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主題變體研究——以“花果山”、“大觀園”、“俠客島”為例

◎牛靜

桃花源主題變體研究——以“花果山”、“大觀園”、“俠客島”為例

◎牛靜

桃花源主題的核心文本當屬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這里構建了一個與世隔絕、躬耕自足、人人平等、和平安樂的理想社會。自從陶淵明創作《桃花源記》之后，桃花源主題就被文人墨客所青睞，其主題意蘊與美學布局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拓展與攝入。本文以花果山、大觀園和俠客島為例，對桃花源主題的變體進行研究，目的是分辨出不同文學家的創造性再現和因襲性模仿，從而揭示這個較長持續期的主題如何不斷地修正和調整自己以保持其鮮活性。

現實世界的缺憾引發著人們對理想之世的追思，桃花源作為一個理想之世，已經成為文學作品中極為重要的題材。從魏晉以來，文人墨客對桃花源的歌詠綿延不絕，最具代表性的核心文本即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里面構建了自己自足，人人自得其樂的理想的農耕社會。然而，“桃花源”并非陶淵明獨創，從題材演變的角度講，桃花源主題從魏晉志怪發源，到唐宋、明清，甚至現代都有不同的發展與變體。文章主要對經典文本《西游記》、《紅樓夢》、《俠客行》中桃花源主題的變體進行研究，重點比較其與陶淵明在桃花源題材表現上的異同，明確其不同的表現內容和思想內涵。

《西游記》中的花果山

吳承恩在神魔小說《西游記》中締造了五個世界，一是大唐，這是人類生活的世界；二是取經路上唐僧師徒所經歷的妖魔鬼怪的世界；三是天界，天界按說應該是一個理想社會，但它等級森嚴，這里有玉皇大帝、有天兵、天將，實際上這是一個高級的人間生活的世界，處處存在著等級與不平等；四是西方極樂世界，即佛國，按說佛國應該是一個理想社會，但《西游記》中的佛國就相當于一個大型的名利場，孫悟空要想取得真經就得賄賂各路佛神，否則就取不到真經，所以西方極樂世界是相當世俗化的，表面上是一個理想社會，實際不是。五是花果山，這是一個真正的法外的世界，它相當于一個世外桃源，這里永久和諧、沒有矛盾、沒有剝削，而且在正常情況下它是沒有變化的，這符合桃花源主題的特點。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村民們與世隔絕，這里沒有壓迫、沒有剝削，自由美好，黃發垂髫怡然自樂。花果山也同樣，猴兒們也是無比快樂和自由，“朝游花果山，暮宿水簾洞，合契同情，不入飛鳥之叢，不從走獸之類，獨自為王，不勝歡樂”，“日日歡會在仙山福地，古洞神洲，不伏麒麟轄，不伏鳳凰管，又不伏人王拘束，自由自在?！眳浅卸骶喸炝祟愃铺一ㄔ吹幕ü降氖澜?，似乎意在給孫悟空等猴兒們營建一個桃花源式的自由家園。然而，花果山與桃花源畢竟不同，二者有相似處，但存在很大差異。

首先，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所設計的理想社會人人平等，這里沒有王，沒有決策者和統治者，但在花果山的世界里有“王”，即美猴王，美猴王和眾猴，又體現了王和群的關系。另外，雖然有“王”，但這個王是不謀取私利的，他只是一個決策者，無論是大鬧天宮還是去西天取經都由他自己決定。其次，桃花源是絕對封閉的，跟外部世界沒有任何關聯，而花果山中眾候雖然一直都在其中，但孫悟空卻經常出入花果山外的世界，他是花果山與外界通聯的一個維度，花果山里的這些猴兒們通過他來了解外面的情況，獲得外面的信息，孫悟空承擔著“信使”的功能，他讓花果山和外部世界取得了某種通聯，孫悟空這個形象標示著花果山由封閉走向某種開放，但并沒有帶動整個花果山的“居民”都開放。再次，花果山的猴兒們本意還是希望花果山是一個封閉的世界，不受外界影響，所以每次孫悟空從外面回來，他們都很高興，不希望他走，但孫悟空的心早已經飛走了，他的世界并不在花果山，因此孫悟空是從花果山走出來的，他走進了花果山，又走出了花果山，他與花果山的關系就標示著他締造了一個桃花源，然后又走出了桃花源，這是《西游記》這部古典名著的意義，它的涵義遠遠比陶淵明的桃花源比較素樸的主題要厚重得多，關鍵就在于這個神奇而又復雜的“王”的形象。

《紅樓夢》中的大觀園

《紅樓夢》中的大觀園相當于文學史上另一個“世外桃源”，它是寶玉和眾姐妹的安樂鄉，干凈土，它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女兒國，它相對純凈，也相對封閉，同時還帶有某種詩意。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少男少女們在大觀園中自由生活、盡情揮灑詩情，他們在大觀園里賞花看月、吟詩作對、談情說愛。大觀園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與現實世界相對的理想世界，馮其庸先生認為：“大觀園是地靈人杰的世界，是少男少女們的樂園……，大觀園同那個奸佞邪惡的現實社會相比，這恍然是別一天地的桃源仙境?！比欢P者認為，大觀園與桃花源相似，但有著本質的區別，曹雪芹實際上創建了一個“形似”桃花源而其“質”不同的大觀園。

首先，大觀園并不是完全與世隔絕的，它與桃花源不同，它不是理想的農耕社會，人人勞動，自給自足，而是具有一定的寄生性，大觀園的詩意是與寄生性同在的。大觀園作為賈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受制于賈府，它的相對純凈的生活必須靠賈府的供給才能得以保障和維持，它的存亡與賈府的興敗、賈府的收入和賈府的狀況息息相關，所以當賈府出現比較重大的危機的時候，這種危機也滲透進大觀園，尤其到了后期，賈府風氣敗壞，腐敗至極，這直接導致了大觀園的凋敝。其次，大觀園并不是人間凈土，它與桃花源不同，桃花源里人與人之間無比和諧，桃花源中人的幸福不僅在于勞動的幸福，還在于與人群的幸福。而大觀園里等級分明，充滿了各種各樣復雜的人際關系，眾小姐之間、眾丫鬟之間、小姐與丫鬟之間、寶玉與眾姐妹之間都是矛盾重重，陰謀四伏。她們明爭暗斗，嫉妒使壞，栽贓陷害，現實世界的自私、褊狹、齷齪等不良品質以及功名利祿，得失榮辱，是是非非無不在這里或明或暗，或隱或顯地表現和上演。再次，陶淵明的桃花源里人們生活無比幸福，黃發垂髫怡然自樂，而大觀園中的少男少女們并不時時刻刻都感到幸福和滿足，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眾姐妹，以及丫鬟們各有各的苦惱，各有各的心事。最后，桃花源中人雖然不能長生，但都享盡天年，壽終正寢，這里沒有疾病、沒有意外、沒有遠嫁，而大觀園中眾女兒的命運大都很悲慘，寶玉出家、黛玉淚盡而逝、寶釵抱恨終身、元春幽閉深宮、探春遠嫁、湘云守寡終身，大觀園中的少男少女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一種悲劇命運，金陵十二釵的悲劇標示著大觀園的詩意時時刻刻都存在著危機。

《俠客行》中的俠客島

金庸的《俠客行》相當于武俠版的《桃花源記》，《俠客行》締造了一個理想的修習武學的世界——俠客島，作品一開篇就設計了一個懸念，描寫江湖上制造的血雨腥風，俠客島上的賞善罰惡使每隔十年前往中原大陸，向各大幫派幫主發出銅牌，邀請其到島上喝臘八粥，三十年中有很多武林高手前往俠客島，凡去過的人都音信全無，俠客島被視為死亡之島，最后，第四批武林高手上島后，才知道那里并無兇險，而且發現之前來的武林高手們并沒死，他們上島后個個癡迷于武學，不思飲食，樂而忘返。《俠客行》中的俠客島就相當于一個世外桃源，它與陶淵明所締造的桃花源的相同之處在于，它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一個法外的世界，俠客島上沒有任何紛爭，沒有任何矛盾，人與人之間沒有經濟往來。俠客島就像一個世外桃源，但與陶淵明的桃花源又有所不同，陶淵明所描寫的理想社會是人境，其詩中名句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而金庸所表現的俠客島是對魏晉志怪小說遇仙情境的回歸，他所締造的理想的修武的世界相當于仙境，修武世界中的人相當于仙人的變體，他們整日沉溺于武學，不斷修煉，目的是要“成仙”。他們在俠客島中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衰退，這里沒有死亡、沒有壓迫、沒有剝削，甚至沒有金錢利益關系，有的只是武功和對武功的癡迷，它是真正的法外的世界，是桃花源主題另一種變形了的存在。另外，金庸有桃源情結，在金庸筆下理想世界總是存在的，例如百花谷、絕情谷、桃花島，它們都是與世隔絕，遠離塵囂的，都是世俗外的世界，人間的法律在那里都不適用。那里生活的人沒有什么世俗的愿望，沒有衣食之憂，沒有經濟往來，沒有身體上的衰退，甚至沒有死亡，因此，百花谷、絕情谷、桃花島在某種意義上都是桃花源主題的變體。

（作者單位：黑龍江財經學院）

2016年黑龍江財經學院院級科研課題（一般項目）：桃花源主題的溯源與流變 課題編號：2016YB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