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審美特質與創作理念探究

陳金林

內容摘要：家具文化是構成中國文明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簡潔的造型、流暢的線條、靈動的藝術感、實用的功能性，是明式家具所具備的顯著特征。它所蘊含的文化氣質，早已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標志，它以物質的形式展現出深邃的精神價值，代表了那個時代高超的技術工藝與高度的社會文明。其對精神性特質的把握，對于氣韻貫通的強調，與中國水墨畫的詩情畫意有著不謀而合的默契與呼應。

關鍵詞：明式家具、簡潔、藝術、結構

我國有著深厚的家具藝術歷史，在久遠的商代，人們就開始使用類似家具的器物了。在遠古時期直至漢代，人們通常使用低矮式家具，這是對當時“席地而坐”的生活方式的適應。從魏晉時代直至唐，五代，人們開始普遍使用北方少數民族傳到中原地區的高型坐具胡床。宋代之后，人們便開始使用一種可以“垂足而坐”的坐具，這種類型的家具經過人們的不斷改進，到了明代的時候，其實用與裝飾功能已達到了相當純熟的程度，并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成為了中國古典家具的范式，并在世界家具樣式中彰顯出獨特的韻味，成為家具藝術的典型。

明式家具通常是指能工巧匠們采用當時的名貴木材，如酸枝木，杞梓木，紫檀木，花梨木等材料制作而成的硬木家具，主要有坐臥類、臥具類、架具類、承具類等，明式家具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的是當時的文人雅士對于自然韻致與素雅風格的追求，其構造方法著重突出空間的虛實對比，并在方寸的界域之中通過實體的簡練線條來彰顯出微妙的美感。儒家思想中對虛實概念的強調，對中國古典美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明式家具彰顯的是有無相生，虛實統一的審美境界，也是對天地萬物的性靈的回歸。人體活動的空間組成家具的虛空間，而它的實空間則是支撐人體的部分，明式家具依靠實體圍合來構成虛空間，以此達到虛實相生，內外融合的平衡美學效應，并引領人們進入置冥想般的玄妙境界，去發揮無盡的想象，追尋美妙的虛實相生之境。虛與實的哲學含義對明式家具設計理念的影響是深遠的，而這種對于疏密關系的掌控和對于意境的構造，也是其他藝術形式能夠從中汲取的哲學內涵。

明式家具的審美特質：明式家具是由當時的文人設計的，故而審美講究雅趣和精致，同時符合人體力學。明式家具的審美特質與現代社會風行的極簡風格有著奇妙的相似之處，那些看上去簡約的細節，經過獨具匠心的設計，呈現出勻稱均衡的形式韻律，它以獨特的形式美為使用者帶來了源自身心深處的精神享受，在恰到好處的裝飾細節，尺寸結構，曲直對比等方面為使用者創造出素雅統一的審美境界。明式家具的造型法則融入了中國禮教對于端莊儀態的要求，比如說，官帽椅的扶手略高，它的靠背比較堅挺，這表現的是一種對于“正襟危坐”儀態的崇尚，這是一種嚴格的“坐相”標準，是對中華禮教的貫徹與尊重。此外，明代學者文震亨，李漁等人均在各自的論著中對明式家具的藝術風格進行過細致的分析，他們的理論在一定程度上為明式家具藝術風格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筆者始終在創作中依從“順性而造”的美學理念，對虛實關系、榫卯結構、裝飾細節等表現內容進行深度的探索，著重突出明式家具畫龍點睛般的審美傾向與功能特性，對古人的審美意境在尊重與維護的基礎上進行恰當地再造，并在當代的設計語境之中尋找與古典意境相互切合的內容，在尊重自然，追本溯源，不斷創造，兼容并蓄的前提下，將明代家具的藝術理念進行傳承與弘揚，并致力于為使用者帶來心靈的享受與審美的啟迪。

再比如，云紋圖案在明式家具中經常出現，運用較廣，工匠們往往在家具的轉折結構位置將云紋的意象貫穿其中，將云形的曲線進行削減，并在桌腿，牙條，牙頭等部位中進行藝術表現，從而將裝飾圖案的外在形式與家具的內在形式進行了統一，同時，這種處理手法表現出了能工巧匠們對虛實境界的理解。

明式家具的創作理念上，工匠們利用優秀的材質呈現出其本身的自然情韻，使其含蓄溫婉，應和了明代文人的心境，令他們在使用這些家具的時候能夠與自然性靈進行一番私密且溫情的對話，并在家具所構成的生活空間中，在內心情懷與外在境界之間構筑起緊密的關聯，令美好的才思融入到精美的物質之中。

明式家具在造型結構方面與其所處的環境有著完美的和諧感，與整個建筑的風格相互配套，渾然一體。“計白當空以空造勢，密不透風疏可走馬”的傳統美學觀念在明式家具的裝飾方面得到了最佳的呈現，線形架構為明式家具留下勻稱的空隙，并在實體的家具元素之間構成豐富多變的內外空間，明式家具集中體現了中國的古典藝術韻味，線條之間相互呼應，剛柔相濟，富有氣息與韻律，形式感強烈，曲直的線條遠近穿插，顯得分外細密、溫潤、雅致，這些空隙為人們帶來了兼具實用與美觀的感官效應，同時也是對材料的有效節省。天地的靈氣貫通于件件家具之間，讓人們可以自由徜徉其中，盡情抒發美好的情思。

筆者在創作明式家具的過程中，會將設計與制作方案進行嚴密的規劃，將個人的設計構思同中國古典美學觀念結合，同時再加入一些當下的人文思考。力求將劃線，理線，打磨，裝配等制作環節同自身的內心情懷相互契合，將個人情感釋放于每一個具體的制作進程之中。在對家具形態進行全方位掌控的同時，對每一個細節進行徹底且細致的塑造。在南官帽椅這件作品中，椅背上橫木對線條呈現出略微起伏的變化態勢，它曲直相應的特點與人體的生理特性互相貼合，并營造出了一種獨特的神韻。筆者通過對不同直線，曲線的交叉組合，令其能夠產生出一定程度的凹凸觀感，同時也應和了中國古典文化中強調的禮儀規范。在虛實關系的處理中，恰當地保留了材質的肌理效果，將“厚質無紋”與“刪繁去奢”的工藝思想融入到整體家具的構造之中。

在制作《夾頭榫明式平頭案》中，筆者強調了明式家具的素雅氣息，不在其外表加入過多的虛飾，在小面積的細部中加入古典的云紋飾樣，點綴在適當的位置，并在整體與局部之間構成種種鮮明且內斂得體的對比。試圖在這件作品中將生動的裝飾，適度圓潤的雕鑿與木材自然色澤的韻味融合在一起，使各種元素相得益彰，并凸顯出明式家具的深層含蓄之美。并且在其局部與整體之間，通過嚴謹的比例關系，試圖表現出力學，實用價值、美學這三種元素的共生與統一。

王世襄先生曾這樣評價明式家具的裝飾特點：“明代家具的裝飾特點可用四字概括：簡、厚、精、雅。”明式家具大多以樸素的姿態示人，裝飾細部的輪廓講究方中有圓、圓中有方。在部分的細節中裝飾有透雕，淺浮雕，圓雕等方式，工匠們恰當地利用了這些豐富的雕鑿手法，力求表現出溫雅的氣韻與文人的喜好，即精致又唯美，毫無繁縟之氣。曲直之間過度流暢自然，線條連貫，銜接恰當，將疏朗的視覺觀感與韻律美巧妙融合，在無形中提升了家具的內在氣韻。

明式家具文化是中華五千年文明中的一顆璀璨明珠，閃爍著獨特的光芒。明式家具文化亦是一片浩瀚的大海，筆者將不斷學習，努力創作，希望可以取其一瓢而飲之。明式家具的審美特質和創作理念，在此只能稍做探究，以與熱愛明式家具的愛好者們共享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