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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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疽發背而死”與中國史學傳統
潘務正
史傳中經常出現歷史人物“疽發背而死”的記載。此病在古代為膏肓之疾,死亡率很高。史傳中這一敘事元素不僅僅為實錄,往往還蘊含著豐富復雜的意蘊:它展現了歷史人物的憂患意識,至明清之際成為遺民的一種隱晦死法;因患上此病時死相極為凄慘,故史家在此中融織了天道觀念,至后世演化為詛咒之語。敘事手法上,“疽發背而死”含蓄地表達了歷史人物的情感,流露史家的褒貶傾向,并渲染出濃厚的悲劇意蘊。這一敘事元素符合古代文史交融的傳統,為史家青睞。
疽發背;憂患意識;天道觀念;敘事傳統
死亡乃人生大事,古代史家通常在歷史人物之死的描寫中展現其品節。因病而亡是司空見慣的死法,不過為了敘事的簡潔,史書未必均交代其死因。然有一種情況比較特殊,即史傳中出現眾多“疽發背而死”的記載,此始于《史記》,眾所周知范增就是因此而殂;自此之后,史書提到人物之死時頻繁出現這一病因,幾乎無代無之。試以二十四史及《清史稿》為例,除去重復者,情況如下:

書名發病者書名發病者史記范增、周丘舊唐書張守珪、李洧、韓簡后漢書朱穆、蓋勛、劉焉、劉表新唐書孟浩然、薛存慶三國志曹休舊五代史閻寶、龍敏、和凝、胡進思晉書庾翼宋史韓令坤、張澹、何繼筠、卞袞、明鎬、唐介、王雱、種諤、宗澤、劉羲叟、張嵲、周克明、符惟忠、曾覿、留從效宋書劉禹、庾悅、姚紹金史田琢、移剌瑗魏書南安王楨、崔亮遼史蕭陶隗南史蕭明明史徐達、朱恩鑙、何申、李鋐、王鴻儒、楊一清、毛伯溫、仇鸞、張慎言、張宗璉①萬斯同《明史》(清抄本)中尚有胡海、章玉等因此病而死,分別見卷一六六、卷二〇七。本文所用二十四史及《清史稿》均為中華書局點校本,為避免繁瑣,不另出注。北史王勇、王士隆清史稿莊元辰、姚啟圣、朱善張、張曜
“疽發背而死”受古代史家的青睞是顯而易見的,文獻記載中當同一人物有不同死法時,史家往往樂意采用這種結局。如唐代韓簡,據《實錄》記載,他是“為部下所殺”②司馬光:《通鑒考異》,《資治通鑒》卷二五五,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8288頁。。然《舊唐書》本傳云:“為(諸葛)爽軍逆擊,敗之。簡單騎奔回,憂憤,疽發背而卒”;《新唐書》本傳、《資治通鑒》亦同。史家明知韓簡還有另一種死法,卻仍擇定其為疽發背而死。又如宗澤,其死也有不同記載。南宋葉適僅云其“忿郁死”*葉適:《故知廣州敷文閣待制薛公墓志銘》,《水心先生文集》卷二十二,《四部叢刊》第203冊,上海:上海書店,1989年重印本,第7頁。,明王祎亦云“遽屬疾”,或云“以故憂憤成疾”*王祎:《義烏宋先達小傳·宗澤》,《王忠文集》卷二十一,《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26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34頁。,而不提所患何疾。但南宋王柏《宗忠簡公傳》云“疽發病甚,……薨”*王柏:《魯齋集》卷十四,民國《續金華叢書》本。,《靖康小雅》更是明確記載“疽發背而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十五引,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21頁。,元初官修《宋史》承之。是否疽發背而死并未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宗澤的光輝形象,但史家似乎更“偏愛”其因此致命。
作為一個反復出現的敘事元素,這僅為實錄,還是別有意味?因其始于《史記》,并大量出現在史書及傳記類文獻中,故本文以史傳為中心,兼及其他史料,對這一問題試加探討。
史書中最早明確記載因疽而死的是晉國中軍元帥荀偃,《左傳·襄公十九年》載其“癉疽生瘍于頭”而喪生,可見此病很早就給史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古人通常以“癰”來解釋“疽”,《說文解字·疒部》云:“疽,久癰也。”同卷又云:“癰,腫也。”*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155頁。疽是在癰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段玉裁據《后漢書·劉焉傳》注、玄應《一切經音義》云:“疽,久癰也。”并解釋道:“癰久而潰,沮洳然也。”同卷釋“癰”云:“腫,癰也。瘤,腫也;痤,小腫也,則非謂癰也。”*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卷十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350頁。認為癰是人身上比較大的腫塊,久癰引起潰爛即為疽。

據南北朝龔慶宣《劉涓子鬼遺方》所載,疽可以發在身上的任何部位,然疽發于背部以外區域,雖死亡率亦較高,但還有醫治的可能。史料記載中亦不乏此例,如唐李疽發于首(《舊唐書·李質傳》),南宋遺民趙元清(《宋遺民錄》卷五)、明李震疽發于腦(《皇明大政記》卷十五),均未喪命。疽發于背亦有好轉者,如清代江南歙縣孝子汪龍“疽發背”,“越數旬始瘥”(《清史稿·孝義二》);不過從總體來看,治愈的可能極小,像汪龍這樣不治而愈只是一種美好的祝愿而已。
疽發背在古代幾乎是一種絕癥,宋洪適《跋癰疽方》云:“疽發背,三尺童子亦知為膏盲之疾。”*洪適:《盤舟文集》卷六十三,《四部叢刊》第193冊,第5頁。元謝應芳《贈錢隱居序》亦云:“夫疽發于背者,危疾也。”*謝應芳:《龜巢稿》卷十四,《四部叢刊》三編第69冊,上海:上海書店,1986年重印本。究其因由,在于背部于人體的重要性。中醫認為背是五臟穴位所在,《明堂針灸書》云:“人五臟之系,咸附于背。”*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九三引,第6083頁。即五臟對應的穴位,均在人體背部,這個穴位又稱為“俞(腧)”。《類經》注云:“五臟居于腹中,其脈氣俱出于背之足太陽經,是為五臟之腧。”*張介賓:《類經》卷七《五臟背腧十一》,《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76冊,第137頁。中醫理論中,后背屬陽,陽脈均循行經過,尤其是背正中的督脈,與兩邊對稱的太陽膀胱經,五臟俞即分布其上,疽往往發于背部這些穴位,《諸病源候總論》卷三十三“疽發背候”云:“疽發背者,多發于諸臟俞也。”五臟俞反映對應五臟正氣的盛衰,疽發于此說明所屬臟器已發生病變,正氣虛極,無力抗邪,故屬于惡候。
疽發于背,堵塞經絡的通暢,引起潰爛。《諸病源候總論》卷三十三“疽發背候”云:“五臟不調則發疽,五臟俞皆在背,其血氣經絡于身。腑臟不調,腠理虛者,經脈為寒所客。寒折于血,血壅不通,故乃結成疽。其發臟俞也,熱氣施于血,則肉血敗腐為膿也。”《仙授理傷續斷秘方》亦云:“癰疽發背,筋肉壞爛。”*藺道人:《仙授理傷續斷秘方》,明洪武刻本。發病時因潰爛而產生劇烈疼痛,患者苦不堪言:“癰疽發背,潰后疼痛不止。”*朱:《普濟方》卷三一四《膏藥門》,《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57冊,第240頁。疽發背不但難以治療,且死時極為痛苦,死相亦較凄慘,古代視之為惡疾,不言而喻。正因疽發背在古代屬“膏肓之疾”,故眾多歷史人物因此而死就不難理解。
“疽發背”的誘因很多,古代醫學家對此作了探討,李迅《集驗背疽方》歸結為五個方面:“天行一,瘦弱氣滯二,怒氣三,腎氣虛四,飲法酒、食炙煿物、服丹藥熱毒五。”元楊清叟《仙傳外科集驗方》亦云其源有五:“一天行時氣;二七情內郁;三體虛外感;四身熱搏于風冷;五食炙煿、飲法酒、服丹石等熱毒。”*楊清叟:《仙傳外科集驗方》卷一《敘論·疽發背品第一》,明正統《道藏》本。也就是說,天氣、情緒、體質及飲食等均可誘發此病。在五種病因中,史傳記載最多的是因極度憤怒、悲傷、驚恐即“七情內郁”引發的疽發背。情感郁積會傷及五臟,《黃帝內經》云:“怒傷肝,喜傷心,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皆志意為病。”*吳昆:《黃帝內經·素問吳注》卷三《五臟別論篇第十一》,明萬歷刻本。情緒波動導致五臟不調,引起疽發背。范增就因此致病而死,《史記》涉及此事有兩處,一是《項羽本紀》:“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一是《陳丞相世家》:“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請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二者所記內容相同,稍異者在于范增辭歸時的情緒,一則曰“大怒”,一則曰“怒”。就發病可能性來說,前者更為確切,因為此病“非憤極不成”*董其昌:《徐豫庵隱君暨配王孺人合葬墓志銘》,《容臺集·文集》卷八,明崇禎三年(1630)董庭刻本。,只有憤怒到極點才易患是病。范增一心為項羽謀劃,而項羽遭劉邦離間之計,竟然懷疑他,不但不用其言,反而稍奪其權;他辭歸時項羽亦未作絲毫挽留。范增預感到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大業將徹底失敗,其憤怒、悲痛、絕望可想而知。因此郁氣內積,五臟失調,疽發背而亡。
與此類似,史傳中描寫人物疽發背時心理狀態的不一而足,如“不得意”的蓋勛,“不得志”的庾悅,“慚恚”致病的王勇,“憂憤”發病的王士隆、韓簡,“慚憤成疾”的閻寶,與王安石爭而“不勝憤”的唐介,奸情敗露而“憂恚”的曾覿,“憂憤成疾”的宗澤,“心積不平”的張宗璉,國亡后“朝夕野哭”的莊元辰等。有些史料雖未明確描寫人物發病前的心理狀態,但由記載亦可推而知之。如張守珪,《舊唐書》本傳云:“(開元)二十七年,仙童事露伏法。守珪以舊功減罪,左遷括州刺史。到官無幾,疽發背而卒。”張時任輔國大將軍、右羽林大將軍兼御史大夫,因部下詐稱詔命冒進敗績,為自保,他“隱其敗狀,而妄奏克獲之功”。事泄左遷,必定產生憤懣之情,以致疽發背而卒。再如遼蕭陶隗,《遼史》本傳云:“阿思陰與蕭阿忽帶誣奏賊掠漠南牧馬及居民畜產,陶隗不急追捕,罪當死,詔免官。久之,起為塌母城節度使。”史載蕭陶隗乃極易暴怒之人:“陶隗負氣,怒則須髯輒張。每有大議,必毅然決之。雖上有難色,未嘗遽已。見權貴無少屈。”因此,受到奸臣誣陷,意氣久久不平。故雖重新起用,但仍尚未赴任就“疽發背卒”。又《明史》卷二○九《楊繼盛傳》云:“(仇)鸞奸大露,疽發背死。”仇鸞因外結掩答、割死人首以冒軍功等罪行被人揭穿,其病顯是憂懼所致。
由上可知,歷史人物由于某種重大的變故,產生了或憤怒、或悲傷、或憂懼、或驚恐等情緒,使五臟失調發生病變,以疽的形式呈現于背部,并因此喪生。在歷史風云的變幻中,很多人物死于此病不足為奇。然史家不厭其煩地提及此種病因,往往并非僅為“實錄”,而是別有深意。“疽發背而死”不僅是個醫學問題,更是一個史學命題。
憂患意識為古代士人的精神傳統*徐復觀在《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中認為“憂患意識”乃是由某種責任感而來的“要以己力突破困難而尚未突破時的心理狀態”(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年,第19頁);龐樸反駁此種觀點,認為“憂患意識”是“一種居安思危的理性精神”(收入《薊門散思》,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第331頁)。本文取前者的觀點。,也是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自孔子見“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于是懼而“作《春秋》”(《孟子·滕文公下》),至龔自珍闡揚的“良史之憂”*龔自珍:《乙丙之際著議第九》,《龔自珍全集》第1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年,第7頁。,均一脈相承強調此種意識。官修史書也本此意,新的王朝執政伊始,即著手編纂前代史書,體現出正如《詩經·大雅·蕩》所云“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的以史為鑒之意。中國古代史學的發達,與這一意識有關。
史家的憂患意識通過史傳中人物命運遭際加以呈現。古代憂患之士常常與疾病相伴,《詩經·小雅》中就有很多此類抒情主人公形象,如《杕杜》云:“匪載匪來,憂心孔疚。”毛傳云:“疚,病。”《正月》云:“哀我小心,癙憂以癢”,“念我獨兮,憂心慇慇”。毛傳云:“癙、癢皆病也。”鄭箋云:“國家將有危亡,故念我獨憂王此政兮,憂心慇慇然痛也。”《小弁》云:“心之憂矣,疢如疾首。”鄭箋云:“疢,猶病也。”*毛亨傳,鄭玄注,孔穎達疏:《毛詩正義》卷九、卷十二,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影印本,第413、417、442、443、452頁。憂傷國事而致生病,其憂可謂深矣。疾病與憂患之士結下了不解之緣,孟子云:“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恒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朱熹解釋道:“孤臣,遠臣;孽子,庶子,皆不得于君親,而常有疢疾者也。”*朱熹:《孟子章句集注》卷十三《盡心上》,《四書五經》上卷,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第229頁。德慧術知之士預見到國家的危機,欲有所為又無法施展抱負,憂憤成疾。且疾病的輕重,又與憂患的程度成正比,疽發背這種致命的惡疾最能揭示歷史人物深沉的憂患意識。此種描寫,肇其端者為司馬遷“發憤”而成的《史記》。在描寫范增結局時,太史公特別加上“疽發背而死”一句,看似無心之筆,實則有意為之。

李陵之禍給司馬遷造成的創傷時常流露在《史記》的描寫中*錢鍾書《管錐編》(北京:三聯書店,2001年,第416頁)對此舉例云:元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卷一云:“武帝用法深刻,臣下當誅,得以貨免;遷遭李陵之禍,家貧無財自贖,交游莫救,卒陷腐刑。其‘進奸雄’者,嘆無朱家之倫,不能脫己于禍;其‘羞貧賤’者,自傷貧不能免刑,故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錢鍾書先生認為所論二事“殊可節取”;又證之以張耒《司馬遷論》謂《伯夷傳》寓被刑之怨、《晏子傳》寄無援之慨等。。他從國家利益出發為李陵辯解,卻遭受恥辱刑憲,真乃“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者也,其滿腔悲憤傾注在有相似經歷的屈原身上。范增在某種程度上與屈原、司馬遷遭遇相同。其以七十高齡投奔項梁,此后處處為項氏謀劃:立牧羊奴為義帝,以張舉義旗;牧羊奴成為項氏心腹之患后,可能在他指使下將其弒于江中;劉邦的威脅更讓范增為本集團擔憂,設鴻門宴擬將其剪除。計劃流產后,范增一再感嘆項氏必為劉氏所滅,自己與同僚必定為其所俘。盡管如此,他仍竭盡心力幫助項羽,企圖避免失敗的結局。范增“奇計”結果并不盡如人意,但可以看出他的耿耿忠心。讓他未曾料到的是,劉邦的離間之計竟輕易就讓項羽懷疑他,“于是一腔為項熱血,灑落無地,而乞骸骨,疽發背死矣”*徐允祿:《范增》,《思勉齋集》卷十一,清順治刻本。。范增之死,正在于他“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所產生的極度悲憤。從《史記》描寫傾向看,司馬遷對項羽的英雄氣概持贊賞的態度,而“項以范增存亡”*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三十三,第1062頁。,因此忠于項氏的亞父也是其頌揚的對象。“疽發背而死”不但揭示范增的無限悲憤與徹底絕望,也寄寓著太史公的深切同情及“悲世之意”*劉熙載:《藝概·文概》,《劉熙載文集》,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64頁。。史心史法,都在這寥寥數字中得以展現。明姚舜牧《范增》云:“唉!豎子不足謀,豈俟今日哉!入關以來,若此所為,便當知其不足謀矣。知不足謀而但欲殺沛公以取天下,及后楚受反間,始請乞骸骨,疽發背而死,此唉(“唉”為衍字)老子之所為癡也!”*姚舜牧:《來恩堂草》卷十一,明刻本。范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癡”中正可看出他的忠心,后世文學作品也將其視為忠義之士的典范。佚名《英烈傳》引瞿佑詩云:“虎斗龍爭既不能,雞鳴狗盜亦無聞。陳平韓信皆歸漢,只欠彭城老范增。”并在詩后按云:“是時張士誠據浙西富饒之地,招賢養士,凡人有不得志于元朝者,爭趨附之,美官豐祿,富貴赫然。及城破,無一人死難者,武夫徤將,唯束手賣降而已。”*佚名:《英烈傳》卷五,明刻本。很顯然此中范增是作為忠義之士得到贊揚。范增至死忠誠的品質,既為義士欽佩,也為史家激賞。
自此之后,史家繼承《史記》以“疽發背而死”描寫人物精神品格的傳統。范增之后,因此而逝的著名人物是南宋愛國將領宗澤,史家以此病將其一生心事和盤托出。《宋史》卷三六〇本傳云:
澤前后請上還京二十余奏,每為(黃)潛善等所抑,憂憤成疾,疽發于背。諸將入問疾,澤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無恨。”眾皆流涕曰:“敢不盡力!”諸將出,澤嘆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翌日,風雨晝晦,澤無一語及家事,但連呼“過河”者三而薨。 疽發背的描寫,強化了宗澤的憂患意識、愛國之情,千載之下讀之,猶令人感慨不已!
正如屈原的典范作用使得沉水自殺成為后世愛國者的死亡方式一樣,范增、宗澤疽發背而死也成為史家筆下亂世或末世仁人志士比較普遍的死因。清初史學家萬斯同《明史》卷一八七云:“何申、宋和、郭節,俱不知何許人,俱官中書。申使蜀,至峽口,聞變,慟哭嘔血,疽發背死。”所謂“聞變”即時為燕王的朱棣發動的旨在奪取皇位的靖難之變;同書卷三五八云,張慎言“流寓蕪湖、宣城間。國亡后,疽發于背,戒勿藥,卒”,二人事跡相同,均為憂憤時事而患上是病,并以此殞命。清道咸間史學家徐鼒著《小腆紀傳》及《小腆紀年附考》,取“孔子之作《春秋》以討亂賊,所以明君臣之義,正人心而維世運”之意*徐鼒:《小腆紀年附考·自敘》,《小腆紀年附考》卷首,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1頁。,記載了數位南明官員因悴心國事或國亡憂憤導致疽發背而死的事跡,除《附考》中的張慎言外,《紀傳》中記載了四位:
(呂)大器知其(王祥)無能為,太息謂李乾德曰:“楊展志大而疏,袁、武忍而好殺,祥尤庸懦不足仗,蜀事尚可為乎?”一日,于石柱司夜遁,走黔之獨山州,郁郁疽發背。明年,卒于都勻。(卷三十)
(孫)嘉績急還會稽,則監國(魯王)已航海去,乃入舟山以觀變。時已疽發于背,疾篤,謂子延齡曰:“倘聞王所在,宜急從之。”語畢而卒。(卷四十)
大兵東下,(莊元辰)乃狂走深山中,朝夕野哭。……丁亥,疽發背,戒勿藥,曰:“吾死已晚,然及今死,猶可。”(卷四十一)


古人將疾病視為上天降罪的征兆,血肉潰爛、疼痛不止的惡疾“疽發背”因此與天道產生聯系。古代巫史文化形態決定早期史官帶有神秘的宗教色彩,“明天道”成為其職分所在,正如《國語·周語》記單襄公之語云:“吾非瞽史,焉知天道。”韋昭注云:“瞽史,大師,……詔吉兇;史,大史,掌抱天時,與大師同車,皆知天道也。”*徐元誥撰,王樹民、沈長云點校:《國語集解》卷三,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83頁。雖后世史官轉向史事的記錄或撰述,但此傳統卻延續下來,當《詩》、《禮》等“已多詳于人事,而天人相應之理略焉”之際,《春秋》仍“兼記天變”,此乃“三代以來之古法,非孔子所創也”*趙翼:《廿二史札記》卷二“漢儒言災異”條,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39頁。,即此可知該傳統的沿承。究其所明之“天道”,一是天文知識,劉知幾云:“自古太史之職,雖以著述為宗,而兼掌歷象、日月、陰陽、管數。”*劉知幾著,浦起龍通釋,王煦華整理:《史通通釋》卷十一《外篇·史官建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84頁。二是推知禍福,龔自珍云:“言兇,言祥,言天道,或驗,或否,群史之世言也。”*龔自珍:《乙丙之際塾議第十七》,《龔自珍全集》第一輯,第8頁。史官掌觀望星象與占卜吉兇,所以司馬遷才抱怨說“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史記·天官書》及后世史書《天文志》兼就天文知識與占卜吉兇立意;繼承《春秋》頻繁記載日食、地震等災異,《漢書》及后世史書《五行志》則偏重吉兇的推演,均是“明天道”的史職體現。
隨著學術文化的演進,史官所明天道之內涵中宗教神秘色彩減弱,人文理性意味增加,這首先體現在對天道的懷疑上。《史記·伯夷叔齊列傳》云:“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伯夷、叔齊“積仁絜行”而餓死,顏回“好學”卻在貧困中早逝,天道不公之甚。忠心耿耿的范增、宗澤等人,在史家眼中無疑屬“善人”之列,但卻身患“筋肉壞爛”、“疼痛不止”的惡疾悲慘死去。善人而獲厄運,史家如此處理彰顯了對天道的質疑。

周丘亦死于疽發背。《史記·吳王濞列傳》云:“(周丘)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背死。”日人瀧川資言說:“范增……‘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與此相似”*[日]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卷一〇六,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影印本,第4416頁。,實則二者有著根本性的區別。范增是太史公歌頌的對象,周丘乃其集矢的標靶。《史記》突出周丘本為下邳“亡命之徒”,七國之亂時應吳反,以“能者封侯”為號召發動昆弟,一夜募得兵馬三萬,攻破城陽中尉軍。勢頭正盛之時,聞吳王濞敗走,知大勢已去,“疽發背死”。惟恐天下不亂的周丘在維護大漢統一王朝的司馬遷眼中,無疑是一位被貶斥的人物,其患惡疾痛苦死去,彰顯出天道的公正。這與《漢書·五行志》所載梁孝王欲求為景帝之嗣而刺殺袁盎,事發后“發疾暴死”極為相似,秉承了《尚書·湯誥》“天道福善禍淫”及《易·文言》“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之意。太史公以此達到“懲惡”之目的,也受其時研治《春秋》的大儒董仲舒天人感應思想的影響,只不過這層含義甚為隱晦。
《史記》之后,史家常以“天誅”、“天譴”之類用語將“疽發背而死”隱含的天道觀明確表達出來。沈約《宋書·自序》云其祖上沈林子對劉裕說:“姚紹氣蓋關右,而力以勢屈,外兵屢敗,衰亡協兆,但恐兇命先盡,不得以釁齊斧耳。”不久姚紹就疽發背死。劉裕賜書沈林子云:“姚紹忽死,可謂天誅。”沈氏先祖根據秦將姚紹所為斷定其不得善終,就是以天道觀為基礎;《魏書》卷十九下《南安王楨傳》云:“(南安王)楨又以旱祈雨于群神。鄴城有石虎廟,人奉祀之。楨告虎神像云:‘三日不雨,當加鞭罰。’請雨不驗,遂鞭像一百。是月疽發背,薨。”此中寓含著元楨乃觸犯神靈而暴死之意。可見視“疽發背而死”為“天誅”乃南北朝時期比較普遍的觀念,且又與佛教的因果報應之說結合。史家將此寫入史書中,寓含勸懲之意。又,《舊五代史》卷一三三《錢倧傳》載,錢倧“性明敏嚴毅”,以禮法繩下,引起大將胡進思不滿,于是發動兵變將其幽禁。此后不久,胡就“疽發背而卒”,越人拍手稱快,視此為“陰靈之誅逆”。《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一三載,王韶所奏多誣,“殺蕃部老弱不可勝數”,縱容部下濫殺無辜;所以當他死時,史家李燾寫道:“至病疽發背,洞見五臟,亦其報也。”疽發背潰爛得能看清五臟,真是慘不忍睹。在史家看來,此乃造惡多端的報應。史傳中那些冷靜地以疽發背結束反面人物一生的寫法,即使史家沒有點明乃遭受天譴,其實也寓含這一意旨。
唐代以后,佛教典籍中亦出現以背瘡或膚爛顯示天道思想或果報觀念的記載。唐懷信《釋門自鏡錄》卷下《續補》載一僧徒殺蚯蚓無數,“未久僧忽身癢成瘡,皮肉盡爛而死”;又載蜀僧仁秀殺蟲無數,“遂患背瘡,數日而卒”*《大正新修大藏經》第51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1924年,第823頁。。元普度《辨遠祖成道事》云惠琳著《白黑論》詆毀佛教,“即感惡疾膚肉糜爛而死”*普度:《廬山蓮宗寶鑒》卷四,《乾隆大藏經》第147冊,北京:中國書店,2009年,第71頁。,這些都與史傳中疽發背而死類似。民間亦普遍地將疽發背視作惡毒的詛咒,明清時期,這一觀念更為盛行。明人戴冠《濯纓亭筆記》載,眉州知縣沈福抓獲賊婦七人,行刑時殘忍地“用大杖擊其首而斃”,不久,沈福就“疽發背死”。作者論曰:“輕視人命,淫刑以逞,其死也,謂非天道乎!”*戴冠:《濯纓亭筆記》卷四,《續修四庫全書》第1170冊,第455頁。謝肇淛評《魏書》中南安王元楨之死為“黷神之報也”*謝肇淛:《五雜組》卷一,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第14頁。。受史學傳統的影響,“疽發背而死”發展成為一種詛咒的方式。大概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時人敷衍出努爾哈赤疽發背而死的說法。
努爾哈赤病疽而死*關于努爾哈赤死因的考察,可參看李鴻彬:《努爾哈赤之死》,《社會科學戰線》1980年第2期。,最早見于袁崇煥的奏疏。他上奏朝廷說:“四鄉絡繹皆云,奴酋恥寧遠之敗,遂蓄慍患疽死。”*《明實錄·熹宗實錄》卷七十六“天啟六年九月戊戌”,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3690頁。但袁氏所言,乃“四鄉絡繹皆云”之語,顯然并不可靠。明御史汪若極亦云,寧遠戰役之后,“奴焰大挫,一旦疽發,而伏天誅矣”*《明實錄·熹宗實錄》卷七十七“天啟六年十月戊申”,第3705頁。。將其疽發而死歸為“天誅”,實乃詛咒之語。此后這一說法在中朝兩國都流傳開來,并演變成“疽發背而死”。晚明史家沈國元《兩朝從信錄》云:“本年(天啟六年)八月初十日,老奴酋疽發背死。”*沈國元:《兩朝從信錄》卷三十一,《續修四庫全書》第356冊,第734頁。清初遺民彭孫貽《山中聞見錄》云:“建州國汗疽發于背殂。”*彭孫貽:《山中聞見錄》,《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3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53頁。朝鮮史書《丙子錄》云:“建州虜酋奴兒赤,疽發背死。”*[朝鮮]李肯翊:《燃藜室記述》卷二十七,《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1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年,第437頁。這明顯是一種詛咒,觀其指稱努爾哈赤為“老奴酋”、“建州虜酋”等語可知。因其帶兵入侵,成為中朝兩國最嚴重的邊患,民間與朝廷對其極為痛恨,故而以“疽發背”詛咒其死。所以,這種說法含有較強烈的感情色彩,極有可能為虛構,不能作為真正的死因。可以看出,“疽發背而死”已演化為咒語式的病癥,天道觀念不但影響了史書的敘事,也塑造了民俗信仰。
美國學者蘇珊·桑塔格認為,文學作品中疾病通常被“當做修辭手法或隱喻加以使用”*[美]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第5頁。。這一理論同樣也適用于本文的論題。中國古代史學崇尚含蓄的敘事傳統,“疽發背而死”為史家青睞,就在于對這種疾病的描寫包含了豐富而深刻的意蘊。


首先,就“疽發背而死”表達的歷史人物精神狀態來說,這一敘事元素具有強烈的情感色彩。如前所論,此病“非憤極不成”,歷史人物正是經歷了情感郁積才誘發此惡疾,并因之喪生。從這個層面來說,“疽發背而死”強調的不是死的結果,而是死前的精神狀態。它一方面是對“大怒”、“憤恚”、“憂憤”等抽象情感的具象化描寫;另一方面,即使史傳描寫中沒有這些詞匯,但在具體的語境中,這一病癥仍能不動聲色地傳達人物的心理狀態,淋漓盡致地展現其極度悲憤、驚懼等情感,并以其死將此種情感推演到極致。這些都符合崇尚言外之意的古代史學敘事傳統。
其次,就“疽發背而死”體現的史家著述態度來說,這一敘事元素寓含著褒貶傾向。近現代史學要求以客觀之筆忠實記錄歷史上發生的事件,“以史為目的而不以為手段”*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46頁。;然傳統史學則更多地以史為手段,史著的編纂,往往出于一定的意圖,“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孟子·滕文公下》),所以如此,就在于人們認為此書意在“懲惡而揚善”,故有“一字之褒,寵逾華袞之贈;片言之貶,辱過市朝之撻”之說*范寧:《穀梁傳序》,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2359頁。。但如果此類態度過于明顯,則又有失史書的特性。在這方面,鄭樵的觀點較有代表性,他說:“史冊以詳文該事,善惡已彰,無待美刺。讀蕭、曹之行事,豈不知其忠良?見莽、卓之所為,豈不知其兇逆?”*鄭樵:《通志總序》,《通志》卷首,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頁。因而古代史學家強調在歷史事件記錄中不動聲色地實現褒貶,正如劉熙載所云:“敘事不合參入斷語。太史公寓主意于客位,允稱微妙。”*劉熙載:《藝概》卷一,《劉熙載文集》,第64頁。著眼點正在史意的隱微。“疽發背而死”就敘事手法而言無疑是客觀記錄,然在不同的語境中,褒貶之意分明:當“善人”不幸染上是病,則顯然是褒揚其憂心國事,忠而忘身的品質,如范增、王士隆、宗澤、何申、張慎言、莊元辰等即是;當“惡人”患上是病,則顯然借此貶斥其禍國殃民的卑劣行徑,并能想象到其經受血肉潰爛、極度疼痛的折磨而死,不免大快人心,如周丘、張守珪、韓簡、曾覿、仇鸞等即是。客觀病情的記錄中寓含著褒貶傾向,實現史學與文學的交融,符合史傳的敘事傳統。
第三,就“疽發背而死”的敘事效果來說,這一敘事元素呈現出濃厚的悲劇意蘊。惡人患上惡疾,實屬罪有應得;而善人患上惡疾,則體現了命運的不幸。弟子伯牛身患惡疾,孔子探視時說:“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邢昺疏云:“此善人也,而有此惡疾也,是孔子痛惜之也。再言之者,痛惜之甚。”*何晏注,邢昺疏:《論語注疏》卷六,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2478頁。一般認為伯牛所患為癩,病發時腥穢觸鼻,且有傳染性,所以被視為惡疾。伯牛這樣的“善”人卻患上癩這樣的“惡”疾,孔子的再三感嘆,襯托出其殉道者式的悲劇意蘊。“疽發背而死”亦是如此。范增、宗澤等為國事憂心忡忡,然時局無法左右,他們或者被猜疑,或者被排擠,想有一番作為又無法施展懷抱;他們不是戰死在兩軍對壘的疆場,也不是鞠躬盡瘁于官衙內,而是凄涼地亡于路途中或病榻上。他們死前不但情感上經受著極度悲憤的折磨,肉體上還要遭受著血肉崩潰的痛楚;他們不是體面地離開人世,而是以“一種很丟人的死(法)”死去*李國文:《疽發背而死》,《中華散文》2006年第10期。。這賦予他們濃厚的悲劇意蘊。正因如此,他們的病逝往往產生強烈的感染力。宗澤“疽發背而死”就曾令人無限感動,他臨終前囑托諸將恢復故國,詠杜詩以表心事,不及家事而連呼“過河”者三,正可見其疽發背的原因。故其病逝時“都人號慟,朝野相吊出涕”,甚至連上天都被感動,以致“風雨晦冥異常”*王柏:《宗忠簡公傳》,《魯齋集》卷十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這些描寫渲染出濃重的悲劇氣氛。彭士望《首山濯樓記》狀方以智“疽發背而死”時云:“此蓋天欲天下后世人知其如此而生,如此而僧,如此而死,為之流連涕洟,悲吟思慕,互相淬厲。”對此余英時反駁道:“倘密之果系‘疽發背死’于舟中,躬庵是語豈非不詞之甚乎?僅僅病死舟中何足使人‘流連涕洟,悲吟思慕’,更何能使人‘互相淬厲’乎?而所謂‘如此而死’者,必其事慘烈悲壯、驚心動魄,然后始有使‘天下后世人知之’之價值。此又豈‘疽發背死’所堪當者乎?”*余英時:《方以智晚節考》,第175頁。余先生有此疑問,在于不明這一符號所蘊含的意味。方以智因亡國的極度憂憤而致病,又痛苦地死去,愛國之情、憂患意識、悲劇意蘊體現無遺,因此不難理解他去世時眾情感奮的場景。由此“疽發背而死”的描寫就具有了“一言而巨細咸該,片語而洪纖靡漏”、“雖發語已殫,而含義未盡”的敘事效果,從而贏得崇尚意味深遠之敘事效果的史家廣泛青睞。
當然,“疽發背而死”在史書中反復出現,也與古人崇尚模擬的傳統相關,特別是《史記》以之敘事樹立的典范作用。而史家之所以競相仿效,還是在于這一敘事元素能夠以簡潔的筆法含蓄地傳達豐富深遠的意旨,符合中國史學傳統。同時,由“疽發背而死”的豐富意蘊與敘事策略也可更深刻地領會古代文史互溶的傳統。這一敘事元素雖是個微小的符號,卻具有多重研究價值。
[責任編輯 劉 培]
潘務正,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安徽蕪湖 24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