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女性文學的創新探索

辛文文

喬治·桑作為十九世紀女性文學的開拓者，在她的文學創作生涯中以其思想的不 斷超越和藝術形式的不同流俗，占據了法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對法國后期女性文 學的發展壯大具有重要的意義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第一節喬治·桑在法國文學史上的地位

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史聚焦了數量眾多的男性作家，如斯丹達爾、雨果、巴爾扎 克、福樓拜等，在這群星閃耀的文學殿堂中赫然出現了一個擁有男性名字的女性作家，其聲名響徹整個十九世紀并綿延至今，這便是喬治·桑。她以其才華和激情的獨特魅 力，傾倒了眾多男性；以其思維的敏捷和知識的淵博，創作了數量眾多、種類各異的 作品；以其思想的不斷升華和藝術風格上的不斷完善，開創了文學史上女性作家創作的嶄新篇章。

一、思想內容

作為女性，喬治·桑不滿于當時的社會傳統強加于女性身上的禁錮，為她們爭取 獨立的權利和自由而大聲疾呼；作為貴族，她同情下層勞動人民的不幸境遇，支持他 們為爭取平等的公民權利所進行的反抗斗爭，這些構筑了她小說創作的思想基礎。

在喬治·桑以前，表現女性不幸境遇的女作家是斯達爾夫人，她在文藝批評理論 著作《論文學》中指出：“婦女即使取得名聲，也會受到指責，因為名聲和婦女的命 運之間是有矛盾的。即使是由于做了好事而取得名望，嚴峻的道德觀念也會加以指責，仿佛這名望損害了完美的謙遜。有才的男子發現了堪與匹敵的婦女，不免大吃一驚，就既不能以一個對手應有的寬厚，也不能以一個保護人應有的容忍來評斷她們。”她的長篇小說《苔爾芬》（Delphine）和《柯麗娜》（Corinne）表現了婦女成為社會、男 性的怯懦和無能的犧牲品的命運，作者通過她們的悲劇結局，猛烈抨擊社會對婦女的 歧視和損害。同為表現女性不幸境遇的作品，喬治·桑在斯達爾夫人的基礎之上更進 一步，不僅表現女性在現實生活中的處境，揭示這種現象的社會原因，還努力探尋女性的獨立個體價值以及構筑男女兩性的和諧共存的美好家園，在作品的思想內容上構 建了女性意識的整體脈絡，給讀者指明了未來社會發展的理想藍圖，由此開創了十九 世紀法國文學史上女性文學發展的嶄新局面。

與喬治·桑差不多同時代的英國作家簡·奧斯汀是公認的女性主義的典型代表，她的小說被奉為女性文本的經典，主要通過對以財產為基礎的傳統婚姻規范的抨擊和 諷刺來表現其鮮明的女性意識。在當時的社會中，人的價值判斷建立在財產所有權上，女性在經濟上無法獲得獨立，而限定繼承法又將財產賦予男性繼承，使得女性只得依 靠婚姻作為跳板去獲得生存的依歸。喬治·桑在其前期的作品中著重抨擊的便是利益 至上的婚姻，這一點與奧斯汀不謀而合，而其后她轉向對女性價值意義的探討。她認 為女性除了具備教育所賦予的知識，和敢于反抗傳統世俗觀念尋求愛情和幸福的勇氣和決心之外，更重要的是超越這種狹小的個人范疇，在廣闊的社會生活中獲取女性的 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這是喬治·桑的女性意識更為升華的所在。

喬治·桑對女性群體的關注并非成為她創作的唯一追求，之所以能毫不遜色地比 肩于同時代作家，更為重要的是她在其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對于另一群體的深切體察，即將表現下層勞動人民群體的愛情、日常生活融入她的小說創作領域。同時代的作家 斯丹達爾、巴爾扎克將批判的矛頭指向貴族的腐朽、封建社會的弊病以及資產階級利欲熏心的丑態，對平民階層的展露則著重表現他們對奢華生活、金錢財富的向往和追 求。喬治·桑雖然也揭示社會的丑陋，人性的貪婪，其側重點卻放在對人民美好品質 的歌頌和贊美上，這種在小說領域以工人和農民為主人公并表現他們的日常生活的題 材打破了歷來的文學傳統，在文學史上可謂是一種突破和創新。喬治·桑作為一個貴 族，能以一顆飽含同情和感性的心去體察，去描繪，去歌頌，去贊美那些身處逆境的 勞動人民，將對他們的情感融入創作之中，散播構建美好家園的理想，這是難能可貴 的，也是她在文學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的原因所在。

二、藝術形式

浪漫派在與古典主義的論爭中，為打破古典主義所推崇的三一律的束縛，還文學以自由表現的空間，破除了原有的理性約束，強調個人感情的完全抒發，并對各種藝 術形式進行多樣性的探索，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便是對民間文學的重視，在這一點上作出表率的當屬喬治·桑。她不僅熱衷于從民歌民謠、民間傳說中擷取題材，學習表 現手法，常常以農人說故事的形式展開敘述，還大膽突破語言禁區，用純正的民間口 語、民歌韻律創作真正屬于人民大眾的作品。在這一表現手法上，喬治·桑有著自己 獨特的藝術見解。她認為小說是用于教育人的，給人以借鑒的，她的小說是為普通人 民大眾服務的，因此首先要為人民所理解，他們理解的作品才是有意義的。要使人民 理解，則須使用人民的語言、韻律。她認為小說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讀者理解其內容，了解它所說明的道理，而選用什么樣的小說形式關鍵在于如何能最好的表現小說的內 容，以選用最適于表達內容的形式為尺度，這是喬治·桑在創作小說時所遵循的準則。與喬治·桑同時代的作家福樓拜素以持客觀冷峻的態度而著稱，他認為作家應客觀、中立的對待筆下的人物，不該暴露自己的喜好、愛憎，更不應在作品里面露面，“就像上帝不該在自然里露面一樣”。喬治·桑雖與其交往多年，對其藝術成就也十分贊賞，卻對他的這種創作態度提出了異議。她主張作家的主觀意識應當時時在作品 中顯露，引導讀者領會作者的意圖和思想，否則就等于在作品中抽去了自己的靈魂。她曾在致福樓拜的信中明確闡述道：“把本人對自己創造的人物的意見隱藏起來，因 而讓讀者對人物應有的意見陷入迷離惝恍，等于甘愿不要人了解；這樣一來，讀者只好丟棄你了：因為，假如他想昕聽你對他講的故事的話，就全看你有沒有明白指出：這個人強，那個人弱。"因此，在喬治·桑的全部小說中，她的意圖是明確無誤的，她將全部的感情灌注筆端，用自己.的心魂去彰顯思維的軌跡和靈動的思想。讀者在字里行間充分感受到作者的存在，作者的意圖，作者的愛憎。

在十九世紀中期現實主義如日中天之時，作家普遍采用客觀主義創作方法，使人物有充分的思想和行動的自由。即便如此，喬治·桑并未更改初衷，跟隨流俗，而是 遵循她自己的創作原則力求表現作者的主觀意識，以主觀引導客觀，以“明目張膽" 代替“避人耳目"的干預作品。這種創作方法已經成為喬治·桑的典型特色，讀者在 每部作品中都看到了作者的影子，感受到作者強烈的感情色彩，體會身處那個時代、社會中的人們內心的真實感受，從他們富于個人特色的話語中窺見整個時代的風貌。

第二節喬治·桑小說創作的價值和意義

喬治·桑的創作富于強烈的個人特色，對她小說創作的價值意義評價可以從三個方面去衡量。首先，她的創作富有女性特色。她賦予女性以獨立自信的面貌，充分發揮她們的聰明才智，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她們內心強烈的感情，深刻地刻畫了女性心理，在男權社會中率先為爭取女性的獨立自由發出吶喊，為實現女性的個體價值作出了創新性探索，開啟了女性文學發展之路。她的創作對后世的女性主義作家產生了深遠的 影響。英國著名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是女性主義的代表，對喬治·桑的才華贊嘆不 已，稱它是強有力和感人至深的才華，并且也深受喬治·桑的影響。她最出色的作品《簡·愛》得益于喬治·桑的《康素愛蘿》，蘇聯的英國文學評論家格拉日卡丹曾指出：在解決婦女問題上，正如在文學創作上一樣，夏洛蒂·勃朗特同自己所喜愛的女 作家喬治·桑頗為相近，后者在四十年代就得出結論說，婦女的得救，不僅在愛情的自由和平等，而且在于頑強的獨立的勞動。喬治·桑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其次，喬治·桑的創作具有革命性。她首次將女性的情欲表現在作品中，充滿激情，這種描寫突破了女性邊緣化、作為他者的性別歧視，將其作為一個獨立個體所具 備的情、欲、愛、憎等感情充分表現出來，女性在文學作品中從原來的從屬地位提升到主體地位，拋開如弗吉尼亞·伍爾芙所稱的“屋子里的天使"的角色定位，重新找回屬于女性自己的身份、地位。在現有男權秩序中，努力沖破固有的傳統規范加諸于女性身上的束縛，獲得女性的個體價值。

喬治·桑在歌頌勞動人民的同時，將批判的矛頭指向那些壓榨人民的統治階級及 其喉舌教會、司法機關等。通過諷刺和幽默的筆觸淋漓盡致地揭露了他們的罪惡及貪婪的丑態，入木三分。而塑造勞動人民的形象則以飽含深情的筆觸贊揚他們純潔美好的心性，通過善與惡的對比，襯托出這些真正稱得上是法國公民的群體的優良品質，將他們與大自然的優美景色和諧的融為一體，繪制出一幅幅令人賞心悅目的優美畫卷。

最后，喬治·桑歷來被認為是浪漫派的典型代表，她的創作顯然具有濃烈的浪漫 色彩。她以豐富的想象力塑造人物形象，鋪展故事情節，將充沛的感情注入人物的靈 魂，充分抒發個體的感情，努力營造人與人之間那種溫情脈脈的氛圍，在其中融入優 美的自然風光，增添一種別樣的浪漫情趣。她的浪漫是與生俱來的，是流淌于她的血液之中的，是不知不覺便充盈于她創作的靈魂深處的。

對喬治·桑作品的評價，勃蘭兌斯曾高瞻遠矚地說道“作品中有一團火，直到今天還能發出光和熱：它們奏出了一種將繼續響徹若干世代的曲調。這些作品發出的既是如怨如訴的悲泣，又是戰斗的吶喊；凡是在這些作品所滲透的地方，便萌動了 各式各樣感情和思想的幼芽，那個時代抑制了這些幼芽的成長，可是在將來，它們將 要舒展開來，擴大開來，其氣魄之豪放我們今天只能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明確點明了喬治·桑的開創性地位。法國的著名評論家安德烈·莫洛阿在《喬治·桑論》中則對喬治·桑從社會生活的角度概括了她所起的重要作用：“在婦女仍處于一種奴隸地 位的時代，她就為解放她們的身體和感情進行了斗爭，從而對社會風俗起了有益的影 響。在晉選制度尚未確立的時代，她就已為人民要求過這種制度，并且要求對財富進 行更加合理的分配。她所曾極力主張的一些論點當時曾使缺乏想象力的讀者驚詫不已，如今卻成了她的讀者群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的政策方針。"除此之外，浪漫主義領 袖雨果在《悼念喬治·桑》一文中同樣高度贊揚了喬治·桑的業績，歌頌她作為女性 先驅的英靈精神，一語點破她的時代價值，“其他的偉人都是男子，唯獨她是偉大的 女性。刀她個人的全部價值和意義都化為一部部作品留給了后世，她的作品所包涵的 思想價值已然超越了時空，化為不朽，流傳千古。

喬治·桑生活的時代，距離我們今天雖然十分遙遠，但她作品中所包涵的思想意 識和藝術手法在我們今天看來依然具有巨大的啟示意義。

在十九世紀初男性作家壟斷文壇的年代，喬治·桑以男性筆名率先介入文壇，與他們平分秋色，從而填補了傳統文學史上女性專門從事文學創作行業的空白。她以自身的經歷為藍本，根據自己的女性體驗和感知能力創作了一系列豐富多彩的女性形象，為世界文學人物畫廊增色添彩，并且在小說中明確提出了女性必須擁有獨立的權利和自由，掙脫男權社會加諸于她們身上的傳統規范和束縛，努力實現她們的個體價值和社會價值。這是喬治·桑為長期遭受壓抑和禁錮的女性群體爭取個體權利而做出 的積極努力，作為女性文學的先驅，她為后世的女性文學家們開辟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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