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 葉曉芬
摘要:本文從法國當時的社會背景、歐洲陶瓷生產發展的強烈需求和譯者儒蓮的個人因素三個方面對該譯本的編譯成因作了初步探討,也為進一步研究和利用中國陶瓷典籍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關鍵詞:《景德鎮陶錄》儒蓮 陶瓷典籍 深度翻譯 編譯成因
一、引言
清乾隆末年,景德鎮人藍浦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撰寫出中國第一部較為完整的景德鎮陶瓷史專著《景德鎮陶錄》。其內容涵括了景德鎮陶瓷生產的各個方面,具有歷史學、工藝學、民俗學、經濟學等諸多研究價值,對于了解和認識中國陶瓷制作工藝及其歷史,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歷來被視作陶瓷學習者和研究者的必備查考資料,也是西方了解景德鎮陶瓷技藝和生產歷史的最好資料。19世紀中期,正值西方為中國陶瓷的精美絕倫驚嘆不已,卻苦于無法探尋其制作方法時,法國漢學家儒蓮(Stanislas Julien)于1856年編譯了《景德鎮陶錄》,并譯其書名日《中國陶瓷歷史及其制作方法》(《Histoire et fabrication de la porcelaine chinoise》),這是中國陶瓷典籍的第一部外譯本,也是國外學者第一次對中國陶瓷典籍進行翻譯的活動。由于《景德鎮陶錄》既是古代文化典籍,又是陶瓷專業論著,蘊含著豐富的知識文化信息,譯者儒蓮為了方便法語讀者理解其中的內容,便采用了深度翻譯策略對原著內容進行法譯。這是中國陶瓷典籍深度翻譯實踐的第一次嘗試,也是中國陶瓷典籍外譯方法的第一次探索。
所謂深度翻譯(thick translation),是指“在翻譯文本中添加各種注釋、評注和長篇序言,將翻譯文本置于豐富的文化和語言環境中,以促使文字遮蔽的意義與譯者的意圖相融合”,該理論最早由美國翻譯理論家阿皮亞(K·A·Appiah)于1993年提出。從效果論來看,深度翻譯將翻譯同嚴謹的文化學術研究結合起來,實際上已屬“文化翻譯”或“學術翻譯”的范疇。它不僅保留了源語文化的特征,還促進了目的語文化對他者文化更充分的理解和更深切的尊重,尤其適用于涵納豐富文化信息的歷史典籍、學術著作和內容不易被理解的文學作品(如詩、詞、歌、賦等)的翻譯,其接受對象也是對原文及其背后的文化知識感興趣的異域讀者和研究人員。儒蓮法譯《景德鎮陶錄》時,就是采用這種翻譯策略,在原著內容的基礎上增補了大量的副文本內容,如譯者導言、薩爾威達撰寫的序言、中法對照重要名詞索引、一幅中國陶瓷產區概況圖和十四幅精彩的陶瓷制作工藝圖等,文內還插入了不少評注、腳注等,使翻譯文本置于豐富的源語言和文化語境中,使目的語讀者更好地認識和理解譯文本體的內容。當然,該譯本畢竟是中國陶瓷典籍深度翻譯的第一次嘗試,其中尚存在著刪減漏譯、注釋細節等諸多不足,盡管如此,該譯本在中國陶瓷典籍深度翻譯史上,乃至整個中國陶瓷典籍翻譯史上,都具有開拓性意義,為后來的中國陶瓷典籍翻譯提供了思路和方法上的借鑒與參考。本文僅就該譯本的編譯成因作了初步探討,以饗讀者。
二、《景德鎮陶錄》儒蓮法譯本的編譯成因
中國瓷器經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等國輸入歐洲后,引起了極大轟動。盡管歷經幾個世紀,歐洲人仍然無法破解中國制瓷技藝之謎,但是他們從未停止過探尋的步伐。法國路易十四曾派傳教士昂特雷克萊(漢名殷弘緒)旅居中國景德鎮多年,潛心“學”藝,并在其書信中將中國的制瓷技藝首次傳入歐洲,但這根本無法滿足歐洲陶瓷生產者們的求知欲,他們迫切渴望揭開中國陶瓷生產的神秘面紗。而儒蓮編譯的《景德鎮陶錄》法譯本,就是在這樣的社會歷史背景下產生的。當然,該譯本的編譯出版還與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的發展需求和譯者儒蓮的個人因素密切相關。
1、法國當時的社會背景
法國于18世紀末發生資產階級大革命后,其社會發生了巨大變化,結束了法國一千多年的封建統治,資本主義制度也逐漸得以確立,資本主義經濟得到較快發展。拿破侖統治時期,法國又及時保護了法國大革命的成果,資本主義制度得到了進一步鞏固,其中實行的一系列重視科學、鼓勵教育、發展學校的文化政策,為科技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境。此后,文學的發展也經歷了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的過渡,務實之風隨之形成。19世紀法國翻譯作品中,科技作品的翻譯數量遠遠大于文學作品的翻譯。以儒蓮為代表的法國漢學家,就曾多次受到法國農商部部長的要求,翻譯中國科技工藝類典籍。1836年,儒蓮受法國農商部部長伊波利特先生(M·Hippolyte)的邀請,曾將中國典籍中有關蠶桑技術的內容編譯整理成《桑蠶輯要》,并于次年發表;1853年,又受國議員歐提耶先生(M·Heurtier)的邀請,翻譯中國科技類百科全書《天工開物》;而《景德鎮陶錄》也是在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管理者的強烈要求下,在法國農商部部長的支持下進行翻譯的。可見,《景德鎮陶錄》法譯本的產生與法國當時追求工業發展的社會背景密切相關。
2、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的發展需求
中國瓷器自16世紀以來,曾在歐洲風靡一時,成為財富和地位的象征,甚至被認為有一種超自然的魔力。當時,中國瓷器只有歐洲的皇室貴族才可能擁有,并作為貴重的物品加以珍藏,只有在宴會等正式場合上才擺放出來,作為炫耀財富的資本,供賓客欣賞。而在法國,其上層社會對中國瓷器的追求近乎狂熱,路易十四就是中國瓷器的癡迷者。他不僅收藏了大量的中國瓷器,而且把中國瓷器上的裝飾元素帶到宮廷設計之中,如在法國的凡爾賽宮,他就特意為情婦曼特農夫人修建了特里亞農(Trianon)瓷宮(即中國瓷宮)。
盡管精美的中國瓷器深深吸引了法國上層社會的注意,但其制作技藝對于當時的法國陶瓷生產者而言,卻依舊是個迷。為了了解和探究中國陶瓷的制作方法,路易十四專門派一批天主教傳教士來華“學”藝,作為第一批赴華的傳教士,殷弘緒得到了在江西傳教的機會。此人在集天下名窯技藝于一處的景德鎮居住了七年之久,抓住各種機會出入窯廠,探聽景德鎮制瓷之法,并分別于1712年和1722年在兩封寫給中國和印度傳教會奧目神父(Pere Orry)的信件中,詳細描述了中國陶瓷的制作方法,至此歐洲人才掌握了有關中國制瓷技藝的第一手資料。受其啟發和影響,歐洲化學家和陶瓷工人們多次嘗試仿造中國瓷器,甚至從中國運來制瓷原料,但都以失敗告終。
到了路易十五時期,法國貴族階層對瓷器仍然十分鐘愛,甚至下令把宮廷和貴族家中的金銀器全部熔化它用,以使宮廷全方位地使用陶瓷。在其情婦蓬巴杜夫人的倡導下,1738年塞夫勒陶瓷廠(Sevres)在文森皇家堡建立,并于1756年移至巴黎郊區的塞夫勒地區,1759年成為皇家陶瓷工廠。上層社會的重視及其制瓷技藝的發展,使得塞夫勒皇家瓷廠在18世紀中期成為歐洲著名的陶瓷生產中心。盡管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曾使其發展受到一定影響,但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依然屹立于歐洲陶瓷生產的前列,也沒有停止探索中國制瓷技藝的步伐。
19世紀,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為了尋求新的發展,積極搜集與中國、日本陶瓷技藝方法相關的資料。《景德鎮陶錄》正好滿足了工廠生產者們對中國制瓷技藝的需求。1851年6月,在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廠長艾貝曼先生(M·Eblement)的建議下,儒蓮開始著手編譯《景德鎮陶錄》,對其中“有用”的內容進行摘錄、翻譯和注釋,以供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的工人們參考和使用。該譯作獲得當時法國農業與商業部部長布菲先生(M·Buffet)的極大推崇,并決定以政府名義和經費進行出版。雖然由于布菲先生的離任,該決定未能執行,最終由儒蓮自己選擇的巴黎馬勒巴舍列(Mallet-Bachelier)出版社將其出版,但法國政府對于中國制瓷技藝的興趣、對于發展國家工業的重視,讓身為漢學家的儒蓮深刻意識到這一翻譯工作的重要價值和意義。由此可見,《景德鎮陶錄》法譯本的編譯是為了滿足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的生產發展需求而產生的。
3、譯者儒蓮的個人因素
儒蓮,法國籍猶太人,漢學家。1797年出生在法國奧爾良市,后在法蘭西學院學習,掌握了希臘文、阿拉伯文、希伯來文、波斯文、梵文等多門語言,有著良好的教育背景。1821年任法蘭西學院希臘助教,后追隨西方文化史上第一位漢學講座教授雷慕莎(Abel Remusat,1788~1832),學習中文和滿文,從此便開始了他的漢學學習和文化研究。儒蓮一生曾兼任過法蘭西學院教授、掌管行政職務的學監、現代東方語言學校教授、法蘭西研究院圖書館副館長等多項與漢學相關的職務。法蘭西研究院圖書館收藏中文典籍多達3萬余卷,儒蓮在此潛心研究,不久就精通了中文,了解了不少中國的歷史文化。此后40余年,他陸續翻譯了《孟子》《老子道德經》《西廂記》《趙氏孤兒》《白蛇精傳》《大唐西域記》《天工開物》《桑蠶輯要》《景德鎮陶錄》等中文經典名著,并撰有《漢學指南》。儒蓮不斷充實自己的創作名錄,從經典著作到宗教倫理,再到小說戲劇,他的研究幾乎涵蓋了漢學的所有范疇。并且,他的漢學研究不僅具有理論價值,還注重從現實生活的需要出發,強調其實用價值,尤其對科技類著述有著濃厚興趣。他認為《天工開物》《桑蠶輯要》《景德鎮陶錄》等這些服務于現實需要的中國科技類著述的翻譯,并沒有使其遠離東方哲學研究的領域,反而使其增長了智慧,得到了愉悅和放松。正是儒蓮的漢學研究基礎和他對中國科技的認識和推賞,才使得《景德鎮陶錄》法譯本于1856年呈現在世人面前,使得傳教士殷弘緒在一個多世紀前帶回歐洲的中國陶瓷知識得以更新和完善,在當時的歐洲社會,尤其是歐洲陶瓷業界引起了極大反響。
三、結語
《景德鎮陶錄》是中國第一部系統論述景德鎮陶瓷業的專著,對于了解和認識景德鎮乃至整個中國陶瓷發展史,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法國漢學家儒蓮于1856年將該書編譯成法文版本,并譯其書名日《中國陶瓷歷史及其制作方法》,這是中國陶瓷典籍的第一部外譯本,也是國外學者第一次對中國陶瓷典籍進行翻譯的活動,同時還是中國陶瓷典籍深度翻譯的第一次嘗試,是中國陶瓷典籍外譯方法的一次積極探索,在中國陶瓷典籍深度翻譯史上,乃至整個中國陶瓷典籍翻譯史上,都具有開拓性意義,為后來的中外陶瓷典籍翻譯提供了思路和方法上的借鑒和參考。而它的編譯出現,不僅與當時法國的社會背景有關,還與當時法國塞夫勒皇家陶瓷工廠生產發展的強烈需求和譯者儒蓮的個人因素密切相關。《景德鎮陶錄》法譯本的問世,不僅推動了中國典籍翻譯深度翻譯實踐的發展,擴大了《景德鎮陶錄》一書的傳播范圍,還強化中國陶瓷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促進了國際陶瓷技藝及其文化的交流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