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青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10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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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2~1815年美加戰爭對加拿大建國的影響研究
周少青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100082)
1812~1815年,美國與加拿大發生戰爭,加拿大的三個重要民族,即法裔民族、英裔民族和土著民族雖參戰的目的或動機各不相同,但這場戰爭實際上為后來加拿大各民族的政治聯合提供了必要的歷史和文化基礎。
美加戰爭;法裔民族;英裔民族;土著民族;加拿大建國
1774年,加拿大英屬殖民政府頒行的“魁北克法案”不僅阻止了十三殖民地的“西進”,而且將十三殖民地(美國)已有的土地大量地劃歸魁北克省,怒不可遏的十三殖民地(美國)于法案通過后不久就發動了戰爭,試圖奪取魁北克作為他們的第十四個殖民地,但戰爭以失敗告終。這場戰爭是美國獨立戰爭前對英屬北美殖民地(加拿大)的一次重要用兵。它的失敗初步表明,英屬加拿大已開始擁有自己的領土利益和領土意識。真正對加拿大建國產生實質性重大影響的戰爭是1812~1815年的美加戰爭。這場戰爭不僅澆滅了美國試圖一統北美大陸的美夢,而且喚醒并催生了加拿大各民族建立自己國家的意識和雄心。戰爭中加拿大的三大民族并肩戰斗,培育和鍛造了共同的命運感和歷史經歷。戰后,加拿大民族(Canadian nation)的國民性開始悄悄生長,并最終為三個民族的政治聯合和加拿大的建國提供了強大的政治和文化支撐。
美國贏得獨立后,一直野心勃勃于領土擴張:向西蠶食印第安人的世居領地,向南覬覦西班牙的殖民地佛羅里達,并于1803年從法國手中購得路易斯安那。領土不斷擴大的美國逐步有了吞并整個英屬北美的野心,產生了必須控制整個北美的“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1812年6月,美國國會通過了對英屬加拿大宣戰的決議。盡管對加拿大宣戰的原因多樣,如英帝國不僅不按1783年的《巴黎條約》移交西部地區,而且武裝印第安人襲擾美國西部邊境;攔截美國商船,強征美國水手入伍;實施貿易禁運,扣押美國商船;在公海上羞辱美國的國家榮譽;等等,但核心無疑是覬覦地廣人稀、資源豐富、防御松懈的英屬加拿大領土。
對加宣戰后,美國兵分三路進攻加拿大。其兵力部署和戰略意圖是:主力東路軍越過圣勞倫斯河天險,目標是占領加拿大的蒙特利爾和魁北克城;中路軍越過尼亞加拉河,先占領紐瓦克鎮,再直撲當時上加拿大省的首府約克鎮(今多倫多);西路軍則從伊利湖要塞底特律出發,在伊利湖和休倫湖流域掃蕩,然后中、西兩路軍隊再合力攻擊加拿大的戰略要塞金士頓。當三路軍隊的目標全部達成后,再向大西洋方向挺進,在海軍的協同下將英軍勢力全部趕出加拿大[1]。
美加戰爭主要有三個戰場,第一個戰場是海上,雙方的軍艦和武裝民船互相攻擊對方的商船,到戰爭后期,英國海軍封鎖了美國的大西洋沿岸并發動大規模的襲擊;第二個戰場主要在沿五大湖、圣勞倫斯河與尚普蘭湖北段的美加邊境線上,戰爭的方式是海戰兼陸戰;第三個戰場在美國南部,主要是大的陸戰。雙方在戰爭中互有勝負,任何一方都沒有在戰爭中取得支配性或決定性的勝利。因此,戰爭最終以雙方回到談判桌前議定回到戰前領土狀態結束。
1774年戰爭,尤其是1812年戰爭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未來“加拿大人”的國民性。1812年戰爭爆發前,美國的主流輿論一廂情愿地認為,加拿大人會像當年十三殖民地一樣,渴望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他們甚至幻想當他們的軍隊開進加拿大后,加拿大人會熱情迎接他們的到來。美國西部的議員向國會保證說,“單單肯塔基的民兵就有能力將蒙特利爾和上加拿大置于您的腳下”。剛剛卸任的前總統托瑪斯·杰斐遜也公開聲稱:奪取加拿大輕而易舉,兼并加拿大包括魁北克僅是“一個向前推進的問題(a matter of marching)”,之后我們將進攻哈利法克斯,最終將英國勢力徹底逐出美洲大陸[2](17)。然而不曾料到,加拿大人,包括英國北美殖民地上的英裔加拿大人、法裔加拿大人和土著(加拿大)人對美國軍隊的來犯采取了堅決抵抗的態度。正是在這種抵抗中,加拿大民族的國民性開始悄悄生長,并最終為走向政治聯合提供了某種基礎。以下分別以英裔加拿大人、法裔加拿大人和土著(加拿大)人為主體簡述之。
1.英裔加拿大人。加拿大領土上的英裔加拿大人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在美國獨立戰爭中逃往加拿大的大英帝國的忠誠者或所謂的“保皇派”;一類是獨立戰爭后逃往加拿大的美國移民。前一類人仇視他們眼中的“叛亂分子”美國人,他們在獨立戰爭期間就愿意為英國而戰,到加拿大后他們變成加拿大本土愛國主義的中堅力量。后一類人是沖著授地而去加拿大的非效忠派美國人,美國當局起初認為這些人會歡迎或支持美國軍隊,加拿大的英軍也擔心這部分人會支持或暗中幫助敵人。英軍少將艾薩克布洛克在獲悉美國宣戰后發布公告,提醒上加拿大的市民已進入戰爭狀態,敦促所有軍人或武裝人員在履職時保持警惕,防止將信息泄露給敵人,逮捕那些涉嫌幫助美國的人。然而事實證明,這些非效忠派大都是一些對政治不感興趣的人,他們在戰爭中或選擇中立,或選擇支持英國軍隊。少數對美國軍隊有模糊同情感的人迅速被堅決抵抗的效忠派力量所淹沒。總體上,加拿大的英裔加拿大人在抵抗美軍入侵方面,態度是堅決的。這種態度一方面與他們對大英帝國的忠誠密切相關,另一方面也與他們已經生發的本土意識——守衛自己疆土的意識密切關聯。英裔加拿大人的這種義無反顧,還與美國入侵者的咄咄逼人的態度有關。美軍統帥威廉·赫爾領導下的美軍一踏上加拿大的領土,就發布了對英裔加拿大人的促降公告,公告稱“英裔加拿大人要么投降,要么等待恐怖和災難的戰爭降臨”,他還威脅要殺死任何與土著人一起戰斗的被俘英裔人士。赫爾的公告使英裔加拿大人的抵抗活動更加堅決。
2.法裔加拿大人。如果說英裔加拿大人把美國人發動戰爭視為對大英帝國的進一步背叛和對他們領地的侵犯,那么法裔加拿大人則是把這次戰爭看作是對他們世居領地的侵略。在人口密集的法裔民族主導的下加拿大,法裔加拿大人的精英害怕美國的征服將會通過引進新教、盎格魯化、共和民主和商業資本主義以及削弱天主教會,從而破壞他們的共同體;害怕未來的美國移民會使他們日益縮水的寶貴土地更加減少。因此,法裔加拿大人一開始就立場堅定(即使他們的來源國法國是美國的同盟國),對美國的侵略進行了堅決的抵抗。如果說1775年法裔加拿大人曾經在戰爭中嚴守中立,沒有把那場戰爭看作是自己的戰爭的話,那么面對1812年的美國入侵,他們的確是在為他們的土地而戰。
3.戰爭中的土著民族。參加1812年戰爭的印第安人主要是在1783年《巴黎條約》中被割讓領土上生活的印第安聯盟,他們構成反抗美國侵略的土著民族主力。印第安人積極參加這場戰爭的目的與英裔及法裔加拿大人有所不同,是為了保護他們生活了數千年的領地和他們特有的生活方式——這與他們當年與法國結盟的目的一樣。在這次戰爭中,他們的盟友英國殖民者曾向他們許諾,戰爭勝利后,將為他們在美國和英屬北美殖民地加拿大之間建立一個印第安人自己的國家。因此,印第安人一開始就與英國殖民者軍方緊密合作,對于來犯的美軍堅決予以痛擊,在多次戰役中配合英軍重創美國。然而,由于種種原因,1812年戰爭的重要后果之一是土著民族變成了加拿大和美國永遠的少數民族,而不是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英國殖民者長久以來的想法——在加拿大和美國之間建立一個大的處于緩沖地帶的中立國家,在領土方面,這個中立國包括今天的俄亥俄州、印第安納州和密歇根州的大部分。英國殖民者在1814年秋的和談會議上提出了這一要求,但是由于在這之前的1813年伊利湖及其周邊地區的一系列關鍵戰役中,他們失去了對西安大略地區的控制,加上這些戰役也摧毀了英國殖民者在這一區域的重要盟友——印第安聯盟,英國殖民者在談判桌上的籌碼大大減少。盡管在戰爭結束時,這一地區的控制權依舊在英國殖民者或其盟友印第安聯盟的手中,但在美國的堅持和有其他更重要問題需要應對的情況下,英國殖民者最終放棄了建立印第安聯盟國的要求。雖然作為和談結果的“根特條約”第9條寫上了“恢復土著民族1811年就已經享有的所有財產、權利和特權”,但這些條款最終都沒有兌現[3]。與美國和英屬加拿大相比,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印第安人是這場戰爭“最大的輸家”或者說“真正的輸家”。他們傷亡慘重,失去了可靠的歐洲盟友,他們的傳統領地和生活方式從此加速衰落。
以上簡單評述了加拿大未來三個民族在1812年戰爭中的表現或處境。這三個民族在這場戰爭中各有參戰的理由和目的:英裔民族為帝國的榮譽或對帝國的忠誠而戰;法裔民族為自己經營了兩個世紀的共同家園而戰;土著民族則為了保護數千年的世居領土而戰,他們甚至期望在西方列強橫行的時代為自己建立一個能夠保存自己傳統領地和生活方式的印第安人國家。共同的戰斗經歷和特定時期共同的命運,無疑給這三個民族未來的政治聯合提供了某種寶貴的經驗*在這場戰爭中,三個民族并肩作戰,致力于一個共同的目標。在美軍西路軍進攻馬爾登堡的戰爭中,英國海軍控制了伊利湖和安大略湖,從海上切斷了美軍補給線,印第安武裝力量頻繁襲擊美軍的路上運輸線,迫使威廉·赫爾準將率領西路軍退守底特律并最終在英軍正規軍、加拿大民兵和印第安武裝力量的合圍下投降。與此同時,美國東線軍隊的主要對手是魁北克的法裔居民,他們雖然對英國的統治有所不滿,但在堅決拒斥敵視天主教的美國軍隊上,與英裔民族有著高度一致的利益。雖然戰后大部分印第安人留在美國領土內,但其與英裔、法裔加拿大人共同戰斗的歷史,依然給留在加拿大領土上的印第安人提供了某種共同的精神財富。。
按照多數歷史學家的觀點,1812年戰爭在軍事和領土意義上是平局的,因為根據停戰的“根特條約”,雙方退回了占領對方的領土,邊界恢復到戰前狀態。但是這場戰爭對加拿大國家的產生來說,意義非同尋常。
首先,戰后廣泛流傳的“民兵神話”對加拿大本土民族主義的生成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所謂“民兵神話”是指在美加戰爭中加拿大本土的民兵武裝比英國的常規軍起了更大的作用。多倫多圣公會主教約翰·斯特拉坎(John Strachan)說,正是當地市民的英雄主義挽救了上加拿大[4]。從歷史事實來看,參戰的英國軍隊中五成以上的兵員都是加拿大的民兵。這一點無疑對加拿大的本土民族主義的產生、發展起了重大作用。其次,1812年戰爭是加拿大三大民族第一次聯合起來一致對外,這種跨民族的聯合對未來三個民族在加拿大聯邦內的共同相處、磨合提供了預演機會和寶貴的歷史記憶。從戰爭的直接后果來看,沒有三個民族的聯合抗戰和共同斗爭,就不可能有戰爭的勝利或平局,也就不可能有后來的加拿大國家。2012年,加拿大在紀念1812年戰爭200周年的官方網站上說,“如果美國1812年至1815年的入侵成功,加拿大就不會存在了。從這個意義上說,1812戰爭是加歷史上決定性的篇章”。官方網站還說,“當年美國獨立后欲吞并加拿大,1812年至1815年,美國攻擊當時的英國北美殖民地加拿大各省。最終由加拿大民兵、原住民武裝和英軍組成的聯合軍隊打退了美國的入侵”。加拿大現任總理哈珀在一個紀念活動上稱,1812年戰爭奠定了真正的“泛加拿大”身份認同的基礎。加拿大社會各界都認為1812戰爭是塑造加拿大人身份認同的關鍵事件,60%的受訪者都表示要參加被視為“加拿大歷史重要的一頁”的戰爭紀念活動[5]。2012年的一項調查也發現,在定義加拿大國家認同的諸種選項中,“成功地擊退美國入侵的1812年戰爭”位列第二(25%),僅次于“加拿大的全民醫療保險制度”(53%);調查還發現,77%的加拿大人認為紀念1812年戰爭200周年對增強加拿大的凝聚力很重要[6]。再次,從加拿大聯邦(自治領)發起的具體歷史背景來看,正是由于1812年戰爭的發生才促使英國殖民當局下定決心建立一個具有防御能力的政治共同體——加拿大自治領,以防范其南方鄰居美國。1812年戰爭后,英國殖民當局心里很清楚,地廣人稀的加拿大再也難以經受另一場戰爭,當時的海軍上將大衛·米兒恩憂心忡忡地說,“如果美國再次向我們宣戰,加拿大將不保”。為使加拿大擺脫殖民地被掠奪和侵略的處境,同時也為了擺脫長期以來背負的北美殖民地(加拿大)重負,此后的半個世紀里,大英帝國逐步將建立自治領的任務提上歷史日程。而1812年戰后,加拿大各省經濟的發展和它們對于經濟乃至政治上聯合的需求,成為自治領最終得以建立的內部條件。
1812~1815年的美加戰爭激發了加拿大本土民族主義,創造了三大民族共同的歷史記憶和心理基礎,鍛造了他們基于共同地域的共同命運感,為后來加拿大各民族的政治聯合提供了某種歷史和文化基礎。戰爭也使得英國殖民當局進一步認識到建立加拿大共同體(自治領)的迫切性。戰后,加拿大民族的國民性開始悄悄生長,并最終為三個民族的政治聯合和加拿大的建國提供了強大的政治和文化支撐。可以說,沒有1812~1815年美加戰爭,可能就沒有今天的加拿大。
[1]周斌.1812~1815年美加戰爭奠定現代北美大陸國家版圖[J].文史參考,2012(22).
[2]Ronald J.Dale.TheInvasionofCanada:BattlesoftheWarof1812[M].James Lorimer & Company,2001.
[3]A. T. Mahan. The Negotiations at Ghent in 1814[J].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05(1).
[4]Kaufman Erik.Condemned to Rootlessness: The Loyalist Origins of Canada’s Identity Crisis[J].Nationalism and Ethnic Politics,1997(1).
[5]陶短房,畢方圓.加拿大紀念擊退美國200周年欲強化國家認同[N].環球時報,2012-10-08.
[6]Ipsos Reid Poll 2012[EB/OL].http://www.ipsos-na.com/news-polls/,2016-01-27.
【責任編輯李延睿】
Influence of War from 1812~1815 between USA and Canada to the Founding of Canada
ZHOU Shao-qing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Peking 100082,China)
USA and Canadian war happened during 1812~1815, French, British and aboriginal Canadians had respective motivations for joining in the war, which resulted in providing the necessary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basis for the political union of the latter Canada.
American and Canadian War; French Canadian; British Canadian; Aboriginal Canadian; Founding of Canada
2016-06-13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創新工程“民族政治學:國外民族問題與民族政策的比較研究及經驗教訓借鑒(加拿大卷)”
周少青(1967-),男,寧夏同心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法學所博士后,中國人民大學法律與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世界民族學會副秘書長,主要從事族際政治、少數人權利、法理學研究。
K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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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627(2016)05-01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