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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傳與公傳:一九八一(三)

2016-12-21 11:01:00董學仁
西湖 2016年12期
關鍵詞:語言

董學仁

不要侵犯我的語言

我的一本大學紀念冊上,有一首詩,《和散那》,寫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

耶穌騎驢進入耶路撒冷時,眾百姓前隨后行,大聲歡呼著“和散那”,它的希伯來語原意是“請你來拯救我們吧”。那一天可能剛下過雨,眾人多半把衣服鋪在路上,還有人砍下樹枝來鋪在路上,不讓耶穌的驢駒摔倒。

看著文字,我耳邊聽到了“和散那”、“和散那”的歡呼,持續了一段時間后,寫了那首詩歌。

那首詩里,有一節是:

許多頭發落下來成為胡子

沒有時間 想超越所有的時間

你說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有了夜與晝交戰 期望與無望

黑森林在思想漂泊之日白雪飛揚

和散那 和散那 你能帶來什么

你有沒有更多的人性的語言

其實是在問我自己,在思想漂泊、渴望表達的時候,能不能有更多的人性的語言,即那種屬于個人的也屬于眾人的語言,能夠抵達心靈。

那時候,我偶爾翻開《圣經》,讀上幾頁,學習它對事物的描述,怎樣簡潔和深入人心。那篇《雅歌》,讀的次數要多一些,其中的語言有更多的人性,并且有幾段非常優美。

“良人屬我,我也屬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

“我要往沒藥山和乳香岡去,直等到天起涼風,日影飛去的時候回來。”

“我們早晨起來往葡萄園去,看看葡萄發芽開花沒有,石榴放蕊沒有。我在那里要將我的愛情給你。”

“我的良人哪,求你快來。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

后來我才知道,我讀到的《圣經》,是二十世紀初的和合本。此前一百年里,傳教士們翻譯了不同版本的中文《圣經》,最后用了幾十年時間,整理出這個版本。它避開了中國的本地土話及方言,容易理解,清新耐讀。

更重要的一點是用了白話文,識字的人就能閱讀,不識字的人也能聽懂。

我讀過一篇白話文廣告,在京城報紙上推銷自來水的。在它發布的1910年或1911年,自來水技術剛從國外傳入。

廣告說,“我們公司辦的這個自來水,是奉皇上旨意辦的,全集的是中國股,全用的是中國人,不是凈為圖利啊。只因水這個東西,是人人不可離的,一個不干凈,就要鬧病,天氣暑熱,更是要緊。所以開市以后,凡是明白的人,沒有不喜歡這個水的。又有一種不明白的人,愣造謠言,說是洋水啦,洋胰子水啦。我的傻同胞,也就有信的,水龍頭安到門口,也是不要。唉,京城地面,還是這樣不開通,那也沒有法子。”

這讓我快樂地笑出了聲音。

可見當時,白話文在民間相當成熟,文字清晰,善于表達,差的只是在文學寫作上的運用。1918年魯迅的《狂人日記》,被人稱為中國現代第一部白話文小說,當然這很有可能。在我看來,《狂人日記》的語言也比較成熟,但比不上那篇自來水廣告順暢。

有人說,《圣經》和合本的出現,為白話文成為優美的文學語言樹立了榜樣,于是成為中國白話文運動的先鋒。

在1981年,我開始寫詩,立即感到語言的貧乏。

那時,文言的文學退出了歷史。不幸的是,還沒等到白話的文學成熟呢,就被強橫的社會多次侵犯,失去了它的生命特征,看不出還在活著。

大約一兩代人的時間里,與傳統有關的語言,與世界有關的語言,差不多都已經消失,精心設計的政治新詞代替了它們。那種極端又僵化的語言,與社會生活還是統一的。多向的人生變成單向,變成不可言說的愚昧,沒有思維和情感,少了發現,缺了審美。

當它們成為全社會必用的語言之后,文學沒有了。

1981年夏日里的一天,我有一次意外的收獲。

大連火車站前廣場不遠的地方,新添了一頂帆布帳篷,帳篷前有一群人,圍起一個正在演講的人。我靠上前去,聽見那人的話語滔滔不絕,如江河流淌。

他是個變戲法的江湖藝人,我小時候見過一兩次。那些江湖藝人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到處獻藝,賺錢養家。他們的戲法叫古彩戲法,有千百年的傳統。后來的政治運動越來越嚴厲,傳統的東西與外國的一樣,都成了罪惡,那些變戲法的人絕跡了。

政治運動少了,那些藝人重出江湖。

在我眼前的這個人,一邊說一邊表演。他在桌面上扣了兩只青瓷小碗,擺了三個小球,再讓觀眾注意他的動作,看他拿起幾個小球,又扣在哪只碗下。奇怪的是在扣著的碗里,那幾個小球完全聽他的指揮,自由來往,總是與觀眾看到的不同。他反復表演了幾次,都是如此。大家越想看出那幾個小球的秘密,就越是看不出來。

在那一天的觀眾中,只有我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語言上。

那是一種表述得極好的語言。它有一定的套路和層次,先說什么,后說什么,怎樣到達觀眾心里,讓他們一步步相信。但這些語言又是變化的,注意到每一個觀眾的心理反應,在現場臨時發揮,有時增加,有時刪減。比如說,當他看到我的目光時,已經知道我的想法,還有意朝我微微一笑。

過了一會兒,他說出了最后的目的:今天他不光是來表演戲法,還要教大家表演這個戲法,然后大家可以靠表演和傳授戲法,賺錢過上好日子啦。學的就是剛才這個戲法,叫作“仙人摘豆”,兩元錢。

圍觀的人走了十多個,還剩下六七個人。每人交了兩元錢,進帳篷里去了。我想了想,也交了兩元錢。我讀大學中文系正讀了一半,以后也不會靠表演戲法賺錢,但我已經對他的語言著迷,不跟他走進帳篷,就不能再聽他說下去了。

那一天我跟他學會了表演“仙人摘豆”。接下來,又有幾個觀眾掏出五元錢,跟他學另一個比較高級的戲法。那時候的城市居民,每個月的生活費才七八元錢,這學費太貴。

我退出了,我衣袋里剛好還有五元錢,但不能給他。

花兩元錢,學了那么多語言,值得。

回去的路上,我的腦子里都是江湖藝人的語言。

它們獨立存在,不肯接受社會環境的壞影響,不肯加入那些極端和僵化的新詞。于是,它們沒有假話大話空話,也沒有狠話屁話廢話,這就夠了。

它們不只是一種語言,而是這種語言表明的態度和思維方式。

這是我在大學課堂上學不到的。課堂上,有的老師只盯著一本備課筆記,從上一句話到下一句話,一句比一句干燥缺水。有的老師好一些,講課時抬頭看著我們,但好像什么也沒看見,沒有根據學生反應的臨場發揮。這還不包括老師們講述的內容呢,有一些本來就是錯誤的,還有一半是過時的東西。

比如文藝理論課上講的,語言是文學的載體,舉了幾個語言是載體的例子就翻過去一頁。可是,它有沒有特殊的情況呢?在哪種特殊情況下,這種載體變了,與它表現的主體一樣重要?在哪些情況下,這種載體又反客為主,成為比主體還要緊的東西?那些編寫教材的人,從來都沒有想過。

我學過繪畫,知道我畫筆蘸著的色彩,在畫出事物形象時,它是表現主體的工具,在某些時候它可以離開事物形象,本身就是被表現的主體。

江湖藝人的語言也是一樣,它可能比那些表演手法重要。我交了兩元錢學費才知道,在“仙人摘豆”之中,表演者拿走小球和放入小球的手法極快,我需要練習半年才能表演。但這套戲法的關鍵,是用語言引導觀眾心理,把他們引到你需要的方向,無法看出你的表演方式。這種語言,我可能需要五年以上的時間去練習,并且要當眾表演上百次以后,才能學會。

至于我剛剛走上去的文學寫作之路,我已經知道,你寫出的事物,遠遠沒有你寫出事物的語言重要。你的語言要有人性,還要準確無誤地引導讀者,前往你需要的方向,否則,你寫出的事物沒有太多的意義。

語言不只是語言,還是這種語言表明的態度和思維方式,這也是一種事物。

可是,這種語言需要我幾年幾十年的時間去練習,也許,如果我笨一些的話,幾十年也不能學會。

使用了魔鬼的語言

這趟公共汽車,如果以馬欄村為起點,開出兩站后是我們學校,站名是遼寧師范學院的簡稱:遼師。然后,它再一路向前,開向終點大連火車站。那里是市中心,有幾個大商場,看起來挺熱鬧的,還可以換乘一趟有軌電車,叮叮當當地去海邊。

讀大學那幾年,我沒少乘坐那趟線路,還愿意支起耳朵,聽車上的大連人說話。他們說起話來,好比一些帶殼的海蠣子,在搪瓷盆里輕輕地、快速地搖晃,發出互相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實際上,我的同學來自遼寧省的十多座城市,說起話來口音不同,卻都認為大連人說話有海蠣子味兒。

大連人說話快,這也是我們公認的。我還覺得,他們說話時,下頜動作很小,嘴也張得不大,但舌頭的運動速度并不慢。我的猜測里,這種快速發音可能是從日語那里學來的。大連人與日本人接觸的年月挺長,會日語的人多。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中國停辦多年的大學開始招生,我們學校只能開日語課,據說是找不到會教英語的教員。而教我們日語的老師在上第一課時說過,日語是世界上語速最快的語種。

公交車上的女售票員,因為工作性質的關系,說話比一般大連人還快,一路上總有幾個站名說不清楚。比如從大連火車站回我們學校,過了沙河口以后的下一站,女售票員報站名說:乘客同志們,“全有爹”車站到了。再下一站,女售票員又報站名:乘客同志們,“沒有爹”車站到了。這聽起來像一個恐怖電影,汽車開出一站的工夫,所有的爹都不見了,還不知道他們為什么失蹤,全都去了哪里。但車上的大連人毫不在意,也不會驚訝,他們知道女售票員在說什么:前一個車站,名叫“泉涌街”,后一站的名字叫“民勇街”。

要是不在意女售票員報站名的誤差,她們還是挺讓人喜歡的。據說在某一年有個統計,在中國的大城市里,大連女孩子的身高排在第一位。

個子高了,顯得苗條,顯得可愛。

當時我在公共汽車上,與許多人擠在一起,像罐頭里的小魚。

車剛從火車站開走,向右轉彎,車身一晃,一個女人踩了另一個女人的腳。

被踩的女人“哎呀”叫了一聲,聽起來有些夸張,接著是大聲指責,語氣生硬,一句又一句,爆豆子似的,一聽就是民間的吵架高手。沒想到踩腳的女人也不含糊,搶過話來一陣反擊,說話的勁頭挺猛,像夏天的陣雨一樣,嘩啦嘩啦,沒完沒了。

兩個女人的爭吵,就這樣開始了。

再過一會兒,雙方都離開了踩腳這件事,變成純粹的攻擊和謾罵。如果只聽兩人吵架的內容,我已經分不清哪個是踩腳的女人,哪個是被踩腳的女人。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或者說,頭一次聽到這樣強大的語言攻擊。她們好似都有一篇背熟了的演說稿一樣,語言流暢,沒有重復,用詞也準確,形象,一句句直奔對方的要害。對方哪怕有一點點軟弱,也會被罵得無話可說,渾身哆嗦,說不定還會氣急暈倒。

有趣的是,當一個女人開罵時,語速極快,不僅詞語之間沒有空隙,句子之間也沒有空隙,段落之間也沒有一點停頓,連個針尖也插不進去。她會一連罵出幾站地遠近,另一個人只有挨罵的分兒。只有在汽車猛地搖晃一下,或什么特殊的機會讓她有一點停頓,另一個人才能搶上去,然后也是不留空隙地罵了幾站地,讓對方插不上嘴。

到了遼師那一站,我應該下車了,但兩人的吵架還沒有結束,那語言太新鮮太生動了,對我來說是極大的誘惑。我就多坐了兩站,直到終點。那時候兩人下了車,不再謾罵,各自回家。

一些年后,我偶爾看到一篇文章,上海也有類似的事情,兩個人在馬路邊互相指責謾罵,因為不存在公共汽車到站的事情,兩人罵了很長時間了,沒有誰勝誰負。甚至還提到一個炎炎夏日,兩人對罵了幾個小時,全都昏厥,躺在地上。那篇文章像是上海人士寫的,在批評了這種社會現象之后,沒有忘記為上海人的內心驕傲補充了一句,這種只動口不動手的對罵,還比動手打架好一些,起碼有一個非暴力的底線。

這種觀點并不好笑。

在我們的社會環境里,即使是能夠寫文章的人,也還有錯誤的價值觀表現出來。

尤其是提到非暴力的時候,不能拿這個詞語唬人。

在大連公共汽車上的那一場對罵,發生在1981年的夏天,那時我只是一個中文系學生,一個了解民間語言的旁觀者,首先對這種行為沒有批評的動機,其次也沒有批評的能力。當時,愚昧與專制的年月結束不久,封閉的社會開了一點縫隙,只能接觸到外面世界的少量信息,我還不知道什么是非暴力呢。如果一個人不知道印度甘地的非暴力主義,也不知道名為“非暴力”的一支槍管扭曲打結的雕塑,怎么能知道馬歇爾博士提出的非暴力溝通?

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樣的思考始于童年。大約是1943年的夏季,我家搬到了密歇根州的底特律。”馬歇爾在《非暴力溝通》書中寫道,“到達后的第二個星期,公園中一起暴力事件引發了種族沖突,接下來幾天有四十多人遇害。”

沖突結束后,學校復課了。馬歇爾發現,和膚色一樣,猶太人的名字也可能招來危險。放學后,有人在路上攔住他,把他摔在地上,拳打腳踢。后來,有一個問題困擾著他:人天生熱愛生命,樂于互助。可是,究竟是什么,使我們難以體會到心中的愛,以致互相傷害?又是什么,讓有些人即使在充滿敵意的環境中,也能心存愛意?是什么賦予我們力量,使我們在最惡劣的情況下,也能關愛生命?

他認為他提出的非暴力溝通沒有任何新的主張,它所吸納的內容,都有悠久的歷史。它的目的正是提醒我們已有的知識——關于什么是符合人性的交往方式,以及幫助我們活出這一點。

這樣一來,他認為他發現的只是非暴力溝通的技巧:通過建立聯系,使我們能夠理解并看重彼此的需要,然后一起尋求方法滿足雙方的需要。換句話說,那些具體的技巧,幫助我們療愈內心深處的隱秘傷痛,超越個人心智和情感的局限性,突破那些引發憤怒、沮喪、焦慮等負面情緒的思維方式,用不帶傷害的方式化解人際間的沖突,使友愛互助成為現實。

仇視與攻擊的語言,從來就不是非暴力,而是十足的暴力。

言語上的指責、嘲諷、否定、說教,以及任意打斷、拒不回應、隨意出口的評價和結論,都會給我們帶來創傷,超過肉體傷害的痛苦。

有人說,這些語言暴力讓人與人變得冷漠、隔膜、敵視。但我看到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隔膜、敵視,加上社會有意制造和放大的經濟沖突和政治沖突,讓語言暴力越來越多見,越來越強盛,到了1981年大連公交車上的那場對罵,已經達到前無古人、橫絕世界的程度,使用的已經不是人類的語言。

怎么偏偏叫我趕上了呢?

這個世界是誰的自傳

卡內蒂,卡內蒂,卡內蒂,這個名字我默念三遍,想記住他。

我早該熟悉他,和他結成文學之友。他是猶太商人的兒子,曾在維也納大學攻讀化學,他的寫作像在實驗室的高瓶、燒管、天平上的分析,盡可能地精確,純度很高。想一想,我們可能有相近之處。在面對傲慢,面對冷漠,甚至面對寒冷與恐怖的時候,他好比一只大型禽鳥,盤旋在高處,冷靜觀察所有的人和事情,目光犀利,內懷機心,貌似淡定,無一放過。

他比我大了五十歲,他有足夠的經驗,給我以教誨。1981年,我在中國北方一所大學讀中文系,讀了一多半,他已在英國定居多年,還獲得了那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這應該是我與他相識的好機會,可是偏偏沒有。

這要怪我所在的環境了,讓我壓根不知道卡內蒂的存在,無論是他的經歷,他的作品,他的獲獎,甚至于他的名字。現在好多了,每年諾貝爾獎頒布前,從作家、讀者到出版商,當然也包括讀中文系的大學生,都在關心誰會獲獎。而在卡內蒂前往瑞典領獎的年月,諾貝爾獎被當成資本主義國家的反動的東西,被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抵制了很多年,封鎖了很多年。

意識形態影響到外國作品的翻譯和出版。那時我常去書店,尋找能夠啟發我的文學書籍,甚至狄德羅接觸到文學一點點的《人是機器》,都買了一本認真讀了,還是與卡內蒂擦肩而過。他的小說只有一部并且無人談論,他的自傳三部曲在他去世很久后才會在中國出版,大概的情況就是這樣。

直到我開始寫作《自傳與公傳》,兩三年后到外市開會,我很敬重的一位作家朋友說,每期《西湖》雜志他都讀了,上面連載的《自傳與公傳》,與卡內蒂的自傳風格相似。這讓我大為驚異,于是,我要記住卡內蒂的名字,回到我居住的城市,第一件事是到書店里去,尋找他的作品。

在獲得諾貝爾獎的作家中,卡內蒂算是個特殊人物,既不高產,又不專一。到1981年,他有九部作品出版,涉及到七種文體:一部小說,一部游記,一部戲劇集(有三個劇本),一部研究文集,一部社會學著作,兩本札記,兩本自傳(那時他的自傳三部曲才寫了兩部)。

除此之外,卡內蒂的影響力并不算大,但這一點算不上特殊,有時候諾貝爾獎愿意發給不太著名的作家。但與那些人比起來,卡內蒂也顯得突出一些。他的那部小說《迷惘》,寫于二十五歲,出版于三十歲,當時差不多沒有人注意,快到他六十歲時再版,才在歐洲流傳,被人當成偉大的小說,說是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風格。

想了又想,我才明白,評獎委員會看重的是他整體上的文學能力、完整的修養進入寫作,從一種文體到另一種文體,于是他們認為,卡內蒂的作品具有寬廣的視野、豐富的理想和誘人的藝術力量。

這樣看來,他的那些不同文體的作品,可以當成一本書來看,看成他對大眾的觀察記錄。

比如《迷惘》,你讀了之后,感覺到它有很深的含義:可以說它寫出了兩次大戰之間的歐洲怎樣陰氣彌漫,如在地獄;可以說它影射希特勒上臺前歐洲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揭示了極權主義橫行的歷史及其必然性;還可以說它以納粹主義殘酷地玩弄權術為背景,蘊含著深遠的預見性。這些,當然都是對的。

但是,你也可以讓你的感覺淺些,僅僅說它寫出了來自大眾之人的貪婪和愚蠢,組成了壓迫和恐慌的一張大網,讓你無法抵御,無法逃生。這也是對的,這像是在卡內蒂眼睛里閃爍著的東西,一種對威脅的敏感,來自大眾之人的掠奪、捕獲,或者僅僅是他們的戲弄。

這就說到了卡內蒂的第一部自傳《獲救之舌》。我買到的那個中文譯本,第一篇的第一段寫道:

我們家對面,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男人笑瞇瞇地走出來,他友好地向我走來,對我說:“伸出舌頭來!”我把舌頭伸出來,他把手伸進衣袋,取出一把折刀打開。他說道:“現在我們把他的舌頭割下來。”我不敢將舌頭縮回去,他靠得越來越近,他的刀口馬上就要碰到我的舌頭了,就在最后一瞬間,他將小刀收回去,說:“今天先不割,明天才割。”

卡內蒂還寫到,小刀的恐嚇起到了作用,小孩為此沉默了十年。

第一次讀這段時,我覺得他描述冷靜,不動聲色,只寫出了印象中的畫面,但在這樣的畫面里,時間發生了作用,事件本身發揮了作用,人的境遇和偶然性的命運發揮了作用,還用作家饒舌嗎?后來讀他的文字多了,才知道他的文字看似簡單,卻經過巧妙安排,譬如一柄魚眼放大鏡,將他遇見的事情變成了特寫,凸顯在你的面前。只要放大的倍數夠了,平時普通的大眾,也變得面目可怖。

如果更進一步理解,就得看卡內蒂的社會學著作《群眾與權力》了。他寫的是群眾的形態與心理、權力的狂妄與運作,運用的是生物學、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神話學、符號學,還在它們之間架起了通道,把卡夫卡式的冷靜詩性敘述貫穿其中。

比如1927年的一個事件,大批維也納工人為了即將被處死的兩名工人舉行暴動,火燒司法大廈。卡內蒂看到了群眾運動自身的客觀邏輯:肯定有人率先喊出了“去司法大廈”,但這個人是誰并不重要,因為每一個聽到這呼聲的人都將它傳給了其他人,沒有遲疑,沒有顧慮,沒有考慮,沒有停留,沒有推延,每個人都將它向同一個方向傳遞。

此時的個人沒有自我,已變得微不足道。而這種集體無意識,以及群體的裹挾力,會成為二十世紀的巨大破壞力量。卡內蒂就很擔憂。這很像一首土著歌曲唱的:“洞門關閉,亡靈成群結隊,熙熙攘攘,奔向那里,就像成群的蒼蠅,在暮色中飛舞。日已西沉,暮色漸濃,群蠅亂飛。群蠅亂飛,猶如枯葉在狂風中回蕩。”

卡內蒂還在一部札記中寫道:只有處于恐懼之中,我才能進一步完成自己——為什么?我一直是被恐懼所哺育的?我只有在恐懼中才能認出我自己。一旦它被克服,它變成希望。但它對其他人仍是恐懼。我所愛過的人,是那些他們的生活為我所恐懼的人。

作家應該以觀察人群為畢生事業。在卡內蒂的作品里,最誘人的部分,可能是人性的某些細部,而不是對現實政治的關懷。他寫作自傳三部曲時的年紀,算起來快到七十歲了,隱隱感到了那個叫作死亡的事物正在向自己靠攏。于是他問道:在沉默和死亡面前——你還能忍受多久?

誰也不能忍受多久。一個知道怎樣描述許多事物的作家,在晚年陷入沉默,無疑是一幅痛苦的畫面。這種晚年將不再擁有什么,因為它感到被切削,而不是擴大。這就有足夠的理由,寫一部偉大的非虛構的自傳嗎?

其實對卡內蒂來說,整個世界都是他的自傳,虛構的小說也是自傳,只不過將自己隱藏在某個主人公后面。比如他在自傳三部曲的第二部《眼睛游戲》里寫到,寫了小說《迷惘》之后,長期與他保持姐弟戀關系的薇莎看了,忍耐不住地說:“你書中的他(書中主人公)死了以后,就附體到了你身上,你就跟他一樣,這大概就是你悼念他的方式。”

她說得很對。寫完小說后的一段時間,卡內蒂心神憂郁,每天回家都沒有讀書的胃口,總感覺四壁的藏書上正在冒出煙來,像是《迷惘》中最后的場景。

那些音樂從哪里來的

當時,我們三人在一座水庫之上,水庫在兩排山嶺中間,山嶺在深秋的懷抱里。

到了大三也挺輕松的。下午沒課的時候,年齡小的在閱覽室讀書,年齡大的去談戀愛,春天在藤蘿架下,夏天在蘋果園里,秋天在銀杏樹林,冬天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我們三人算是年齡大的,劉凱、袁先和我在同一年出生,算起來都是二十六歲,都應該談戀愛啦。我剛結束了與同年級一位女生的相處,相處的前幾個星期都挺好的,但是接下來,我性格深處的惶恐和孤獨感像潮水涌來,嘩嘩作響,這導致了分手。他倆看著我的狼狽相心里挺樂呵,卻還是幫我解決因此而生的一些煩惱。劉凱和袁先上學前有了女友,不用在校園談戀愛。我要是不談戀愛,就有很多時間了,與他們閑逛。

于是我們溜出深秋的校園,向西走五十分鐘左右,就到了西山水庫大壩頂上。

這是我們在植樹時發現的好地方。在大學的前兩個初春,北方的凍土剛剛融化,全校學生排著隊伍,繞過水庫去山上植樹。山很陡峭,石多于土,取水很遠,前一年栽下的大片松樹苗,第二年大部分枯死,只有一兩棵活下來,像古希臘犬儒派學者一樣稀少,可憐巴巴,衰弱不堪,思索著他們的生存問題。所以,那座山真是植樹的好地方,我們每年都能在那里植樹。

西山水庫不是“大躍進”時期的水庫,它的年齡要比那些快速制造的水庫大多啦。修造堅固,規規矩矩,與周圍環境和諧,這在1981年看來,也有半個世紀以上的歷史。我們還去過大連的另一座水庫,在春天里去的,看到了當時在日本才有的櫻花,其實它們與桃花杏花梨花和海棠花們,長相接近,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它有多么稀奇,為什么能讓日本人著迷。那座水庫可能叫龍王塘水庫,也可能叫別的名字。我們在大壩上的一個地方,看到了水庫設計和修造者的名單,是一大堆日本人的姓名,還有修造它的時間,也用了日本人的紀年方式。

那么,西山水庫是什么時候修造的呢?可以在以下幾種選項中選一種:一、大清帝國時期;二、俄國租借地時期;三、日本租借地時期;四、中華民國時期;五、滿洲帝國時期。如果它的歷史只有二三十年長短,還可能出現第六個選項,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這些時期加起來,大連建市不滿百年的歷史,就被填滿了,還顯得擁擠。

好在我們幾個學的是中文系,不想深究一座水庫的歷史,只想在那里的山水間優哉游哉。有位比我們大了兩千多歲的文化前輩,好像說過,聰明智慧的人像水一樣,沒有形狀,四下流動,這是快樂的;善良仁慈的人像山一樣,寧靜之中,崇高偉大,也是快樂的。

這是兩種不同的快樂,各自的意義很好理解,得到它們卻不容易。又有幾人能像我們那樣,在聰明智慧和善良仁慈方面盡力追求,各有所長,又在求學的異鄉成為知己,還有閑暇在這里悠悠蕩蕩?

我們也愿意做其他事情,同樣會感到快樂。比如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大連郵電局給國家教育部拍電報,電報的內容是我們罷課的消息和我們的幾點要求。那次罷課,起因是一個教工子弟毆打我們的同學,學校處理時并不公正。電報發出后,袁先想給女友發一封電報,大約二三十個字,算賬時候錢不夠了,只能在稱呼中減少字數。劉凱和我就不同意,寧可我們掏錢,也不能去掉“親愛的”三個字。

可能表現出我們對聰明智慧和善良仁慈的追求的,是我們建了一個大學生對外信箱,名叫“友誼信箱”,幫助校外的人解決他們遇到的煩惱。但那是1982年發生的事情,要在回憶到那一年時才能寫到。

現在,我們走累了,在西山水庫的壩頂坐下來。

肚子也有些空了。三個人的衣袋里只有一塊硬糖,給誰吃呢?我們翻出了一本成語小詞典,搞了一場猜頁碼的賭博游戲,就是在不打開那本書之前,每人盲猜某一頁的每一條,然后再翻開書查看,誰選定的成語內容與那塊硬糖接近,誰就可以吃了它。

那天下午,第一個人猜到的成語是什么,我已經忘記了。第二個人說的那一頁那一條,恰好就是“口福不淺”,對于讓誰吃糖來說,真是一個完美的答案。可是還有第三個人呢,他隨便猜到的那頁那條,卻是一個“反敗為勝”。

這時我們發現,第二條、第三條成語出了問題,它們在判斷上互相排斥,不能同時成立。如果第二個人吃不到糖,算不上口福不淺;第三個人吃不到糖,又算不上反敗為勝。

到底怎么辦?正確的答案挺難找的,正確的行為方式卻容易找到,還不止一種,比如,把那塊硬糖送給草灘上的一個小男孩。

一大片草灘,向西邊鋪開。

草灘上面的天空更加遼闊,太陽正在下沉,快接近地面了。

據我猜想,草灘曾是河灘,現在沒有水了,只有沙土地,平平整整,長滿閑草。

站在草灘上,我們的膝蓋能露出來,小男孩的膝蓋露不出來,看起來他比我們矮了一大截。他的身邊是一輛舊手推車,車旁有一位穿著舊衣服的老人,彎腰割草。這個場景,像是一幅油畫,出于十九世紀法國畫家筆下的風景畫《割草的農夫》。但在那幅畫里,有農夫和孩子就夠了,用不著出現三個大學生模樣的旁觀者。

幾分鐘之后,我們就不是旁觀者了。我們把割下的草收攏起來,堆了滿滿一車。

這個季節,草都黃了。

本來是深深淺淺的黃,現在的夕陽照過來,現在的天空映過來,也就成了統一的色彩,分外明亮,分外溫暖,偏向于秋日黃昏獨有的那種金黃。

剩下的事情只有兩件。

一是把滿車的草推出草灘,二是在夕陽的草灘上唱歌。

歌詞是我隨心編的,合乎當前的景色就行,第一段編得不好,可以在第二段再調整。即興唱出來的曲調,是這景色的產物,自然而然地流淌。它不同于世界上的任何一首歌,它是夕陽下的草灘上才有的歌。

這首歌的美好程度,甚至讓我驚訝。

它不是隨口編的,它原來就在我生命里潛藏,也許在我生命的上個世代還唱過它,但在這個世代一直沒有唱出來的機會,現在有了。

我十六歲時夢見夕陽里舞蹈的馬,夢中的音樂是那么優美。更早的時候我九歲,夢到奇異的星空,每一顆星星的音樂,美得無法形容。

那些音樂從哪里來的呢?

我終于知道,我是有歌曲創作能力的人,但這能力,只能在某些場合自然涌現,沒辦法人為控制,也不能反復使用。而那種身心與環境完全融為一體的場合,不會經常出現,所以,我的這種能力,即使是再高的天賦,也不能算作天賦。

有個錄音機就好了,能把它記錄下來。

(責任編輯: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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