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 焚 周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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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時代的到來?——序《我們—散文詩叢》第3輯
靈焚周慶榮
散文詩,這個曾被余光中譏為“非驢非馬”的文學體裁,雖然至今仍存在著身份歸屬的尷尬,尚未被主流文學分類完全接受。但其生命力卻如大自然中的一種植物,以自己的生態與千樹萬花一起在文學的大花園里蔥蘢繁茂成長。在20世紀30年代,日本現代詩的奠基者萩原溯太郎,他從最初的否定到了晚年轉向肯定散文詩,并斷言“現代是散文詩的時代”。
在中國大陸,進入21世紀以來,散文詩的各種年度選本已達10多種,而各種其他選集更是隨處可見;2009年由王蒙領銜總主編的《新世紀60年文學大系》中,有一本由王宗仁、鄒岳漢主編的散文詩作品分冊《60年散文詩精選》;近年散文詩作品集也在逐年遞增,僅2014年一年而言,就有50多部個人散文詩集出版發行。2015年尚未統計,應該有更多的個人散文詩集問世。最近,秦華、王舒漫正在籌劃編選《世界散文詩人辭海》等,這些都昭示著散文詩在中國發展的“繁榮”。當然,這種盛況與大陸經濟騰飛、以及《星星·散文詩》、《散文詩》、《散文詩世界》等三家專門發表散文詩的月刊存在以及《詩潮》、《詩歌月刊》、《詩選刊》等“散文詩”專欄的出現有關。然而,在這里,我們仍然需要指出,這幾年之所以各地的詩歌刊物出現眾多散文詩專欄,與“我們——北土城散文詩群”(以下簡稱“我們”)的誕生、并以多種形式推動散文詩、倡導散文詩走進大文學舞臺等舉措所起的引領作用直接相關。
“我們”成立于2009年3月14日,成立的地點是北京市海淀區牡丹園,這里屬于元大都古城墻最北端的一段廢墟“北土城”所在地,散文詩群正因此而命名。其實,在“我們”出現之前,由柯藍、郭風擔任會長的“中國散文詩學會”于1985年成立,并創辦了會刊《中國散文詩報》。之后于2005年,由海夢引領的“中外散文詩學會”在四川成都成立,并創辦了《散文詩世界》。還有1986年由鄒岳漢在湖南益陽發起創辦的《散文詩》雜志對于散文詩寫作的推動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然而,“我們”與這些組織都不同,首先沒有采用會員制組織形式,所以不需要經過民政部審批備案,或者把登記處移居香港才能得以存在。其次,更沒有借學會之名進行文學之外的世俗追求。“我們”是一群堅守民間的寫作者立場,為了探索散文詩美學的作者們自發結成的開放性的民間文學群體。凡是從事散文詩創作的作者,只要認同“我們”的美學理念,都可以成為“我們”的成員。“我們”沒有什么會長、理事等與散文詩創作無關的冠冕存在。因此,“我們”被稱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第一個”散文詩群。
自劉半農最初引進“散文詩”概念并翻譯屠格涅夫散文詩的近百年來,首先在五四時期追求“詩體解放”的白話詩運動中,散文詩曾經一度與自由詩糾纏不清,存在著缺乏“文體自覺”的問題。此后的發展基本延續了這種狀況,但主要是與抒情散文糾纏不清。到了新中國建立之后,以郭風、柯藍為代表的一批作者,雖然多數人把散文詩作為自己文學身份的立身之本,但同樣缺少明確的文體自覺,以勞動贊歌時代的淺表抒情(也可以說是那個時代所需要的明白易懂的工農兵審美),寫出了一批審美性、藝術性簡單、淺白、平面的作品,這些卻成了此后幾十年中國“散文詩”的文體標簽。正是這種背離了散文詩應有的豐富、立體、深刻地揭示現代性的散文詩文本,敗壞了所有高明讀者的胃口。當然,我們仍然需要承認它的存在對于散文詩在中國薪火相傳中的生命力和歷史意義。改革開放的80年代以來,首先是“郭風體”、“柯藍體”流行,一度呈現與分行詩同樣的空前“繁榮”景象。然而,正是這種不應有的“繁榮”,很長一段時間存在著“把一只老虎當作貓來養”的畸形現實,帶來了當代文壇矮化散文詩美學的錯誤判斷。雖然這其中也出現了像耿林莽、李耕、許淇這樣重要作者,但仍然無法改變文壇對于散文詩的“冷暴力”歧視現狀。為此,當80年代中后期的中國詩壇出現脫離“公共話語”轉向“私人話語”寫作的傾向,幾乎與此同時,在散文詩領域也出現了“審美突圍”的呼聲,尋求如何讓散文詩回歸到在“郭風體”、“柯藍體”中被中斷的“野草”傳統,探索能夠揭示具有現代性審美價值的散文詩。這種呼聲最初只是一種潛在的、處于被“主流話語”淹沒的狀態中持續著,終于在進入21世紀之后,這種具有“突圍”意義的散文詩反思與美學追求得到了廣泛的響應,最終促成了由一批有志者組成的“我們”群體的誕生。
可以說,“我們”的出現,讓中國大陸的散文詩創作進入全新的成長階段,并企圖改寫現當代文學史中長期以來分行詩一枝獨秀的詩歌版圖。因此,被一些詩人稱為這是一場“心靈的暴動,靈魂的起義”,或者“2009年的一個文學事件”。“我們”不創辦刊物,但把大陸所有的文學刊物都作為“我們”的刊物為我所用,那就是在一些正式發行的刊物上開辟“散文詩”專欄。迄今為止,“我們”在《詩潮》、《詩刊》、《詩選刊》、《青年文學》、《上海詩人》、《詩林》、《中國詩人》、《上海詩人》、《詩歌月刊》、《星星》、《詩選刊》等詩歌期刊上編選“我們”的散文詩專欄。除此之外,編選出版了分行詩與散文詩合集的詩歌年選《大詩歌》。由于幾十年來的大陸文壇,有人把散文詩作為新詩,也有人把其作為散文進行搖擺不定的歸類,所以“我們”以“大詩歌”為文學理念,明確主張散文詩是現代詩的一種獨立表現形式,同樣屬于詩歌文學范疇。“我們”的這種文體歸類與自覺審美定位,很快得到了來自詩歌理論界的共鳴和肯定。近年的一些理論界有識之士,基本認同了“我們”的美學主張,承認“我們”的出現,是“對于散文詩之詩歌身份歸屬的重新確認”。
由于“我們”的異軍突起,一批區別于“郭風體”、“柯藍體”的作品在刊物上陸續發表,很快引起了大陸詩壇的關注,讓曾經否認散文詩美學價值的許多分行詩作者,改變原來對于散文詩的審美偏見,并主動地開始嘗試著創作散文詩,涌現出一批具有探索性、現代審美意義的散文詩作品。正是這些嶄新的動向,促成了資深文學新聞《文學報》從2012年開始,定期刊登“文學報-散文詩研究”專欄,并在2013年,在詩人簫風的努力下,浙江湖州師范學院成立了全國首家散文詩研究的專業性學術機構“中國散文詩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主任、副主任等由著名詩歌理論家謝冕、孫紹振、孫玉石、吳思敬、王光明等組成。同年,大陸著名的詩歌刊物《星星》詩刊,開始創刊發行下旬刊之《星星·散文詩》專刊,并在《星星·詩歌理論》專刊上開辟“散文詩現場”理論研究專欄。除此之外,高等學校的學術期刊《河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也從2014年開始開辟“散文詩研究專欄”,定期刊登研究散文詩的學術論文。如此等等,都呈現出當代中國大陸散文詩創作與研究的新氣象。
上述新世紀以來大陸詩壇出現的散文詩創作熱與研究胎動,讓人們不得不再次想起前文提到的日本現代詩人萩原溯太郎的曾經斷言:“現代是散文詩的時代。”確實,落后了一百多年的鄉土中國,在這20多年來正在尋求實現都市化意義的“現代”轉型。那么,散文詩在中國能否真正擁有這樣的時代,我們還需要拭目以待。但是,“我們”的崛起,確實改變了數十年來散文詩在大陸文壇“被冷落”的境遇。一方面,讓一些詩歌作者改變原來的分行詩寫作單一創作路徑,開始嘗試著分行寫作與不分行寫作之雙輪并進的審美探索;另一方面,也讓“郭風體”、“柯藍體”的殘影在當代散文詩作者中得到了積極而主動的揚棄。可以說,在中國大陸,一個全新的散文詩時代正在人們的多元審美尋求中悄然開始……
正是源于上述判斷,“我們”從2014年開始與北京燕山出版社合作,籌劃編選當代具有探索性意義的散文詩文本系列叢書“我們-散文詩叢”,并在同年9月,出版了第1輯和第2輯共16本系列散文詩叢書,該叢書出版之后,很快引起了文學理論界的關注,僅2015年一年就有10多篇研究論文在學術雜志上發表。而這次推出的第3輯8本叢書,當然是沿著此前的探索路徑繼續前行的一行嶄新“腳印”。“我們”相信,這一行立足于當代的探索者“腳印”,也將會銜接中國文學史的過去與未來。
既然是探索,就必須有意識地、自覺地思考關于散文詩這種嶄新體裁作為獨立文體的美學建構。縱觀世界文學史上的散文詩經典文本,我們不難發現,散文詩最基本的美學特質至少具備以下幾個顯著的要素。第一,現代性。第二,敘事性。第三,情節性、細節性。第四,寓意性、象征性。第一與第二是總體特征,第三與第四是具體的語言與表現技巧問題。當然,需要注意的是,這些要素在其他文學形式中同樣存在。但是,散文詩在處理這些要素上具有自己獨特的表現形式,正是散文詩具有不同于其他文體的表現形式,讓散文詩成為區別于其他文體、即其他文體無法做到的、從而使散文詩成為散文詩的靈魂所在。為此,我們在編選第3輯系列作品時,基本注重于具有明顯的“敘事性”、“象征性”、“情節性”傾向的作品,選稿上“敘事性”方面尤為側重。
這種倚重的原因是,近年來出現的中國散文詩的大量作品,在散文詩的語言方面具有非常自覺的追求,正因此,使散文詩的語言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學高度。這是可喜的進步。但是,“敘事性”問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與發展。只要大家注意一下不難發現,《巴黎的憂郁》、《野草》、《地獄一季》、《先知》、《沙與沫》等,其中的“敘事性”要素是極其重要的基本美學特征。而其象征性、寓意性等審美特征更不用贅言。當然,并不是說當代散文詩沒有敘事性要素,其實,沒有敘事性就不可能有散文詩的存在。然而,重要的是作者是否有意識地、自覺地進行散文詩在敘事上具有區別于其他文體的探索。只是現在大多數散文詩過于注重于語言方面詩性表現的追求,忽略了散文詩更為重要的關于“敘事性”方面的自覺表現意識。
正是從上述觀察出發,“我們”編選的第3輯叢書,把“敘事性”作為選稿的重點,期待著能夠引起人們的應有關注。“我們”編選“我們-散文詩叢”,不僅僅只是為了推出多少數量的作品集,更為重要的是“我們”需要有意識地探索、建構屬于散文詩的美學,為文學理論界提供一批值得人們研究的文本,同時向歷史呈現一批足以建構散文詩作為獨立文體的基礎文獻。“我們”堅信,任何關于散文詩不公平境遇的義憤填膺都不能從根本上改變散文詩受歧視的命運,只有用我們自己的堅實存在,才能改變歷史的目光。
“我們”,用自己的存在堅信歷史的公平。歷史,必將收割“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們”將一如既往地、公平地對待每一個真正熱愛散文詩、具有探索精神的作者,認真地對待每一種具有編選價值的散文詩文本。
“我們”,等待著每一串來自探索者的堅實腳印向“我們”走近……
同仁們!“散文詩的時代”是否已經到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自己,我們能否開創一個“散文詩的時代”?我們,應該用怎樣的文本去開創一個“散文詩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