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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歷史與現狀:兼論海外華人研究的他者化

2016-12-17 11:00:32張青仁
北方民族大學學報 2016年6期

張青仁

(中央民族大學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北京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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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歷史與現狀:兼論海外華人研究的他者化

張青仁

(中央民族大學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北京100081)

墨西哥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生存狀態是以褪去華人身份、融入恰帕斯地方社會,從而成為恰帕斯多元族群社會的組成部分的。墨西哥大革命后華人交往的疏離以及當前華人移民的同質性競爭關系加速了華人融入恰帕斯地方社會的進程。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生存狀況提醒我們:在經歷了“去漢人社會”后,重新融入異域社會的華人已經成為不同于我們的“他者”。當前華人研究亟須擺脫弗里德曼模式下將海外華人視為漢人社會衍生與折射的理念,在異域社會的結構和脈絡中理解作為主體的海外華人的生存形態。

墨西哥;華人;多元族群;他者

恰帕斯州(Chiapas)位于墨西哥東南部,自然條件較為惡劣,是墨西哥印第安人分布較為集中的州,也是墨西哥經濟較為貧困的地區。自19世紀末華人開始在此落腳,20世紀初,恰帕斯州便形成了塔帕丘拉(Tapachula)這一墨西哥南部華人聚居的中心。時至今日,恰帕斯州的所有城鎮都有了華人的身影,并形成了塔帕丘拉、圖斯特拉古鐵雷斯(Tuxtla Gutiérrez)、圣克里斯托瓦德拉斯卡薩斯(San Cristóbal de las Casas)、科米坦(Comitán)等多個華人聚居的中心。結合筆者在恰帕斯州圣克里斯托瓦德拉斯卡薩斯、塔帕丘拉等地的田野調查,本文對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歷史與現狀進行梳理,并以此為切入點,對當前海外華人研究的學術取向予以反思。

一、墨西哥華人移民簡史

華人移民墨西哥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6世紀,最早抵達墨西哥的華人是通過海上絲綢之路,經過菲律賓抵達的。第一艘到達墨西哥太平洋港口城市阿卡普爾科(Acapulco)的中國帆船名為圣·巴勃羅號,日期是1565年10月18日[1](52)。此后,中國帆船滿載瓷器和絲綢制品,越過太平洋,經過馬尼拉,到達墨西哥,開啟了中國與墨西哥長期交往的歷史。

文獻顯示,1635年,墨西哥城的華人理發師受到了西班牙理發師們的抗議,引起了墨西哥政府的注意。這是殖民時代的墨西哥對于華人移民為數不多的記載[2]。19世紀70年代后,經過革命戰爭和瘟疫影響的墨西哥啟動了開發建設進程,急缺勞動力資源,華人因此成為墨西哥移民的重要來源。1899年,墨西哥與清政府簽訂《友好通商條約》,規定兩國人民彼此僑居,雙方以最惠國待遇對待[3](286),從法律層面上為墨西哥大規模引進華人勞工創造了條件。隨著19世紀70年代美國經濟的蕭條,以及針對華人的暴力、搶劫與殺害等排華行為的發生,尤其是在1882年美國《排華法案》通過后,作為美國后花園的墨西哥成了華人勞工新的移民地。

據不完全統計,僅在1910年,墨西哥索諾拉州的卡納亞內銅礦區和南太平洋鐵路線上的華人勞工就有14 000人,在瓦哈卡州參與筑路的華人有3 000多名,在下加尼福尼亞州墨西哥卡利附近開墾土地和種植棉花的華人勞工有6 000多人[4]。契約到期后,大部分華人勞工留在了當地,從事諸如餐飲、洗衣店、咖啡館等工作,形成了包括坦皮科(Tampico)、托雷翁(Torreón)、墨西卡利(Mexicail)、墨西哥城等在內的多個華人聚居中心。

20世紀初迪亞斯統治末期,受美國經濟危機影響,加之糧食歉收,加劇了墨西哥社會的緊張局勢,引起了墨西哥底層民眾的不滿與抗議。在社會秩序崩潰的情形下,墨西哥國內的社會矛盾被轉移到了外國人的身上。與歐美移民在墨西哥從事資本密集型企業不同,華人多從事餐飲、洗衣等墨西哥人自信其能勝任的中等規模的商業活動[5]。在生存空間狹小的情況下,墨西哥人將華人視為直接的競爭對手,由此引發了大革命期間一系列種族主義排華運動。

1911年3月5日,革命武裝在弗朗西斯科·伊·馬德羅(Francisco Ignacio Madero González)的帶領下,屠殺了托雷翁城303名手無寸鐵的華人,拉開了墨西哥排華運動的序幕。第二年,反對派在墨西哥其他城市屠殺了324名華人。1916年,齊瓦瓦州的200名華人被殺害[6](105)。1919年,129名華人在墨西哥城被殺害。在彼德拉斯內格拉斯(Piedras Negras),亦有373名華人慘遭屠殺。1927年,墨西哥卡列斯政府廢除了《中墨友好通商條約》[7](496),加劇了國內的排華運動。在反華運動最為激烈的索諾拉州,州政府分別于1924年和1931年兩度頒布法令,企圖建立“華人區”,并禁止華僑與墨西哥婦女通婚,規定企業必須有超過80%的雇員為墨西哥人的歧視性規定[4]。在一系列排華運動的波及下,華人在墨西哥社會的影響日益衰微。

二、融入混血的恰帕斯:恰帕斯州早期華人移民的生存狀態

自然條件惡劣的恰帕斯并非華人移民的直接目的地。19世紀50年代,一家美國財團控制了巴拿馬鐵路的修建工程,開始從中國南方招募勞工。此后,巴拿馬運河的開鑿又招募了大批華人勞工。在契約結束后,華人勞工或是留在巴拿馬,或是以巴拿馬為中心,向周圍的國家遷徙。第一批到達恰帕斯州的華人就來源于此,他們于1884年從巴拿馬自南而上,到達恰帕斯沿海地區的塔帕丘拉[8]。位于恰帕斯州西南部的索克諾斯克地區(Soconusco)是一片狹長的沿海平原。由于地勢平坦,加之緊靠太平洋,很早以來便是美國、墨西哥與中美洲國家物資集散的中心,吸引著華人來此定居。1895年,恰帕斯州內的華人共有14名;1910年,恰帕斯州的華人數量已達到478人[9];到了1920年,州內的華人增至715名[8]。

墨西哥社會有著濃厚的混血傳統,這一傳統的形成與西班牙殖民者密切相關。公元8世紀開始,穆斯林摩爾人對西班牙長達8個世紀的統治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混血通婚,造就了西班牙人對待混血的寬容態度。當殖民者到達墨西哥時,西班牙王室與羅馬教皇并不反對與本土印第安人的通婚。甚至“幾乎是在歡迎‘天使’的第一天,印第安人就給西班牙人送去了女人”[10](136)。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的通婚造就了墨西哥的主體人種——印歐混血的梅斯蒂索人。早期前往恰帕斯的華人多是青壯年男子,他們勤勞、聰明的品質受到當地女子的關注,成為恰帕斯社會理想的通婚對象。塔帕丘拉的華人后裔路易斯·李回憶到,他的曾祖父李瓊山1922年來到塔帕丘拉。當年與他一同來到塔帕丘拉的華人約有40人。這些華人從事零售、餐飲等工作,在塔帕丘拉屬于高收入階層,許多本土女子非常樂于與他們交往。李瓊山于1926年與當地女子瑪利亞結婚。

由于自然環境和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恰帕斯州的政治精英分化為高地政治精英組成的保守派和低地農場主組成的自由派。在大革命爆發的20世紀初,保守派與自由派之間爆發了激烈的政治斗爭。在當地政治斗爭風起云涌的背景下,旅居恰帕斯州的華人也成立了政治組織。1911年,華人聚居的中心塔帕丘拉成立了華人移民組織。當地的華人還參加了塔帕丘拉工商聯盟(Asociación Comercial e Industrial de Tapachula)。中國國民黨亦在恰帕斯沿海地區成立了分部,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了恰帕斯州中國農商聯合會(La Cámara China de Comercio y Agricultura)[9]。這些組織均以華人移民為服務對象,目的在于捍衛華人的合法權益,幫助華人融入恰帕斯地方社會。

在政治組織的引導下,恰帕斯州的華人積極參與到各項政治活動中。華人積極投入到恰帕斯地方社會的建設。“華人移民恢復了維斯塔拉的學校,并且在鎮廣場旁捐贈了一個鐘表。”[9]在塔帕丘拉,至今保留著華人移民捐贈的中國公園。由于包括塔帕丘拉在內的不少恰帕斯市鎮存在著對華人過度征稅的現象。這些政治組織幫助華人移民聘請律師,同政府部門過度征稅的行為抗爭[9]。恰帕斯華人政治組織的成立及其對地方政治的參與,既是華人對恰帕斯州貧富、階層分化過大的社會狀況的回應,亦表明華人融入恰帕斯地方社會的愿望。如同本土的印第安人一樣,華人移民通過建立自己的政治組織,以合法抗爭的方式捍衛自身的合法權益,標志著華人移民自身身份認同的轉變,即華人移民不再將其自身定義為中國公民,而是將自身認同為恰帕斯多元族群社會的組成,進而遵照墨西哥法律、以墨西哥的方式捍衛其作為墨西哥國家公民的合法權益。

恰帕斯州多元族群通婚的悠久歷史及其對待混血的寬容態度使得早期的華人移民得到了恰帕斯地方社會的接納,華人政治組織的成立及其對地方社會的參與,以及華人自身身份認同的變化加速了華人融入恰帕斯社會的進程。在這一背景下,恰帕斯華人在經濟領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1914年,塔帕丘拉80%的商業貿易被華人壟斷,而包括墨西哥在內的其他國家的人群只占據當地市場20%的份額[11](292~302)。在塔帕丘拉、阿里亞加(Arriaga)等城市,更形成了華人聚居的唐人街,涌現出了雷·利昂(Lay Leon)、沃·塔伊·洪(Woo Tay Hong)、李·浪奇(Lee Louch)等華商的杰出代表[8]。在經濟上取得突出成就的同時,華人在政治上也得到了當地民眾的認可。1910年,在塔帕丘拉慶祝墨西哥獨立100周年的慶典上,華人成為慶典隊伍中的重要成員[9]。這也意味著,華人得到了恰帕斯地方社會的認可,并已經轉變為墨西哥多元族群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排華事件后恰帕斯華人的脫離與再融入

20世紀初大革命期間,墨西哥出現了一系列排華運動。這一運動也波及了南部邊境的恰帕斯。早在1911年6月,美國駐塔帕丘拉的領事亨利·威爾遜(Henry Wilson)就在一篇報道中對在北部革命影響下恰帕斯州的反華、反美形勢表示了擔憂[12](196)。當時的恰帕斯,高地地區的政治精英和平原地區圖斯特拉古鐵雷斯的政治資本家正圍繞土地問題發動戰爭。戰爭的發生轉移了恰帕斯社會對于華人的不滿情緒。革命之初,恰帕斯州內的反華形勢并不突出。隨著恰帕斯局勢的日漸平穩,北部的反華情緒逐漸蔓延到恰帕斯州。在全國反華思潮的影響下,恰帕斯當地也出現了一系列反華運動。反政府組織“浣熊”(Mapaches)在恰帕斯州成立。“浣熊”組織的領導者是恰帕斯平原地區的莊園主、農場主與他們的工人。他們代表新興的資產階級利益,反對總統卡蘭薩在這一地區推進土地改革[13](62)。“浣熊”發動了一系列針對華人的搶劫行動。1918年9月15日,他們洗劫了阿里亞加的華人商店;1919年5月17日,他們再一次搶劫了阿里亞加的華人社區;1917年7月19日,“浣熊”襲擊了塔帕丘拉中央廣場華人何塞·阿里·張的商店,造成了數千比索的損失。此外,在“浣熊”組織的慫恿下,當地不少民眾多次向政府投訴華人商店[11](292~302)。

隨著反華局勢的愈演愈烈,恰帕斯的多個城鎮成立了一系列反華組織。1930年,名為“墨西哥人反中國聯盟組織”(La Liga Mexicana Anti-china)在塔帕丘拉成立;反華組織“種族國家主義聯盟”(Liga Nacionalista Pro-Raza)于1932年在阿里亞加成立;托納拉(Tonalá)也于1938年成立了反華組織。這些組織在恰帕斯發動了一系列反華運動。譬如,墨西哥反對中國商人聯盟組織在塔帕丘拉沿海一帶租住了一間房子,他們使用各種策略為難那些中國移民,具體表現為:首先對中國商業的直接攻擊,其次,在當地的一些地方媒介和小冊子上進行公共宣傳,聲稱直到中國商人消失為止。對華人經濟活動的指控主要包括:不雇傭或者虐待墨西哥人,造成一些傳染病的廣泛傳播,與中國人混血帶來的危害,等等[14]。

1931年至1932年,在恰帕斯的新普韋布洛(Pueblo Nuevo)、弗洛雷斯(Villalores)、圣·佩德羅(San Pedro)、阿里亞加、圖斯特拉·齊科(Tuxtla Chico)、科斯胡阿坦(Coshuatán)、韋韋坦(Huehuetán)和吐遜爾坦(Tuzuntlán)等多個城鎮都發生了屠殺華人的事件[9]。在這一背景下,恰帕斯州的華人開始了逃亡之旅。恰帕斯州的華人均是從墨西哥南邊的危地馬拉越境而來,這一狀況使他們在遭遇排華運動時有著較大的活動空間。20世紀30年代,處于烏維科獨裁統治下的危地馬拉吸引外資發展經濟,也帶動了危地馬拉對于勞動力的巨大需求。恰帕斯與危地馬拉邊境管控的松懈極大地方便了華人在兩國間的自由游走。從20世紀30年代初開始,大量的華人從恰帕斯遷徙至局勢緩和的危地馬拉,在當地農村落腳。前述的李瓊山也于1932年跟隨20多名同鄉來到危地馬拉的一個咖啡種植園,以做苦力為生。

隨著墨西哥土地改革的完成,恰帕斯州的局勢日漸緩和,社會內部反華情緒日漸平息。另外,由于危地馬拉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種植園的勞動收入非常微薄。加之從20世紀30年代末開始,危地馬拉開始了民主化革命的進程,國內局勢也日益動蕩,因此,不少搬遷至危地馬拉的華人又陸續遷回恰帕斯。1940年,恰帕斯州的華人已經達到了311人[11]。

恰帕斯社會的多元族群及其對待混血的寬容態度,使華人再次從危地馬拉遷回。出于對排華事件的恐懼,重新返回恰帕斯的華人多采取了分散居住的方式,彼此之間日益疏遠。在華人交往日漸減少的背景下,恰帕斯社會的多元文化表現出了強大的滲透性,并將境內的華人徹底重塑為墨西哥多元族群社會的成員。華人李瓊山便是一個典型的個案。1942年,李瓊山從危地馬拉返回塔帕丘拉。通過妻子瑪利亞,李瓊山與此前熟識的墨西哥朋友迅速恢復了聯系。李瓊山的曾孫路易斯·李回憶,其曾祖父生前經常與他的墨西哥朋友們一起酗酒,也會參與他們的家庭聚會,并成為一個天主教徒,每周都會前去教堂做禮拜,圣誕節與新年成為李瓊山家庭中最重要的節日。隨著對恰帕斯社會的重新融入,李瓊山逐漸褪去了中華文明的身份。路易斯記得,曾祖父李瓊山在世時從未說過中文,也很少提及此前在中國生活的經歷,甚至在華人最為盛大的節日——春節期間,李瓊山一家也從未舉行過任何節日慶典。在李瓊山家中,唯一保留的只有源于中國的李姓了。

在華人再次迅速融入地方社會的同時,恰帕斯境內的華人數量迅速減少,1970年,當地登記在冊的華人僅有128人[8]。

四、全球化語境下恰帕斯新華人移民的生存狀態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出現了一批新的國外移民浪潮。由于經濟并不發達,加之負面新聞的困擾,墨西哥并非華人新移民的直接目的地。墨西哥移民局的統計數據顯示,在1990年、2000年和2010年,中國移民的總數僅占墨西哥新移民的0.3%、0.4%和0.8%[15],遠低于來自歐美國家的移民人數。雖然如此,墨西哥低廉的消費水平,相對寬松的移民條件和沒有計劃生育的國家政策,仍然吸引了一定數量的華人。當前,恰帕斯州華人新移民的數量在500人左右*此數據為筆者與塔帕丘拉,圣克里斯托瓦德拉卡薩斯的老僑訪談得知。,他們大多來自廣東,主要以臺山、惠東人為主。恰帕斯州的新華人移民多從事餐飲、零售等職業,分布在恰帕斯州首府圖斯特拉古鐵雷斯,以及圣克里斯托瓦德拉斯卡薩斯、塔帕丘拉、科米坦、帕倫克等州內的幾個大城鎮。與老僑相比,恰帕斯州華人新移民的生存狀態與之極為相似,但又有新的特點。

定居在高地城鎮圣克里斯托瓦德拉斯卡薩斯的李強是恰帕斯州500名華人移民的一員。2000年,李強不遠萬里,從家鄉廣東惠東來到墨西哥阿卡普爾科,在當地一家華人制衣廠擔任技術指導。由于經營不善,制衣廠搬遷至恰帕斯州的圣克里斯托瓦德拉卡薩斯,但仍然無法擺脫倒閉的命運。制衣廠倒閉后,一同過來的幾十名中國勞工選擇了回國,李強與另一名同鄉選擇在圣克里斯托瓦德拉斯卡薩斯定居,成為恰帕斯州華人新移民的代表。

來到墨西哥時李強已年近四十,且在中國已有家室。盡管如此,在當地包容的環境中,勤奮、踏實、聰明的李強得到了當地社會的接納與認可。墨西哥本地女子羅薩大膽向李強示愛,并最終與之組建了新的家庭。在羅薩的幫助下,李強在圣克里斯托瓦德拉斯卡薩斯開設了中餐館和工藝品店,生意日漸興隆,并且很快適應了當地的生活,他熟練地掌握了西班牙語,更成了一名天主教徒,每周都會前去教堂做禮拜。如今,李強在當地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社交圈。每逢年節慶典,李強或是邀請當地朋友來到家中,或是參加朋友的聚會,與之共同慶祝。當初與他一同來到恰帕斯的同鄉,也已與當地女子通婚,在恰帕斯安家落戶了。

在融入當地社會的同時,恰帕斯州華人新移民之間的交往卻日趨中斷。與老僑迫于反華形勢的無奈中斷不同,當前恰帕斯州華人新移民之間交往的中斷是因為彼此存在競爭關系。移民墨西哥的新華人仍然以底層人員居多,他們多從事餐飲、工藝品等行業,彼此之間存在著激烈的競爭關系。因此,恰帕斯州的華人新移民之間并沒有太多往來,即便是與李強一同來到恰帕斯的同鄉,也因為經營紛爭斷絕了來往。

與老僑面臨的處境不同,恰帕斯州的新華人移民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著國家認同。另外,通信技術的便捷也使他們能夠維持與祖國和家鄉親人的聯系,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維系著他們的華人身份與華人文化認同。然而,恰帕斯社會對待華人的包容態度、當地多元文化的強大滲透力,以及華人交往的中斷,使得墨西哥新華人移民身份與文化認同的維系僅僅停留在新移民個體本身,并不具備文化傳承的可能。與老僑李瓊山的后裔一樣,包括李強在內的諸多新移民的子女身上已經沒有任何中華文明的痕跡,他們已經徹底地轉變為墨西哥多元族群社會中的一員。

五、余論:華人研究的他者化

盡管曾在墨西哥大革命期間遭遇過排華事件的困擾,然而無論老僑新僑,他們選擇了融入當地社會。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融入是以褪去華人身份、融入恰帕斯地方社會,轉變為恰帕斯多元族群一員的方式實現的。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生存狀況與恰帕斯、墨西哥社會對待混血寬容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大革命后華人之間的主動疏離以及當前恰帕斯州華人移民底層的、同質性的競爭關系,也使得當地并沒有形成大規模的華人社團,沒有建立中華文化的傳承場域,這在無形中推進了華人融入恰帕斯地方社會的進程。

恰帕斯華人的這一存在形態對當前海外華人研究提出了新的思考。誠如蔡春榮所言,既往的華人研究多是立足于弗里德曼的模式,將海外華人視為中國社會的衍生與折射,其實質都是從漢人社會的視角出發,在功能主義的立場下探尋中華文明在異域社會的適應、生存機制,關注的是漢人社會文化形態在異域社會的延伸與發展[16]。如果說早期海外華人研究的這一取向是因為海外學者無法直接研究漢人社會造成的,那么,當前海外華人研究對這一取向的延續則體現出強烈的文化中心主義的取向。

恰帕斯州華人移民的生存現狀提醒我們,華人在海外社會的生存固然是對異域社會融入與適應的過程,但卻更是異域社會對弱勢的、邊緣的、少數族群的華人移民接納的過程,是主流的、強大的異域社會與文化對少數族群的華人文化與身份的重塑,并將其轉變為異域社會中多元族群文化的一部分。這也意味著,在經歷了“去漢人社會”后,海外華人仍盡可能保留著中華文化的認同,但融入異域社會的華人早已成為不同于我們的“他者”。因此,當前海外華人研究應亟須打破文化中心主義的束縛,改變將海外華人視為漢人社會延伸的取向,將其視為異域社會中具備獨立社會與文化特征的“他者”,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深化對于海外華人的認知和研究。

另外,海外華人研究不僅需要樹立“他者”意識,也需要對異域社會的歷史脈絡與現實情境有所把握,并在此基礎上理解海外華人的存在形態與社會文化特征。同時,在對海外社會歷史與現狀把握的同時,我們也需要對海外華人與異域文明形態之間的互動關系予以關注。如此方能在深化對海外華人認知的同時,豐富對華人參與全球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多樣路徑與多元意義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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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德亮】

The History and Present Situation of Chiapas Chinese Migrants in Mexico: the otherness of Chinese Overseas Study

ZHANG Qing-ren

(Center for World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Study, 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81,China)

Chinese immigrants in the Chiapas state of Mexico are adapted in the local society by desalinating the Chinese identity, and become part of Mexican diverse society of ethnicity. Mexican Chinese’s alienation of interaction after Mexican revolution and the homogeneity competition relations accelerated the process of adaptation into the local society in Chiapas state, which reminded us that Chinese overseas not be considered as “us”, but local people. This research concluded that Chinese overseas’ research should look differently from what Freedman’s concept of the derivation and refraction of Chinese society abroad, and understand them though foreign society with respective structure and context.

Mexico; Chinese Overseas; Diverse Ethnic Groups; Otherness

2016-09-09

中央民族大學學術團隊建設項目“海外中國人與中國企業文化適應研究”(2015MDTD02A);中國文化走出去協同創新中心重點研究項目“海外中國人與中國企業跨文化適應研究”(XTCX150605)

張青仁(1987-),男(苗族),湖南麻陽人,中央民族大學世界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心講師,博士,中國文化走出去協同創新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拉美社會與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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