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浮士德?大蛇丸

17歲的春夏之交，高考就在眼前，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考，緊張是必然的，但最要命的并不是緊張，而是感覺時間不夠用了。心想，如果能再多給我6個月的時間，我一定能考個足夠理想的大學。

扛到考前一個月，有一天晚上，做題做到手抽筋，我抱著一本數學練習冊，突然崩潰。我開始賭咒發誓，向冥冥中的“考試之神”禱告：“我要跟你做交易，請在我面前的這本數學練習冊里給我一些預兆，讓我能提前看到考試內容，只要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我愿意付出我1/3的靈魂或者10年的生命。”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自己的靈魂輕了一下，不知道這個訂單是不是已經被受理了。

不久后，做一篇語文閱讀理解，文章是臺灣作家張曉風寫的。文章里講，一位研究微生物的學者，一直在渴望精度更高的顯微鏡出現。他經常說，如果有更高倍數的顯微鏡，他就能窺見生命的奧秘。顯微鏡的精度越來越高，但生命的謎題卻越來越復雜。

這時候，我突然有些恍惚。那天晚上，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成功地用1/3的靈魂或10年生命換取了進入一所好大學的資格。現在，我遇到另一個問題，我還有下一次交易的機會嗎？如果還有，我會不會再拿自己的靈魂做交易？如果能交易，我是不是還可以選擇更好的大學、更好的工作、更好的人生。等我用盡自己的靈魂，交易來最理想的人生條件，我是不是就一定能揭開生命的奧秘，享受更好的人生？

這種做交易的想法，大概很多人都有過，不知道有幾個人交易成功了，他們的人生到底走得如何，我很想知道。

浮士德是一個。大蛇丸是另一個。當然，他們不同。

浮士德是真的拿靈魂跟魔鬼撒旦成功交易，擁有了永生，也擁有了永遠的苦惱。大蛇丸則不然，他在追求永生，為此不惜挖掘自己和身邊很多人人性中的罪惡和貪婪。他是一個永生的癡迷者，因為他相信，只要能夠得到永生，他就能解開內心的迷惑。這一點，他跟浮士德又是相似的。

很多人跟我一樣，追著看了《火影忍者》五六年之后，會突然陷入一種困惑：是的，大蛇丸是個不折不扣的反派，但他是整個“火影世界”不多的幾個始終在追求孤獨和真理的人。火影忍者群中，有太多人最大的人生目標是獲得他人的認同，或是擺脫孤獨，他們付出的努力讓人敬佩，但他們的追求談不上非常高遠。只有少數幾個忍者，是在偏執地追求終極的意義——和平、真理，或者還有孤獨。就像只有喬布斯這樣的人才能改變世界，其他人只能仰望。大蛇丸就是岸本齊史創造出來做這件事的人。

我相信，剛開始編《火影忍者》的故事，岸本齊史想要做的就是把故事講好，為此，他把兒時的閱讀和經歷都編進了這個故事，換成了稿費。他為鳴人準備好了人生中必須面對的三個人——木葉三忍，從日本傳統故事中給綱手、自來也和大蛇丸找到原型。這個時期，他只是在編故事，就像剛入行寫武俠小說的古龍和金庸一樣。但時間久了，竟然有很多人追著看了，講故事的人開始有了野心，開始從純粹的故事里跳出來探討人生的問題了。

人生的問題中，有兩個基本命題：首先，怎么用時間一點點擦亮生命，讓自己的生命足夠光彩；其次，擁有足夠的能力后，想掙脫時間的束縛，變成在牢籠外凝視世界的人。前者是鳴人、李洛克、日向雛田，甚至包括宇智波佐助，后者是大蛇丸。《火影忍者·斗之書》中這樣評價大蛇丸：人類是一種被“時間”這種東西束縛的存在。大蛇丸為了讓自己成為第一個從這種束縛中解放出來的人，而努力地開發忍術，在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后，終于成功。

在一個長達十幾年的連載故事中，這種思考不可避免。金庸安排郭靖簡單思考過時間的問題，但他資質魯鈍，想不出頭緒，這個問題后來又交給東方不敗和令狐沖去想了。事實證明，這樣一個艱澀的問題，需要一個天才來回答，大蛇丸就具有回答這種問題的天分。

同樣是三代火影親手調教的徒弟，老頭最喜歡的弟子就是大蛇丸，他希望大蛇丸能繼承自己的意志和力量，但他做慣了行政工作難免會有些想當然，會用領導的思路去安排天才的人生。大蛇丸并不熱衷世俗的權力，他渴望的是永恒。論力量，他足夠強大了，可以以一己之力顛覆一個小國，為了簡單證明一下自己，他創立了音忍村。但這些都只是他的業余生活，他的主業是閱讀、學習和科研。

我們可以把大蛇丸當作一個研究生命科學的科學家。他的研究成果，完全可以讓他拿好幾個諾貝爾獎，換來大把的美鈔。用世俗的眼光看他時，他是罪惡的，是“人形的惡魔”，但他又活得很純粹，孜孜不倦地學習了大量忍術，把自己變成一個偉大的忍者、科學家和哲學家。我有個思想單純的朋友，他跟我聊大蛇丸的時候，有些不解：這樣一個惡魔，為什么還會有那么多死忠的跟隨者。心智簡單者提問就是如此直指人心。因為他們在大蛇丸身上看到一種瘋狂的理想，這是偏執狂才能夠享受的樂趣。篤信力量能解決一切問題，篤信時間能破解一切奧秘，篤信用禁術能發現真實的世界。

岸本齊史把這種思考和偏心集中到大蛇丸身上。岸本齊史給了大蛇丸兩樣殊榮：一是日本傳統文化中三大神器之一的天叢云劍——草薙劍。日本人的傳統故事中，草薙劍是須佐之男誘殺八岐大蛇后，從蛇體內得到的，是世間最堅硬的東西。它被當作圣物獻給了天照大神，進而成為日本天皇身份象征的三種神器之一。另一樣是二代火影的穢土轉生之術和大蛇丸自己研究出的不尸轉生之術。

草薙劍象征王權的高貴，三大神器缺其一者，都無法真正擁有天皇的威權；而轉生之術，讓大蛇丸真正擺脫了時間對生命的束縛，跳出輪回，可以隨意鉆研生命的意義。

我在看到大蛇丸擁有草薙劍時，瞬間明白了岸本齊史的心思。在他的筆下，大蛇丸是惡人，很像“西毒”歐陽鋒，他們都把人性中最黑暗的東西當作玩物，但也就是這樣的人，才有機會在經歷了極端的人性扭曲之后，觸碰生命的奧秘。歐陽鋒最終在華山之巔和洪七公生死和解，大蛇丸也必然要經歷這樣的頓悟。

所以，脫離了藥師兜的圈禁之后，我們看到整個故事的大翻轉，大蛇丸召喚歷代火影，在最后的忍界大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有人跟我說過這個段落，說岸本齊史太過分了，怎能讓一個大反派這么隨意掌控劇情。我當時有些激動，說：“孫悟空在五指山下500年可以不思考問題，但你怎么能讓大蛇丸這樣的思想家，在獲得了探尋永生奧秘的能力之后，不體會一下凡人的痛苦，然后做點表示呢？”

他是大蛇丸，跟浮士德有相同的旨趣，卻比浮士德有更高的天分。我真希望能用4/5的靈魂，換一次跟他當面聊天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