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賀伯特·博德 戴暉 譯
現代的完整性※
[德]賀伯特·博德 戴暉 譯
如每一個當下,更像每一個時代,在其現象的多樣性上現代也是不可忽略的。然而,恰是因為它的現代性,現代被感覺為一個統一體—尤其當人們相信已經看到了它的結束。在現代內部就已經不乏這樣的嘗試,突出其獨具的特征并且把它們收集在一幅畫上。如此種種畫面本身能夠列入現代的展示和闡釋-歷史。如果關心的不是它的現象,而是它的精神—無論這可能是什么,人們會把現代作為一種普遍的精神歷史的階段來考察,同時尤其注重它的藝術和哲學,不過幾乎看不到它的宗教。依據不同的訓練和興趣而定,提供給這樣的考察眼光的有黑格爾或者狄爾泰的闡述方法,亦或后現代的講故事的方式。
與此相對,以下工作中的主導意圖如何規定自身?對于本書,現代是一個已經充分展示出來的世界,它在闡釋世界的過程中特殊化—不是變成毫無規定的多樣性,而是成為一種構造(Gefuege),令人想起從前的認識、生活和存在的階梯;因為現代在其闡釋中分殊為科學和技術的世界;生活及其實踐的世界,科學的生活基礎;最后是生產性的人的本質的世界。這些維度的每一維都在省思-形態的一種結構中達到完善的規定性,而省思-結構的現代性正表現在—與所有傳統哲學不同—它們是并且是如何攏集于歷史、世界和語言的。正是在這一點上,各個省思公開其理性;而這將表明,上述的世界區分依據于理性自身的區分。
理性地談論理性—這始終要求指出喚起理性的各個使命和相應的成就。
勾畫現代的省思-結構并且看到其中的理性,可以理解,這樣的眼光不可能在現代內部成長起來。省思結構的所有參與者也相互示以冷漠;他們只是執守他們的思想所造成的每一次區分。那種視線發源于對歷史的澄清和清楚說明,海德格爾曾經把這種歷史思作形而上學的歷史并且進而作為真理的歷史。與海德格爾相分離,歷史讓自身被規定為對理性的關注,這首先是因為在ALAETHEIA(去蔽)本身中,在對于其理解為本源的LAETHEIN(無蔽狀態)之中,對理性的關涉占據著支配地位。其次,正如這種理性在形而上學的不同原則中獲得形態,理性的形態具備劃時代的規定性。最后,時代區分的根據在于不同智慧-形態的亮相。是它們喚起愛-智的理性,理性每一次都把智慧的真理concipiert(概念地把握,繼承)在與之相應的邏輯之中。完成這樣的任務的前提是,形而上學的理性把自身與一種已經形成的“自然”理性相區分。有鑒于此,《形而上學的拓撲學》①博德先生的哲學史著作《形而上學的拓撲學》,Heribert Boeder, Die Topologie der Metaphysik, Verlag Karl Alber Freiburg/Muenchen 1980。區分了第一哲學和其他哲學。其他哲學就自身方面再獲區分,分為自然理性的和世界理性的哲學,至此,哲學的區分才告完成。尤其是現代的省思-結構促使我們尊敬世界理性的獨特性和完整性。

《現代的理性-形構》目錄
為了事先指出這種區分的意義,讓我們回憶“純粹理性的辯證法”。那里,康德接受了自然理性的獨特對象,一如這些對象首先在笛卡爾、斯賓諾莎和萊布尼茲的形而上學中獲得了規定性;康德在體系關聯中設想“靈魂”、“世界”和“上帝”這三大整體;他檢驗下列判斷的可能的真理性:靈魂不朽;世界是永恒的還是有在時間中的開始;最后涉及上帝:存在一個具備完美實在的本質,于是也是慈愛的本質。康德指出:這些判斷對于理論的理性是不可企及的,無法證明它們的真理。隨著理性的區分,隨著取消這些理念的自然性,它們的本真的重要性才顯現出來。只有當理性concipiert(概念地把握)自由的情感,將自由情感上升為自由的理念并且就此成為實踐的理性,理性才明白,為什么必須思考上帝和將來的生活,而不是:認識上帝和將來的生活。
而現代的理性如何?顯而易見的是,這些理念不是現代的—無論在理念的自然規定性上還是在其概念把握的規定性上。人們可以用借來的理性忽略這一點。這絲毫不能改變這樣的事實,自黑格爾以后不再有形而上學的真實發展。在學術運作中不斷向前滾動的,只是面臨形而上學的“巨大困惑”。
如果康德說到純粹理性:它“實際上除了和自身以外不與任何東西打交道”(《純粹理性批判》,B 708),它只與理性的理念及其體系打交道,那么,這對現代理性沒有效用?,F代理性致力于和它不同的,先行于它的“存在”—與存在的歷史、世界和語言的規定性打交道。這里沒有在“自然的和精神的自然”中實現自身的理念—就像黑格爾的《哲學全書》所呈現的那樣,這里出現的是為這一自然所放任的人自身的歷史、世界和語言。從中展現出,什么是任憑自身的人?他是誰?
因為現代理性不以自身為事業,它也不談論自身—這與形而上學的理性不同。要解開并且闡明它,只有在它完整地構成了其省思的上述維度之后。對現代業已結束的感慨無濟于事,不能幫助我們認識它的完整構造—尤其是這種情感促使我們去掩蓋對于現代的開端為本質性的切割,情感驅使我們去散布歷史連續性的假象。
這個假象甚至具有自為的省思強勢—特別借著海德格爾的觀點,他認為形而上學之思和技術之思有一種連續性。由此可見,只有重新提問“什么是形而上學?”,只有洞察形而上學歷史的完整性—完善于劃時代的理性-使命的完成,才能突破上述連續性并且用自由的目光面對現代的省思,考察這種省思的完整結構。歷史、世界和語言從以前束縛著它們的探究“自然”及其根據的視線中解放出來。
歷史是哲學的歷史,在歷史中理性不僅認為自己是人的能力,而且這種能力又是禮物—無論是“智慧地養育我們的自然”的天賦(《純粹理性批判》,B829),還是造物主-上帝的恩惠,抑或靈魂的邏各斯的賜予。正是這些禮物造成人與自身相區分的劃時代的不同要求:在英雄的意義上,還是在圣人的意義上,抑或是公民的自我區分?,F代的核心省思(馬克思、尼采和海德格爾)把人與自身的區分放到新的土壤上。所謂后-現代卻恰好排除這種區分和相應的理性。對于后-現代,共產主義社會、超人和領悟死亡的人仍然算作是“整體性的”理性。這種期待中的人和從前的理性本質存在一樣,似乎到了“終點”。
現代理性既不愿被理解為能力,也不愿被理解為物理的和精神的自然現實性。須將之作為它所完善的省思的整體而加以尊敬。這個整體—用貧乏的抽象來設想—按照上述維度來劃分軀干,每一種維度都呈現出有三個位置構成的完整關系形態(Figur)。每一個位置皆由海德格爾曾稱作“思想之事的規定”的展開去;每一項都在特定的關系中,在這三個關系項(Termini)的ratio(理性關系)中充分展示自身。關系項的不同順序把個別的理性關系聯結成一個完整的關系形態(Figur)。關系形態的每一個另一種特征的發展皆由其第一個理性關系的第一關系項而來:對于自然的、乃至技術的理性由認識而來,對于conceptual(概念把握的,繼承的)理性由規定而來,對于世界理性由事而來。在這些關系形態的結構中,現代省思證明了它的完整性。①“思想之事的規定”在ratio(理性關系)中用A(規定或者尺度)B(事)C(思)來表示。博德先生現在將對“生活及其實踐的世界”的省思列為現代理性結構的第一種形態,代表人物有狄爾泰、胡塞爾和維特根斯坦,用A(規定)B(事)C(思)表示其理性關系結構:A C BB A CC B A對科學和技術的世界的省思由弗雷格、石里克和庫恩來完善,構成的理性關系形態是:C B AA C BB A C對創造性的人的本質的省思亦稱現代的核心省思,馬克思、尼采和海德格爾構成核心省思的完整關系形態:B A CC B AA C B
整體的三段式布局需要一個先行的辯護嗎?無法期待現代省思自身來激發如此之構想。但是在“純粹理性科學”的歷史中,這樣的布局的根據卻足夠清晰。例如康德曾以最精確的規定性對此做出闡述②康德全集引用版本為:Gesammelte Schriften (Akademie-Ausgabe), Berlin 1910f。(全集V, 197)。亞里斯多德在回顧最早的哲學時就提到,“宇宙萬物由三而得到界定”(de caelo, 268 a 11)。理性的對象是整體性,為了整體性,理性以建筑學的方式(architektonisch)行事。歷史的整體從來不在故紙堆里。塑造出這個整體,這項工作敞開著。在它的每一部作品中,理性都拿起這種自由。它面向整體的目光欲依據其開拓力量而得到尊敬。
整體,在須呈現的現代省思-形態中展示自身的整體,它是我們的世界—相對于那種歷史的世界,那種歷史在哲學中已經充分展示了自身。展示工作在這樣一個世界整體內劃分維度和地點。澄清這個整體也是這里的任務,僅以此為準則從眾多思想者中挑選出這樣一些思想的位置,它們表明自身配得上整體,契合最簡單的整體:一個由盡可能少的分支構成的整體。
哲學-歷史的習慣執著于“效應歷史”,停在影響-過程上,為對某項無止境地向前滾動的討論的或大或小的貢獻所牽絆,在毫無規定性的多數中要求或多或少的注意力,尋找聽眾。因而,如果以下工作沒有提到一些被認為重要的、起著特殊作用并且富有影響或甚值得推薦的人物,可能會令一些人感到不悅。于是,人們將急于摒棄這樣一種整體,尤其是指責它的“理性關系的”布局,或者在這個整體中確立其他一些位置。無論如何—詹姆斯或者羅素,貝克森或者薩特,卡爾納普或者雅斯貝斯,這些鼎鼎大名對于上述結構就像不知名的X或Y一樣無足輕重。在哲學主題的討論中名噪一時的聲望流于那種“或多或少”,柏拉圖已經揭露了其中的無理性。如果涉及在現代省思中展示出的世界的整體性,可以把學院對哲學生命的仿效擱在一邊。規范性的只是這個問題:誰做了整體上的區分?為了清楚說明整體的建筑藝術,不可或缺的是什么?
※ 本文德文標題是:“Die Geschlossenheit der Moderne”,是博德先生的著作《現代的理性-形構》(Heribert Boeder, Das Vernunft-Gefuege der Moderne, Verlag Karl Alber Freiburg/Muenchen 1988)的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