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丹麥女孩》是英國導演湯姆·霍珀最新的口碑佳作,這部影片以真實的人物事跡為基礎,并根據大衛·艾伯肖夫的同名小說進行改編,展現了畫家艾納發現自己真實的心理認同性別并逐漸接受這一事實的過程。在這部影片中,性別作為一個關鍵樞紐,連接了權力關系、身份認同和情感轉變幾個關鍵因素,將整體的敘事貫穿于其中,使得影片的視點不是僅僅局限于個人的心理變化,而是與社會、時代產生更為廣泛的聯系。因此,《丹麥女孩》能夠從更廣泛的視野出發,為觀眾開啟認識與理解的可能性。
[關鍵詞]《丹麥女孩》;性別;權力;身份;情感
隨著社會觀念的不斷進步,人們對社會中的邊緣人士有了更多的關注,傳統、保守的價值觀正逐漸被多元、開放的價值觀所替代。在日益開放的社會環境下,性少數群體的現實境況與權益得到更多重視,其中跨性別者在常規意義上與同性戀、雙性戀者一起被劃入性少數群體,但跨性別者的情況實際上更為特殊,因為他們面臨的不是性取向的問題,而是他們在心理上無法認同自己與生俱來的性別,相信自己應該屬于另一種性別。并非所有的跨性別者都會通過醫學手段改變自己的生理性別,但也有部分人希望達到心理和生理性別的統一,因此他們會選擇成為變性人。這一群體在社會中僅占據很小的比例,他們進入公眾視野的方式往往是通過影視這一重要媒介。
在2015年獲得金球獎與奧斯卡獎等多個獎項題名的《丹麥女孩》就是這方面的最新力作,這部電影由英國導演湯姆·霍珀執導,埃迪·雷德梅恩、艾麗西亞·維坎德、本·衛肖等實力派影星參與演出。影片中的主人公原型是世界上首個變性人,影片本身則根據大衛·艾伯肖夫的同名小說改編,全片飽含古典的優雅與克制,再現了20世紀20年代一位知名的丹麥畫家如何面對真實的自己并承擔自己的感情的過程。
《丹麥女孩》的精彩之處不僅在于再現了首位變性人的心路歷程,讓觀眾對這一群體有更為深入的認識,同時也因性別問題折射出當時的社會性別觀念與性別態度,盡管距離故事的發生年代已經過了近百年,影片所提供的視角依舊能夠對當下關于變性人的認知存在重要的啟發意義。
一、性別與權力關系
影片的主人公艾納是一位知名的風景畫家,他的妻子格爾達同樣是一位畫家,但名聲和成就卻與艾納無法相提并論,因此,影片開始就在二者之間埋藏了一種無形的張力。影片的敘事以艾納的畫展作為開端,來訪的客人向格爾達拋出一個問題:“你是否希望畫得能像你丈夫那樣好?說真的,你一定很為他感到驕傲。”表面上看來這是對艾納的贊美,但對于格爾達來說卻是無形的壓力。但影片并沒有繼續強化二者之間的張力關系,而是沿著另外的脈絡展開,即丈夫對妻子在藝術上給予的支持與鼓勵。
艾納與格爾達可謂模范夫妻,十分恩愛,但這并不能夠改變當時社會對女性的限制,當時的社會觀念較為保守,從整體上而言仍為男權主導的社會。因此,格爾達作為一個人物畫像家,在為男性單獨畫像之時,對方卻要感謝她丈夫給予他們獨處的機會。實際上,格爾達為男性畫像的行為逆轉了常規意義上的看與被看關系,格爾達說:“一個男人要習慣被女人注視很難。女人當然已經習慣了,男人要屈從于女人的注視會讓人不舒服。”這的確道出了男權主導的社會中的隱含權力關系,觀看是一種權力,在男權主導的社會之下男性公開地擁有這項權力,可以將女性作為被看的客體,女性在這一對立關系中處于被動的地位,她們若想扭轉這一權力關系則十分艱難。格爾達作為一個藝術家,試圖尋求一個有效的方式將觀看的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藝術不僅是她的表達手段,同時也是她作為女性的生存方式,即確認女性主體權力的重要方式。
然而格爾達的畫作始終無法得到專業人士的認可,格爾達真正欠缺的是一位理想的繪畫對象。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她讓丈夫穿上她要畫的女性舞者的襪子和鞋,以幫助她及時完成畫作。但這種嘗試卻一發不可收拾地進行了下去,艾納此后還嘗試了女性的服飾和妝容,而這正是格爾達的理想繪畫對象。不難發現,在艾納和格爾達的關系中,作為女性的格爾達始終處于主導地位,她成功地將丈夫作為自己藝術表達的客體,成為被看的對象,而且通過影片我們可以得知,二人在初識之時也是格爾達采取主動的姿態俘獲艾納的心。因此,故事發生的背景雖然在男權主導的社會之下,但是二人的關系卻逆社會潮流而行,顛倒了常規的關系模式。
對于艾納和格爾達而言,被動的一方并不是被迫的,而是完美地配合。一方面,艾納找到了自己的藝術靈感來源,扮女裝的丈夫成為她的理想表達對象;另一方面,艾納在女裝之下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他開始從內心逐漸認同自己作為一個女性的身份。通過藝術的媒介,二人都發現了真正能夠表達自我的方式。只不過,對于格爾達來說,她的目的是讓丈夫擁有女性的姿態以更好地完成畫作,而艾納則真心希望自己徹底變成一個女性。從這個分歧出發,影片的敘事開始不再著眼于權力關系的表達,而轉向了二人對艾納女性身份的認知與態度。
二、性別與身份認同
當艾納扮成女性的時候,他稱自己為莉莉。當艾納逐漸開始認同女性自我的時候,他越來越多的時間是作為“莉莉”而存在的,“艾納”的存在越來越少地出現在生活中。艾納想要變成莉莉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同時需要承擔自己身份改變的后果,首先作為一個丈夫,他需要處理與妻子之間的關系;其次作為成功的畫家,他需要面對大眾的目光。性別與身份緊密關聯在一起,性別的轉變若不能與身份的轉變同步進行,則必然會發生扭曲。
格爾達認為莉莉是她和丈夫一起創造出來的角色,他們只是在玩一個游戲,顯然這個游戲已經失去了控制。對于艾納來說有些東西發生了改變,當格爾達想要終止這一切的時候已經無法達成目的了。艾納的性別轉變雖由妻子促成,卻只能夠通過自己來完成,他開始沉浸在莉莉的角色之中,擺脫固有的身份,尋求新的自我。這個過程展開得相當艱難,原本與他并肩的妻子開始成為某種反對的力量。這一切開始于亨里克·桑達爾的出現,在一次宴會上二者相識,桑達爾吻了他,這一幕被妻子格爾達看到了,但艾納并不愿承認他對桑達爾的好感,轉而瞞著妻子與桑達爾交往。在這一過程中,艾納的精神狀態發生了分裂,作為男人的艾納堅信自己愛著妻子格爾達,而作為女人的莉莉卻愛著桑達爾。艾納并不想對妻子隱瞞自己,在對她的坦白之中,艾納承認莉莉早已存在于他的心中,只是從未被激發。在他年幼之時,曾短暫地作為莉莉對瓦埃勒的少年漢斯動心,只不過被自己的父親粗暴地扼殺了。實際上,艾納的風景畫始終都在描繪瓦埃勒的風景,由此可見莉莉才是真正的藝術家靈魂,只不過莉莉的形象一直處于隱藏之中,直到妻子為他扮女裝才重新激發了這一切。
作為男人的艾納與作為女人的莉莉同時存在,不巧的是艾納的身體開始出現不良反應,而當時的心理學還沒有對性別認知有專門的研究,于是艾納不可避免地認為他是內分泌失調導致的疼痛、男性性征的錯亂和不育,并采用放射療法對他進行治療。治療的目的是讓他恢復“正常”,成為一個徹底的男性,從而忘掉莉莉的部分。醫生認為艾納產生了妄想,已經完全發瘋了,在這個時候,格爾達卻選擇相信自己的丈夫。
轉機發生在格爾達筆下的莉莉得到認可的時刻,她被邀請到巴黎開畫展,繼續創作莉莉的畫像。在日常生活中,格爾達之所以不能夠理解丈夫的轉變是因為她需要艾納承擔自己作為一個丈夫的身份,但她忽略了艾納更重要的身份是畫家,而艾納的畫家身份卻只能當他作為莉莉的時候才能實現。醫生的目的是抹除艾納的女性特質,也就是殺死莉莉。這意味著,如果艾納成為一個完全的男性,他也將不能作為藝術家繼續創作,而格爾達此前并不能完全領會,只有當她發現莉莉之于她的繪畫意味著全部靈感來源的時候,她才真正懂得對艾納而言藝術家身份要遠遠比其他身份更為重要。通過藝術,艾納的性別與身份得以統一,作為藝術家的莉莉是女性,艾納內心的真正性別也即女性。
影片至此做出了足夠的鋪墊,讓艾納變成一個女性,找到真正的自我,成就自己的藝術讓莉莉進行創作,成就格爾達的藝術讓自己成為她筆下的莉莉。由此,畫家身份的焦慮被消解,艾納選擇嘗試變性手術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盡管手術面臨很大的風險,但這卻是他繼續生存下去的方式。
三、性別與情感
在影片的后半程,當艾納發現了真正的自我之后,格爾達卻需要更多時間來接受這一切,最深沉的情感不是要求對方為自己改變,而是尊重對方的選擇。從某種程度上說,影片的后半程與藝術無涉,而更多的是艾納對自己的認知與格爾達對他情感上的支持。
就當時的醫學條件而言,發生在艾納身上的一切并不容易被理解,有的醫生想要在他的頭部穿孔,有的醫生認定他為同性戀,還有醫生認為他是精神分裂患者,試圖將他關起來。艾納處于不斷的自我懷疑之中,而此時格爾達站在他的立場上與他一起面對這一切,并幫他找到一個愿意幫他施行變性手術的醫生。格爾達的支持讓他有勇氣面對一切,盡管一旦手術完成艾納就再也不是她的丈夫了,但她終于知曉一個真正完整的人格要比一個丈夫更為重要。格爾達的愛超越了夫妻之愛,因為她決心讓自己深愛的丈夫變成他想要成為的人。情感的力量消除了性別的局限,愛的最高境界是成全,格爾達決定以此來成就埋藏在艾納心中的莉莉的靈魂。格爾達的選擇不僅是包容,也是犧牲,但這種選擇本身擁有巨大的情感力量,讓艾納可以成為真正的自己。
醫生華納克諾斯要通過手術來為艾納帶走那不屬于他的男性身體,原本堅定的艾納在上手術臺之前卻面臨了情感的決堤而痛哭起來。在這樣的關頭是格爾達的再次出現讓艾納變得堅強,他的力量來自于格爾達誠摯而深沉的情感,使得手術得以順利進行。在第一次手術結束之后,艾納變成了莉莉,身體恢復后開始用女性的身份選擇職業——在女裝店做售貨員,并逐漸被新的群體認同。莉莉的生理性別與內心認同性別第一次達到了統一,因此莉莉的身份也與女性發生關聯,而不再是一個畫家。
對于格爾達來說,她在情感上需要跨越的第二道心理障礙是接受全新的莉莉,而不是把她當作艾納的另一種存在方式。莉莉不能夠再承擔艾納作為丈夫的身份,她有自己全新的生活要過,并最終更為徹底地改變自己,實施第二次手術。莉莉的第二次手術并不順利,格爾達在她身邊精心照料她,卻無法阻止她的死亡。死前的莉莉對格爾達說:“我怎么配得到這樣的愛,再也沒有什么能讓我害怕了。”而比莉莉的死亡意義更為重大的事情在于她終于在死前完成了新生,做了片刻完整的女人。在很大程度上,是格爾達的愛讓莉莉獲得了這一次重生,能夠讓她的心靈重歸嬰孩的質樸狀態,帶著微笑看這個世界。在影片的結尾,漢斯帶著格爾達看了艾納此前反復畫的風景,她的絲巾被風吹到了高空,這條絲巾此前曾傳達了她給莉莉的關愛,因此格爾達決定讓絲巾自由地飛走,隨著莉莉的靈魂一起飄向了無盡之處。
最終,影片完成了情感上的表達,讓艾納的故事鼓舞更多跨性別者正確認識自己的內心,有勇氣成為真正的自己。正如影片所呈現的,性別的問題從不應被剝離相應的社會環境獨立地看待,社會上固有的性別模式以及與性別相關的身份、認知問題都是理解性別問題的鏡子,能夠清晰地折射出其真實性與復雜性。《丹麥女孩》從性別的維度出發,一方面為我們展示了一個人的性別認知過程,另一方面則從權力與身份的層面為我們提供了更為開闊的社會認知的視角,性別敘事的層次可謂豐富而有深度,并在今天已經能夠產生啟示性的作用,為大眾更好地理解變性群體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窗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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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良(1979—),男,天津人,天津電子信息職業技術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