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女又怎樣

桑萌

【1】

四月廬州繁花錦繡，陽光晴好，茗春樓里熙熙攘攘，諸位客官紛紛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著說書人瞎扯淡。

“話說半年前，魔教率兵血洗雁南山，偌大一座山頭被殺得靜寂無聲，了無半點 生氣！”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而我咬牙切齒，單手捏開一顆核桃。

“再說三天前，朝廷撥給陳州十萬兩黃金賑災，卻在一夜之間被魔教劫掠！那群禽獸不如的東西，竟連百姓的救命錢都搶！”

手中核桃瞬間化為齏粉，我“嚯”的一聲拍案而起，嚇得說書人摔掉了手中醒木。

“小二！結賬！”

話音未落，一陣清風倏然從鬢邊襲來，我連忙側身閃開，堪堪躲過那犀利的寒光。來人是一身冰藍色窄袖長袍的年輕男子，明眸皓齒，俊朗非凡，此刻手握長劍，橫在身前。

我不由蹙眉：“閣下有何指教？”

他揚眉一笑：“在下六扇門秦羽，在此觀察姑娘多時?！?/p>

對于官府之人，我并不打算理會，轉身欲走，他卻不依不饒地出招攔截：“在下奉命調查黃金失竊一案，懷疑姑娘是魔教中人?！?/p>

周圍看官一片嘩然，迅速地四處逃散。我想起離教前，左護法千叮萬囑不可惹是生非，于是咬咬牙，道：“你認錯人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我，將自己的分析娓娓道來：“首先，你方才聽書時那暴起的青筋，浮夸的白眼，都充分證明了你的不悅；其次，你碾碎核桃的招式，外催內全，剛柔并濟，正是靈 教的化骨魔掌！最后，姑娘生得美艷妖冶，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p>

我……我還真的無法反駁自己的美！

見我不言，秦羽伸手就要將我捉拿歸案，我連忙抽出銀流鞭與之過招糾纏?？扇f萬沒有想到，他雖瞧著白凈文弱，功夫卻出奇地好，我眼看打不過，連忙奪窗而出，駕起輕功逃之夭夭。

然后那廝就追了我整整三天。

夜深露重，鱗次櫛比的屋瓦上，兩個人影一前一后跳躍追逐。最后我忍無可忍，驟然轉身對他喊道：“萬水千山總是情，大俠饒命行不行？”

他正義凜然地搖搖頭，表示一定要將我上交給朝廷。既然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我索性不再逃避，開始手腳麻利地脫衣服，打算以美色誘之。

果然，他微微紅了臉，語重心長地教育我：“有架好好打！姑娘，你的想法很危險??！”

“是嗎？”我露出一個自認為嫵媚勾人的眼神，滿含挑逗意味地將外裳脫下朝他扔去，同時袖內甩出三枚銀針，徑直朝他飛去。。

趁著秦羽閃躲的空隙，我連忙轉身逃跑，冷不防背脊傳來針扎般的疼痛，隨即四肢五感被迅速麻痹，不一會兒便全身僵硬，意識漸漸模糊。

恍惚中，我瞧見秦羽來到身前，手里捏著剩下的兩枚銀針，挑眉質問道：“衣服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2】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客棧內，便下意識地往被子里看了看，還好還好，沒有想象中的淫亂 齷齪。

窗外天光大亮，秦羽坐在桌旁，示意我坐下吃飯，并鋪開紙筆對我說：“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忙著手撕燒雞。他干咳一聲：“姓名？”

“慕妍，靈教右護法，來廬州賞花，黃金不是我偷的?！?/p>

許是從未遇見如我這般配合查案的大好良民，秦羽微微一愣，遂將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向我闡述。

原來，黃金是在京杭官道失竊的。歹徒先用靈教特有的軟筋散放倒所有官兵，隨后就帶著黃金消失了。帶隊的李將軍事后回憶稱，盜匪雖然蒙面，但全都身穿魔教制服。聽此，我不屑地冷哼一聲，如此拙劣的栽贓也有人相信？

“秦大人，您干壞事的時候，會穿著六扇門的官服？”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一本正經，“因為我沒干過壞事?！?/p>

“……”

我不由大翻白眼，且不說軟筋散的配方早已外泄，靈教既被稱為魔教，為何不趕盡殺絕，非要留下目擊證人？很明顯，理由只有一個，歹徒故意留著所謂的“人證”，好將黃金失竊案嫁禍給靈教。

秦羽微微一曬：“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是在六扇門大牢里聽候發落，二是隨我查明真相以證清白。”

想我慕妍乃堂堂靈教右護法，這些年白吃白喝受盡恩惠，如今靈教無故蒙冤，自當責無旁貸，所以，我選第一條！

秦羽對我忘恩負義的行為表示十分唾棄。他修長的手指轉著毛筆，幽幽地忠告我，縱使我開鎖的絕技出神入化，六扇門大牢也絕不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小心思就這么被無情 看穿，我訕訕地笑了笑。靈教這些年被黑習慣了，反正名聲也不能吃，所以我們都不甚在意。而十萬黃金失竊絕非小事，背后定有一番陰謀。據悉，此次負責撥款賑災的官員，乃權傾朝野的姚丞相。坊間傳言這位姚相手腕犀利，是以我并不想被卷入其中。

可秦羽顯然不肯給我茍且偷生的機會，硬是揪著我陪他一起查案。我覺得，他一定是對我有非分之想，不然為何非要帶著一個累贅在身邊？

斯文敗類，道貌岸然，沒想到六扇門名捕竟是這種人！

然而，這一想法很快就被打臉了。秦羽將我的銀流鞭像狗鏈子一樣栓到我脖子上，陰惻惻地威脅我說：“慕姑娘，你最好乖乖配合我，否則我破不了案，為保名聲 只好殺你頂罪了?！?/p>

“……”陰險小人！

【3】

秦羽抓著我趕往案發地點，日光明晃晃地照在當頭，令我熱出一身薄汗。

此處道路寬敞，兩旁密林茂盛，現場并無打斗痕跡，黃金被運走的車輪印也都被清除干凈。

我瞧著秦羽跑上跑下進行案件推演，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由得嘲笑他：“想你七尺男兒一身武藝，何必要干捕快這又苦又累的工作？”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我，堅定而執著：“你可以瞧不起我的職業，但你不能瞧不起我實現國泰民安的大周夢！”

“……”您開心就好。

因為他將我的雙手綁成一個水手結，我掙脫不開，索性認命地坐到樹蔭下乘涼。長風灌袖，帶來春末夏初的濕熱感。我無意間一瞥，竟瞧見一具身穿藏藍色錦袍的尸體，臥倒在草叢之中。

“喂！有情況！”

秦羽聞聲趕來，發現死者竟是刑部侍郎林遠！尸斑遍及全身，說明死者遇害已超過十二個時辰。死者脖子上緊緊套著一個致命的水手結，我毛骨悚然地抬頭看秦羽，但他卻告訴我，這只是一個假象。

林遠死前沒有任何掙扎的跡象，是 以死因并非勒斷脖頸而導致窒息，真正的致命傷……

“在這里。”秦羽撥開死者后腦的頭發，指著一個小紅點 說，“用一枚極長的銀針從風府穴刺入腦髓，即使是有經驗的仵作，在驗尸時也難以察覺?！?/p>

我們來不及思索朝廷三品官員為何會死在此處，一股凜冽殺氣便從身后洶涌襲來。

“小心！”秦羽及時割斷我手上的繩結，提劍沖了上去。那群蒙面殺手明顯是沖著他去的，左右沒我什么事，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準備回客棧補覺。

我翻身上馬正欲跑路，忽聞秦羽在身后大聲喊我：“慕妍！”

本以為他會罵我貪生怕死、不講義氣，沒想到他竟格外認真地對我喊道：“你可以扔下我，但你不能扔下依法治國的偉大旗幟 ！”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被打動了，可是——這關我這個“魔教妖女”什么事？

我優雅地朝他揮手告別，轉身策馬離去?？蛇@一路，我都神思不寧，心緒不定，最后一咬牙，終于承認自己太過善良的優點，實在無法做到棄他不顧，于是匆匆調轉馬頭往回趕去，只愿他還沒死。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我的祈禱實在是太多余了！明日清風中，殺手倒了滿地，秦羽卻毫發無損，挨個摘下他們的面巾，想以此查出些線索。

看到我回來，他笑嘻嘻地挑了挑眉：“喲，這么快就發現荷包被我扣留了？”

聽他這么說，我連忙伸手往懷里探去，這才發現所有細軟不知何時都已被他順走！我說秦大人啊，您這么有當神偷的天賦，你們頭兒知道嗎？

難怪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原來是算準了我沒錢寸步難行，一定會回來找他?？墒窃捳f回來，我的荷包一直貼身藏在胸前，他竟然不知不覺就吃了我“豆腐”？！

思及此，我的臉竟火辣辣地燙了起來。

【4】

對于這場暗殺，秦羽表示十分不解，他自問行事光明磊落，生平從未與人結怨，為何有人要買兇殺他？

我不屑地輕哼一聲：“這還不簡單，破案必先搜查案發地點，他們埋伏在那 ，就是要鏟除所有追查黃金失竊案的人。”

此時夜幕降臨，我們坐在熙熙攘攘的街邊酒攤分析案情，頗有幾分豪爽之意。我瞧他愁眉不展，便為他斟滿佳釀：“來，為我們今日的大難不死，干了！”

“好。”秦羽舉杯示意，“喝最烈的酒，破最難的案！”

“……”

那晚我喝多了，絮絮叨叨地拉著秦羽說了好些話，為靈教這些年平白受冤感到無比委屈。

我們怎么就變成魔教了？廉親王不慎打碎陛下御賜的玉如意，為了逃脫罪責便說被靈教搶了；蠻胡七煞想要金盆洗手、隱姓埋名，為躲仇家便造謠靈教已將他們趕盡殺絕；全真派道士流連青樓被捉奸在床，遂誣陷靈教對他們下了媚香……

如今十萬兩黃金失竊，又將這莫須有的罪名安到靈教頭上。

秦羽聽著聽著，一臉難以置信：“你們靈教那些威風凜凜的傳聞，不會都是假的吧？”

“也有真的??！靈教確實派兵血洗雁南山，因為那座山上滿是豺狼虎豹，屢犯山腳村民……”

說到后面我已沒了意識，最后一眼瞧見的，是秦羽泛著紅暈的臉頰與濕潤嫣紅的雙唇。

月華如水，秦羽低低嘆出一口氣，感覺自己心中那桿度量是非黑白、忠奸善惡的秤，突然失去了平衡標準。

然而他怎么也沒有想到，令他更加毀盡三觀的事，還在后頭。

翌日，廬州城官府張貼出新的告示，圍觀百姓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沒想到京城神捕秦大人是這種人！”

“就是就是，勾結魔教妖女，殺害朝廷命官，劫掠十萬兩黃金，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不是殺頭的大罪?。　?/p>

我心里“咯噔”一聲，沒想到歹徒刺殺不成，又想出了污蔑忠良這么個陰招。海捕文書已下達至各州各縣，讓我們陷入了非常不利的局面，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幕后黑手在朝中一定有極大的權勢，才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搬弄是非。

“為什么……”秦羽面如死灰，痛心疾首地以拳砸墻。他從小清明正直，一心一意忠于大周，卻慘遭奸人算計，落了個全國通緝的下場。

我心中不忍，正準備上前寬慰他，卻聽秦羽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就因為我長得英俊瀟灑遭人嫉妒？”

“……”我硬生生收回了準備給他溫暖擁抱的雙手。

雖然真相有些殘忍，但事實無法磨滅，他誓死效忠的朝廷奸佞橫行，他鄙夷唾棄的魔教安分守己。多年來堅守的信仰轟然崩塌，鮮血淋漓。

不過在認清朝堂險惡之后，秦羽終于突破了之前的盲區?！笆且ο?！”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姚相盯上了賑災黃金，此行押運的十三旗官兵全是他的鷹犬，所以故意服下軟筋散，又讓事先部署好的人馬將黃金運走，嫁禍給靈教。

黃金數量巨大，想要滴水不漏地迅速轉移著實困難，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

“黃金還藏在原處！”

我倆不約而同地報出答案，隨后相視一笑。離京杭官道最近的建筑便是皇家避暑行宮——麗水山莊。三年前麗水山莊曾翻修過一次，而監工張御史正是姚相黨羽！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姚相若是想在麗水山莊內修幾個密室，將黃金藏在其中也不足為奇。

沒想到換了一個角度思考問題，所有的謎底便立刻顯現出來。秦羽郁悶地喃喃自語：“姚相與六扇門一向不合，可我始終念及他乃當朝丞相，應當心系百姓才對，壓根 就沒往他身上懷疑……”

我說秦大人啊，您還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5】

月黑風高，我們喬裝打扮后，順利 潛入了麗水山莊?；适乙话阍谄甙嗽路莶艜泶颂幈苁睿栽诖蠖鄶禃r候，這里都是閑置的?？善袢眨匦l巡夜的次數明顯比閑時多了三倍，且個個步履輕盈，行動無聲，不似尋常侍衛。

山莊很大，我判斷不出姚相會將黃金藏在何處，倒是秦羽胸有成竹地帶著我往御膳房飛去。

“三年前我曾看過一眼修繕圖紙，當時就覺得御膳房的部分太過蹊蹺?！?/p>

我訝然抬頭望向秦羽，頓時覺得他認真的模樣真是俊朗非凡，全身上下都閃閃發光。

正想著，我們翻身躍過高墻，許是我春心躁動的緣故，落地時沒踩穩，“噗通”一聲摔在地上。

四周守衛聽到響動，紛紛擎著火把往這里趕來。秦羽蹲下身，發現我崴了腳之后，二話不說背起我就跑。

我趴在他溫暖寬厚的背上，耳邊是呼嘯而過的晚風，他身上飄來淡淡的清香，像蠱毒一樣縈繞鼻尖，最后鉆進了我的心里。

一路施展輕功御風而行，最后秦羽背著我藏進一座殿宇，躍上高高的房梁。漆黑夜色中，他的一雙眸子格外清亮，此刻正嫌棄地看著我說：“翻個墻都能摔了，慕妍，你究竟是怎么當上靈教右護法的？”

“當然是因為我神功蓋世！”

然后我就收到了他鄙夷的眼神。

“好吧，其實教主是我爹?！?/p>

秦羽：“……你贏了?！?/p>

由于今晚已經打草驚蛇，姚相定會加強守衛，更何況僅憑我們二人之力，實難將十萬兩黃金完整運出，呈于陛下面前。唯今之計，只有引蛇出洞抓他現行，將他人贓并獲。

秦羽說，姚相生性多疑，只要麗水山莊鬧出什么大動靜，讓他感受到危險，那么他定會將黃金轉移，十有八九還會運回京中，畢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黃金才是最安全的。

我想了想，決定用最便捷的方式鬧出最大的動靜：“這樣吧，我們簡單粗暴一點 ，炸了它！”

秦羽目瞪口呆，而后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說我這大膽極端的法子是違法的，我們應當珍惜物力，節約財力，實現廣大百姓 的根本利益……

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用長篇大論對我進行深刻的靈魂洗滌。我惱了，指著他的鼻子怒道：“秦羽！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

我原以為他會說，他的心里裝了泱泱天下黎民百姓，沒想到他竟目光柔和地凝視著我，害我面紅耳赤、緊張萬分，甚至期盼著他能告訴我，他心里裝著我。

“慕妍，如果你愿意一層一層剝開我的心……”秦羽笑得眉目彎彎，“那么你一定會坐牢的！”

“……”

因為這個回答徹底惹惱了我，我不顧他的阻攔，引燃麗水山莊的煙花庫，噼里啪啦 地炸了一晚。

果然，疑神疑鬼的姚相當即就想出了對策，將黃金轉移。往年廬州都會進貢雪梨，如今不是雪梨盛產時節，貨船上卻比平時多出了幾個大箱子。我跟秦羽默契地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6】

黃金走水路被運回京城，我們便從陸路快馬加鞭，趕在他們前頭到達。鑒于我們如今一個是魔教妖女，一個是通緝罪犯，所以我掏出兩張人皮面具給自己和秦羽貼上，然后大搖大擺地進了京城最大的客棧。

店掌柜朝我們連連賠禮，聲稱今日實在沒有多余的客房。秦羽眉心緊蹙，我卻一副悠閑淡定的模樣，抬眼掃過樓上震動的門窗，卯足了內力大喊：“大人——不好啦！夫人找上門來啦！”

震耳欲聾的嗓音漫過客棧每一個角落，不一會兒，樓上便傳來咚咚鏘鏘的嘈雜聲，隨后一扇扇房門打開，跑出一群衣裳不整的老男人。

秦羽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王尚書？李大人？孫長史？啊！還有高公公！”

這些朝中重臣個個欲眼迷離，臉上沾滿了紅唇印，一看就知道方才干了什么好事。聽到我的那聲呼喊，所以紛紛做賊心虛，提褲就跑。

秦羽以袖掩面，感覺自己再一次被刷新了觀念。

“將士在戰場殺敵，巡捕在江湖伐惡，這些勾股棟梁竟、竟……”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六扇門清明遠揚，一心為百姓做事，從未卷入腐敗官場，以秦羽的傲骨和死腦筋，會不通朝堂風氣也實屬正常。

我們在客棧里住了兩天，進貢的貨船終于來了。意料之中，有一隊兵馬抬著幾箱貨物鬼鬼祟祟地抄了一條小路。

彼時夜色森森，我與秦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身后，沒成想拐進永寧巷后，竟然還是把人給跟丟了！

我有些挫敗地坐到青石臺階上，心中悶悶不快，人家可是權傾朝野的一品丞相，哪是他一個小捕頭能扳倒的？

“秦羽，你別干了，跟我回靈教吧！”

“我曾發過誓，”他目光熠熠生輝，仿佛在憧憬著什么，“要用我的一生，換大周基本路線一百年不變 ！”

我不禁翻了個大白眼，嫌棄地說：“秦大人，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和我的胸一樣 。”

“可我對大周的未來依然抱有希望?！睕鰶鲆癸L中，秦羽格外認真地注視著我，“陛下雖然年少，但他聰穎仁善，明辨是非，我們身為大周子民，理當為朝廷效力，同奸佞抗爭到底！”

他倏然扳過我的肩，像承諾什么一般鄭重道：“阿妍，我相信陛下，也希望你相信我?！?/p>

望著那雙清澈眼眸里的明亮星光，我頓時呼吸急促，內心小鹿亂撞，只愿在夜色的遮掩下，他沒有發現我赤紅的面頰。

翌日清晨，我們扮成運送新鮮果蔬的下人，成功混進了丞相府?，F下不過卯時，姚相上朝未歸，所以，此刻是我們尋找蛛絲馬跡的最佳時機。

我們一路直奔后庭，滿目的金碧輝煌令我連連吸氣。繞到姚相安寢的院子時，發現這里格外寂靜空曠，似乎有人一早就故意支開了所有下人，因此，某些別樣的聲音，在這個薄霧浸潤的清晨里，顯得尤為刺耳。

這羞人的聲音是從屋子里傳出來的，此時姚相不在府中，那么里頭之人是誰？秦羽只往窗縫里探了一眼，瞬間就黑了臉：“是丞相夫人和管家……”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走吧?！彼冻段业囊滦洌叭ス芗业奈葑永锟纯础！?/p>

我一臉疑惑，秦羽便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他那白凈俊俏的模樣實在可愛得緊，加之屋內正打得火熱，讓我心里一陣悸慟。我強忍著將他拆吃入腹的念頭 ，故作高冷地催促他帶路。

后來他告訴我，一個男人如果敢跟上司的女人偷腥，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深愛著這個女人，二是他掌握著上司的把柄。

以姚相陰鶩的性子來看，他絕不會留一個愛慕自己妻子的人在身邊，所以管家跟了姚相這么多年，手上一定握有他的罪證。

“畢竟，金錢的欲望可以掩藏，而真正愛一個人，是很容易被眼神出賣的?！?/p>

我突然有些慌亂，不知他是否接收到了，從我眼神里泄露出的情報？

【7】

在勘察暗道、摸索機關方面，秦羽是個頂尖好手，不一會兒就在管家屋子里搜出了一本賬簿，里面詳細地記錄了姚相這些年來收受的賄賂與貪污的官晌。

原本一起普通的黃金失竊案，竟演變成了清洗朝堂的政治大案。秦羽也意識到光憑我們兩人，無法撼動姚相這棵大樹，于是，他帶著我回了六扇門總部。

是夜，清肅廉潔的六扇門大堂內燈火通明。童顏鶴發的都指揮使手握長鞭，罵罵咧咧地就要動手。

秦羽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認錯，說自己給六扇門蒙羞了，辜負了領導 的期望。都指揮使撒完氣，語重心長地拍拍秦羽的肩膀：“別低頭，責任會掉，別流淚，奸臣會笑！”

還真是……什么樣的師父教出什么樣的徒弟！

在他們聊完案件的來龍去脈，并且商議完所有細節，制定出一套完美的行動方案之后，我早已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恍惚中，感覺有人將我抱回客房，但愿那人是秦羽，而不是他滿臉溝壑的白胡子師父。

還有五天便是皇帝壽誕，這位滿懷抱負的少年天子與六扇門商議過后，打算在宮中大擺筵席，宴請百官。若想揭開姚相罪行，就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面，鬧得越大越好。

當然，這樣冒險的計劃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本來這場政治較量與我這個江湖人無關，秦羽也不想讓我卷入其中，但當我得知他將以身犯險，充當誘餌、制造混亂時，便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要與你一起消除朝堂上這股污濁之氣！”

好偉大的借口，我都快把都指揮使感動哭了。天知道，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背后，僅僅是一顆飽含愛戀的春心而已。

當晚，我假扮舞女入宮獻舞。琴簫齊奏，煙火漫天，我身著一襲火紅裙裝，在臺上翩然起舞，最后跳著跳著，朝主位上的天子輕盈飛去。

媚眼如絲，蓮步生姿，我借著敬酒舞的由頭，將一盞玉樽捧至皇帝跟前，剎那間從袖內抽出一把短匕，妄圖將其挾制。誰知禁軍統領及時用刀鞘打中我的手，身子一偏，我堪堪落入皇帝懷中。

許是沒料到我竟如此不靠譜，俊美的年輕帝王一愣，連忙握住我的手，將短匕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裝模作樣地大喊著：“有話好說！女俠饒命！”

我清清嗓子，背出熟稔于心的臺詞：“陛下！民女靈教慕妍，今日之舉實屬無奈，姚嵩盜取黃金，嫁禍我教，殺害命官，污蔑忠良，天理不容，其罪當誅！”

此言一出，眾人一陣嘩然如同炸開了鍋，姚嵩朝心腹眼神示意后，氣定神閑地站在一旁，并沒有辯白。

“陛下！民女句句屬實，黃金此刻就在丞相府中，如若不信，一看便知！”

天子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假裝害怕地連連點頭。

【8】

就這樣，我挾天子以令百官，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了丞相府。我說黃金就藏在丞相的書房里，禁軍進去一搜，還真發現了幾個大箱子。

姚嵩冷冷一笑，親手將箱蓋打開，里面竟裝著滿滿的《大周新政》、《大周律法》等書籍。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姚相發現事情有異，便及時讓心腹將黃金轉移。這么一來，事情就有些尷尬了，我心里一慌，握著短匕的手竟有些發抖。

姚嵩怒吼：“來人！將魔教妖女給我拿下！”

“住手！”

令人心安的嗓音自夜風中遙遙傳來，連綿燈火中，秦羽身著官服，手提佩劍，帶領一隊官兵趕了進來。

“陛下，微臣在永寧巷口截獲一批木箱，里面裝的正是發往陳州賑災的十萬兩黃金，同時，臣還發現一條通往丞相府的暗道?！?/p>

他抬頭，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押運黃金者正是丞相身邊的得力干將，臣在他身上搜出一排銀針，與殺害刑部侍郎的兇器一模一樣?！?/p>

原來，當日在永寧巷跟丟目標之后，秦羽便深感不對勁，懷疑此處有暗道。后來我們潛入丞相府查探，未曾發現黃金的蹤影，所以才設了這么一局，讓我假裝發現黃金，鬧到御前。而姚嵩生性多疑，擔心府中密室被發現，定會連夜將密室里的黃金從暗道轉移，卻沒料到六扇門早已在永寧巷布下天羅地網，守株待兔。

此時，六扇門都指揮使終于姍姍來遲，他聯合大理寺與刑部同僚，利用從丞相府管家那里搜來的賬簿，迅速收集到丞相濫用職權、貪污受賄的有力證據。

姚嵩見事情敗露，面目猙獰地下令屠殺，一場毫無懸念的對決，很快就收了尾。曾經顯赫風光的一品丞相府，一夜之間傾覆坍塌。

秦羽立下大功，免不了加官進爵，可惜我無法參加他的就任禮，因為教主急召，我必須馬不停蹄地趕回去。

他送我到城門口，表情有些扭捏：“阿妍，我們……還會再相見嗎？”

我一想到沒了案件的羈絆，從此我們便回歸到各自的生活里，不由得傷感起來，索性岔開話題，問他今后有何打算。他說，他要推行新政、發揚清正嚴明的大周新風尚，促進社稷和諧發展 。

滿滿都是宏偉的抱負和美好的理想，只可惜，這些理想抱負都與我無關。至 始至終，我只是他生命里的一個過客，從未被他畫進未來的藍圖里。

也罷，從此以后，你做你的天下名捕，我做我的靈教護法，廟堂江湖，天涯兩隔，互不相欠。

【9】

幾個月后，我重新回到廬州，回到那間我與秦羽第一次相遇的茗戲 樓。

碧螺春還是那壺碧螺春，說書人還是那個說書人，只是內容變成了陛下越來越器重的新寵——秦大人。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捏完一盤核桃后轉身欲走，忽然一陣清風自鬢邊襲來，三兩下便將我反手擒拿。

一回首，熟悉的俊臉撞入眼簾。他笑吟吟地對我說：“姑娘，我看你骨骼精奇，必是查案高手，恰巧六扇門在納新兵，可有興趣加入？”

我傲嬌地甩開他的手：“不是很想加入魔教之外的組織。”

“阿妍，自你走后，我發現生活全都不一樣了，說不清哪里不一樣，就是感覺心里空蕩蕩的，我想了很久，我……”

他神情莊重，語無倫次，最后如視死如歸一般握著我的肩說：“阿妍！你可愿意將名字載入我家族譜？”

那副臉泛紅暈、緊張兮兮的模樣太過可愛，讓我忍不住心花怒放，滿腔柔情，于是撲上去將他抱緊，再也不想松開。

嗯，我一直都知道，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大英雄，總有一天，他會身披黃金戰甲，腳踏七彩祥云，撰寫最完善的大周律法！

很久很久以后，秦羽成了名動天下的六扇門都指揮使，前靈教右護法慕妍，也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秦夫人。

這日，清風徐來歲月靜好，慕妍閑來無事，突然問了她家極度忠君愛國的秦羽一個高深莫測的問題。

“相公啊，如果我和陛下同時掉進水里，你先救誰？”

“當然是先救娘子你了。”他回答地不假思索，一把將她圈在懷里，繾綣道，“畢竟，陛下不會給我暖床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