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組詩）

斯琴卓瑪

烏云逐漸密集

頤和廣場，行人行色匆匆

我要落雨之前回到家

就如多年前

看著吾別上空的烏云開始密集

我就念念不忘

去收青稞的阿伊①

一定要在落雨之前回到家

我就念念不忘

收來的青稞一定要在落雨之前上架

遙遠的吾別此時樹葉繁茂，人煙稀少

唯有大片的青稞暗自傷神

①阿伊：藏語，奶奶的意思。

說一句話

摘一朵白云，別在頭上

走在我的草原

不去想十萬獅吼的夜晚

不去想日漸愚鈍的雕花藏刀

有風吹過耳際，就想遠方

有花朵兀自盛開，就想故鄉

盛一米陽光，放進心里

走在沸騰的小城

不去想羚出沒的濕地

不去想日漸蕭條的河

有路人照面，就想發黃的昨日

有孩子獨自嬉戲，就想紛飛的蝴蝶

說一句話，給隱匿在體內的故事

就像月光照見湖底的岬角

父 親

今天，我不寫你脊背的寬闊

我不寫你手掌的溫度

我不寫你站立的偉岸

我不寫你山一般的愛

我只寫你沒有來得及藏起來的半根煙

我只寫你自如地在菜市場的穿梭

今天，我不寫八零年代甩著喇叭褲的你

我不寫在若爾蓋草原賽過馬的你

我不寫整整看一天報紙的你

我不寫因妖嬈的遠方

而杳無音訊數十年的你

我不寫歸來時西裝革履的你

我只寫被你遺棄的那支銹跡斑斑的鋼筆

我只寫在母親的一生里

都沒敢說“我愛你”的你

今天，我不寫你人生的山路

我不寫你生命的雪山

我只寫縱是我親手壘成橫

立在我們之間的那堵厚重的墻體

也不忘每天為我祈愿的你

我只寫走在你日漸稀疏的白發上的陽光

我只寫你偶爾落在念珠上的清淚

遙遠的村莊

遙遠的村莊

抽穗的青稞在說話

被曲珍采過的野花在說話

曲珍背上木桶里的水在說話

阿媽摸過的門閂在說話

遙遠的村莊

山坡上的荒草在說話

丟失的馬燈在說話

擱淺在墻角的犁在說話

冷卻的三角鐵在說話

遙遠的村莊

我和曲珍并排坐在木樁上

我們不說話

一只鷹緩慢飛過我們的頭頂

遙 想

碎了一地的聲音，

用記憶的繩索，重新拼接

在月光下，能否以最初的溫度

貼近我的耳膜

涼在風里的憂傷，

看著衣袂翩翩的女子

在春天里，走失了雙眸

我在遙想，故鄉的廊檐下

數著星星的孩子

拉章的月

這圓月，像光滑的絲綢

輕輕地拂過我的臉

仰望著你，就如仰望著我的上師

仰望久了，淚就會落下

這柔軟的虔誠壘砌的城堡

佛永遠都不會缺席

你心中默念的經語，佛會聽見

你匍匐在地的身軀，佛會看見

你隱隱作痛的心底，佛會照見

這圓月，讓我想起西藏的一位阿佳

我知道，此時，

她在遙遠的北京，仰望你

想著想著，淚就會落下

這圓月，像一縷輕柔的微風

吹過桑曲河

嘛呢經桶輕輕轉動的瞬間

留存在河底的故事，再度復活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