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涂指甲的女孩

紫顏煙雪

站在“路”的一頭，看一眼被我緊握著手的小七，她看不見我。

那是一條“盲”道，空蕩蕩的禮堂里，用不可計數的桌椅堆疊而成，七曲八折又高低不平。禮堂里，橘黃色的光線柔柔的、暖暖的，安靜、又寂寥。

小七低低地問我：“什么時候輪到我們？”

看一眼長長的“盲”道上，還有一對搭檔，正在悄無聲息地走過這一程。

我說：“很快。”說完，又輕輕握住小七的手。

這條路，要兩個人一起走，一個人蒙著眼睛，另一個人要攙著蒙著眼睛的人走，不能說話。后半程，兩個人輪換著來，不看誰走過的時間短，只看彼此間誰更默契，受的磕絆少。

輪到我們了，我把手心向上，小七與我十指相扣。那雙手，纖長、潔凈無瑕。我愣愣地盯著那雙手看，小七看不見我。那一程，因為我的心不在焉，讓小七在“上坡”的時候，被磕了一下腿，又在鉆過那條低矮的過道時，撞了一下頭。倒是我走的后半程，安安穩穩，不免心底多出幾分歉疚來。

走完的時候，兩個人要擁抱，以表達對彼此的陪伴與信任的感謝。

我說：“小七，我想跟你握握手。”

小七笑呵呵地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又伸出手來，像我們初見時那樣，你好。

好想跟小七說一聲：“你的手，很美。”

后來，又跟小七面對面地坐著，十指相扣放在膝蓋上，先是四目相對，然后是凝眸微思。我趁著那會兒，悄悄地瞇著眼睛，又一次細細地打量著那雙手，我也說不出那雙手有什么特別的。等到小七問我問題的時候，我才想起我早已把這個環節忘了干凈，尷尬地對著小七笑。

再后來，要離開的時候，人群喧嚷里，我走到小七的身邊，我說：“小七，你的手真好看！”

“好看嗎？”小七邊說邊將雙手舉在眼前，手心手背來回翻轉著看。

“這就是一雙很普通很普通的手呀！”

“普通嗎？”

“嗯。”

最后一次見小七的時候，小七用雙手蒙住我的臉，只留下眼睛的縫隙。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這真是一雙美麗的手，”小七感嘆著，“以前呀，我總喜歡捂臉看世界，現在呢，我也終于看到了自己看世界的時候的樣子。只是，沒有什么可以留得住。”

我沒有說話。

許多年過去，又見過許許多多的人，看過許許多多雙手，那些手，有的沾了紅的熾烈，有的多了藍的神秘，有的涂了紫的高傲……可是，再也沒有一雙手，能讓我執迷地忘我地看，一直看。而我，也固執地相信，小七的那雙手，是世上最美麗的手。

那一天，小七問我：“你看，我要涂什么指甲油才好看？”

我一愣，才想起：原來，我一直固執地相信世上最美麗的那雙手，真的是一雙很普通很普通的手，只不過，在恰恰好的年紀里，有了恰恰好的相逢。我啊，終于要失去那雙夢里的手了，很慶幸，那個不涂指甲的女孩，卻可以伴我終老。

（摘自《昆山日報》2016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