于福樓拜的評論。人們對他的作品給以高度的評價，并且一致公認：福樓拜把一種嶄新的思維方法應用于文學，從而成為現代小說的始祖。福樓拜的高超之處是敘事技巧不僅突破了前輩，更啟迪了后人，他是講故事的高手。

四、福樓拜小說的現代性

“現代”一詞，實含二義：一是確指從某年至某年這個歷史時期，由于工業革命后各國發展情況迥異，所以年代不同。在外國歷史上，“現代”一般開始于十九世紀末葉；而另一涵義則是指一種新的趨勢，潮流或風氣，如我們常說“現代化”、“現代藝術”，即屬此類。這個“現代”（法文moderne）的意義實際廣泛的，高度延伸的，它不為“刻板”的實踐所限制或約束。5‘本文在此對福樓拜的小說所做的現代性分析，就屬于第二種涵義。

福樓拜在繼承傳統的同時，對小說創作進行了大膽而深入的探索，成為文學史上一位繼往開來的重要人物。他的小說創作表現出濃重的現代色彩，客觀冷靜地敘述方式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性；追求主體的虛無，人物的非典型性，具有反小說的特征；大量的心理描寫和心理對白，開啟了人的無意識領域；社會風俗畫的背后隱含了現代神話形態，象征隱喻的運用，表達了作者對人生和命運的深刻思考。

巴爾扎克逝世時，福樓拜正在土耳其旅游，聽到消息后，寫信給朋友說：“巴爾扎克死了，我為什么極其難過？死了一個我們仰慕的人，我們總是傷心的。”雖然他對巴爾扎克非常尊敬，但是他接著就對他的好朋友布耶說：“路易·菲利普一去，有些東西就跟著一去而不返。如今該唱唱別的歌了。”

福樓拜自從擺脫浪漫主義之后，就決心寫一部前人沒有寫過的書，用客觀冷靜的敘述方式追求主題的虛無，講子虛鳥有的事，“寫一本沒有主題的書”。人物也不再是固定臉譜的典型形象，作者也從作品中消失，這樣就使得故事性大大消解，行文方式呈散文化態勢。

福樓拜追求一種生活的真實，不是描繪宏大的場面，而是力求展現真實的生活畫面，塑造蕓蕓眾生像，如同《儒林外史》一樣，展現當時法國的社會生活，再現當時的社會環境中的普通人的平庸卑劣，因為現實生活是如此讓他厭惡。淡化情節，消解主題，忠實地記錄生活成了他的目標。

作為“現代性的守護神”和被薩洛特所尊崇的“先驅者”53，福樓拜是具有濃厚現代性的重要人物，1852年在給路易絲·高萊的信中提出：“對我來說的理想的事，我愿意做的事就是寫一本關于子虛鳥有（rien）的書，一本與書外任何事物都無關的書，它依靠它的風格的內在力量站立起來，正像地球無需支撐而維持在空中一樣，如果可能，它也將是一本幾乎沒有主題（subject）的書，至少難以察知它的主題在哪里。”

結語

福樓拜的小說在法國文壇和歐洲小說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的創作給小說的發展注入了強大的生命力，開辟了新的道路。福樓拜是一個作家，更是一個藝術家。

福樓拜作為現實主義小說的重要繼承者，他的小說向來以客觀冷靜的創作風格著稱，作為現實主義小說大師，他的小說主要有以下基本特點：客觀冷靜的藝術風格。福樓拜放棄浪漫主義轉向現實主義，獲得了《包法利夫人》的巨大成功，展現了成熟的創作風格。他認為“真實的都是美的”，非常注重小說的客觀真實性，完全排除了他的前輩大師們的主觀抒情性，拒絕在作品中表現自己的觀點。客觀冷靜，如同上帝的存在，可感而不可見。操手術刀的福樓拜是他的真實寫照，客觀冷靜、不動聲色，是他的顯著特點。但是，福樓拜的客觀冷靜的藝術風格，又不同于自然主義的作家那樣，信奉科學的真實，福樓拜認為在講求客觀性的同時要自覺追求形式的美，強調小說必須要有優美的文體，注重語言修辭的美感。美的形式是藝術創作的靈魂。福樓拜的文筆總是充滿了散文化的詩意美，在客觀性之中融進了作者的情感，做到處處不見，處處有感。

擅長塑造典型人物。福樓拜總是能在較小的篇幅中，用很少的筆墨刻畫出典型的人物形象。福樓拜善于利用人物的語言動作以及心理描寫，運用形象生動的比喻，抓住人物的典型特征，同時把人物性格的變化與環境描寫相結合，努力做到用環境來烘托人物心情，達到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福樓拜筆下塑造的一系列具有典型性格的小人物，展現了他的高超的藝術魅力，豐富了文學的人物畫廊。

隱蔽敘述主體的敘事手法。福樓拜擅長運用自由間接引語使得敘述主體變得模糊不定既可以借助人物之口說話，同時又隱蔽了敘述主體，獲得了極大的表達空間，敘事自然流暢，文章的結構更加緊密，渾然一體。精煉的語言藝術。福樓拜是世界文學大師，他非常注重語言的錘煉，用詞精粹、明晰而準確。他曾是莫泊桑文學上和精神上的導師，也是世界上許多國家的同行們公認的語言藝術大師，他的作品成為法文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