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進入“特朗普時代”

□劉衛東

美國進入“特朗普時代”

□劉衛東

今年最為引人矚目的國際事件，恐怕就是美國大選了。隨著選舉進程的演進和候選人丑聞的不斷曝光，越來越多的目光被吸引到這場史無前例的選舉上。幾乎所有的專家學者都把寶押在希拉里身上，這也得到了幾乎全部民調數據的支持，連認為沒有懸念的希拉里都事先準備好了慶祝勝利的煙花。但在11月8日的投票日，事態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特朗普獲得的選舉人票很快就超過希拉里并一路領先，在當天午夜還有許多選票尚未統計的時候，特朗普即鎖定勝局，獲得了過半數的選舉人票。這一完全出人意料的結果，給整個世界留下一片驚愕。事先完全不被看好的特朗普為什么能贏？背后的原因值得深思。

特朗普獲勝背后的社會基礎

在選舉投票日前，美國有100多家主流媒體支持希拉里，有6家支持獨立候選人，只有1家支持特朗普。預測機構認為希拉里有90%的可能性獲勝，一些從來都不染指政治的科學權威期刊也公開為希拉里站臺，甚至多名共和黨大佬包括前總統老布什和前國務卿鮑威爾等都公開宣稱支持希拉里。在這種背景下，特朗普為什么能夠沖破重重阻礙獲得勝利？

首先，民主黨和希拉里脫離群眾，是其失敗的主因。民主黨的選民基礎原本是中下層藍領工人和少數族裔窮人，但是希拉里長期游走于美國政治圈內和商界，與華盛頓的政治精英和華爾街的大佬關系密切，基本不了解美國中產階級的疾苦和繁華城市以外地區選民的心聲。在競選過程中，克林頓曾向希拉里建言，應將關注中下層民眾的生活視為選舉中的核心議題，兩人為此發生了嚴重分歧。希拉里固執地認為，依靠女性選民、少數族裔和自由派人士的支持，已經具備問鼎白宮的足夠實力，無須再去田間地頭體察民情噓寒問暖，于是，她遭到了那些認為被忽視的選民的迎頭痛擊。

其次，特朗普很好地迎合了美國國內的政治氣氛。在預選階段，特朗普得益于憤怒選民的支持而拋開了黨內對手，這些選民在大選階段不僅沒有松懈，反而進一步動員起來，一定要把特朗普送進白宮。實際上，美國國內的憤怒情緒經歷了一個積累的過程。在小布什任內，伊拉克戰爭和金融危機就已經讓人大失所望，因此才有了喊著變革口號的青澀的奧巴馬的成功上臺。但奧巴馬過于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使其出于好心推出的各項政策并未討到民眾的歡心，尤其是在醫改、移民等敏感話題上的強行推進，激怒了很多民眾的反對，于是他們把火撒向了宣稱會繼承奧巴馬政策的希拉里。特朗普歷來都以反傳統、反建制派、反政治正確的形象示人，而且經常喊出極端的口號。民眾并不在意其是否靠譜，而是有感于他喊出了自己的呼聲，所以會支持這位勇于和現實抗爭的人。

再次，美國媒體嚴重誤導了選情的真相。現代選舉中輿論和民調發揮了越來越無可替代的作用。民調原本是為了客觀反映選民對候選人態度的一種指標，但是在政客手里逐步演變為試圖在選舉中影響選情的工具。在本次大選中，大量民調存在調查樣本不足、問卷設計不科學、調查渠道不合理等問題，對于兩黨候選人的調查議題不對等、使用固定電話調查從而忽略了沒有電話或拒接電話者的意見，在議題的設置上具有明顯的政治正確性，這樣的安排導致希拉里的支持率偏高，脫離了事實真相，而大量未接受民調或口頭上支持政治正確但在投票時選擇了支持“離經叛道”者的選民在最終階段一票定乾坤，這就是特朗普所說的“隱秘票箱”的作用。由于希拉里的支持率始終高于特朗普，導致其支持者中很多懶于出門投票，卻激發了特朗普的支持者不管再難也一定要行使自己民主權利的主動意識。

美國社會出現嚴重分裂

客觀來說，特朗普的勝利不是一場完勝。根據目前的統計數據，希拉里的選民票已經超過特朗普130多萬張，這就意味著特朗普是在支持者比對手少的背景下當選的，美國的選舉人制度幫了他的大忙。另外，這次大選的投票率不足50%，創下新世紀以來的最低，表明一半以上的美國合格選民不愿支持任何一人。這些統計預示著，選舉結束后的麻煩比選舉前還要大。

果不其然，特朗普宣布勝選后不久，之前沉浸在驚愕中的美國民眾開始反擊，美國50個州都出現了針對特朗普當選的示威活動，還包圍了特朗普在紐約的大廈。他們不敢想象今后四年怎能接受這樣一個對侮辱婦女輕描淡寫、排外情緒嚴重、有嚴重逃稅嫌疑、信口開河、粗俗的地產商的領導。這種情緒的爆發并不僅存在于基層民間，華爾街的大佬也不買賬，據稱索羅斯準備建立一個組織專門與特朗普對抗，幾名投資人也拒絕了特朗普對其參與組閣的邀請。除了這些常規的民意展示，反抗還以一些非常規的方式出現。有些加州的地方政府已經承諾，如果特朗普政府頒布要求關押、驅逐非法移民的法令，他們一定會拒絕執行。由于美國的選舉人團還要在12月經過一場程序性的投票才能最終在法律上確認特朗普的當選，于是兩名民主黨選舉人正在串聯動員共和黨同僚，只要他們有37人拒絕支持特朗普，就可以合力將他獲得的選舉人票降低到270張以下，從而有機會再換一名總統。雖然這一選項僅具有理論意義，現實中無法實現，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美國社會對于特朗普當選的抵制程度。

其實光說抵制是不客觀的，因為至少還有接近一半的投票選民支持了特朗普。這部分人以藍領白人工人為主體，他們并非愚鈍無知，會相信特朗普真的會為了他們的利益而與精英群體對抗，但可以確定，特朗普是反建制派的旗手，一定會對現有體制進行大膽革新。這些白人藍領自認為是純粹的美國人的主體，辛苦勞作勤勉持家，為國家做出了最大的貢獻，但是不僅成為全球化過程中貧富分化的主要受害者，而且還被華盛頓的政治精英和華爾街的商業精英所忽視，他們從希拉里身上看不到希望，因此只有堅定站在特朗普一邊，期待他能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

而從反對特朗普當選者的角度來看，特朗普不僅反建制反精英，更飽含反智主義色彩，缺乏治國經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原則沒有底線：他喊著禁止穆斯林入境的口號，于是學校里有學生開始驅趕中東裔的教師，并讓華裔“滾回中國去”；他在猥褻婦女的問題上沒有嚴肅的自責，于是孩童中也有人學著以挑逗異性為樂；他宣稱自從離開學校就沒有讀過一本書，想想都能夠知道美國總統的這樣一句話會對學校學生和知識階層帶來多大沖擊……特朗普確實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但治國和經商是截然不同的，治國理政需要經驗智慧，更需要尊重規則，知道可為和不可為。他們認為，希拉里再虛偽，還是有原則的；特朗普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示人，如何能領導好這個國家？

“特朗普時代”的美國內政外交

客觀來說，美國大選之后的社會分裂是普遍現象，自己支持的候選人落敗，自然會有人心里不爽，但是歷史上很少出現像今年這樣嚴重的分裂，這一現實可能會伴隨特朗普執政的四年，并對其內政外交帶來復雜影響。

從內政方面看，社會分裂的影響會非常明顯，主要表現在政黨對抗、州與聯邦的對抗，以及建制派與反建制派的對抗。此次選舉，共和黨在總統、參眾兩院、州長這三個職位上都獲得了多數的勝利，民主黨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想方設法與特朗普政府對抗下去，尤其是在奧巴馬任內已經初見成效的醫療改革、移民改革、稅制改革等敏感議題上，兩黨的斗爭會更為激烈。在州政府層面上，如果聯邦政府強行推進一些存在爭議的法案，可能在地方遭遇強大阻力，加劇兩級政府的沖突。而所謂建制派與反建制派的斗爭就會更為復雜。建制派不僅包括共和黨傳統大佬，華爾街、保守教會、強大的利益集團等都是傳統的維護者，特朗普在執政后雖然必定會弱化其激進言辭，但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兌現其標志性承諾，與建制派發生沖突是在所難免的。因此，今后幾年的美國社會一定不會平靜。

從外交方面看，特朗普的主張同樣個性十足。他提出“美國第一”的口號，拒絕繼續擔當世界領袖，適當進行戰略收縮，加大對軍事的投入，提高對盟友分擔份額的要求，主張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對中國則是強硬與友好并重。由于其沒有從政履歷，外交班子尚未搭建完成，目前外界難以判定其會在多大程度上兌現競選承諾。可以確定的是，特朗普政府將會迅速退出TPP談判、在經貿領域趨向于貿易保護主義、在安全領域則實行“變得更強縮得更緊”的方針，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會更為自私。這些做法將給世界和中國帶來何種影響，目前還難以判定，但肯定會與奧巴馬政府有很大不同。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