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得此間清凈

泡泡唐++謝馭飛

雖然老張戴了橡膠手套，但是每次看到他把手伸進便池里進行清洗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他挺不容易的。我們對某些用具總是有一種天然的嫌棄，比如便池。老張穿著橘紅色的制服，頭發花白，大紅臉總是怒氣沖沖的，他不熱愛自己的工作，但又要求自己干得兢兢業業一絲不茍。

老張和我也算不打不相識，但始終也不是很熟。我們的第一回是，我抽煙，他不讓抽。他的語氣十分生硬，我開始還柔和些，后來也就不柔和了，反問他：“那你說怎么辦？”雖然我們老是自詡文明，但實際上我們尋找別人軟肋的時候，往往并不去想這個軟肋找的是不是道德。我的潛臺詞大家都明白：你這個打掃公共廁所的能把我怎么樣！事實上，進入這個公廁的人第一眼都能看到正對門的墻上有一個“禁止抽煙”的牌子，上面還寫著舉報電話。但我從來沒有說按照牌子上的提示做，而是一直覺得這個牌子搞笑：怎么舉報，你這邊剛打完電話，人家那兒就抽完走了。

老張說：“我能怎么辦！”他的口音應該在山東、河南之間，即使是這么句軟話，也說得很沖。然后他又說，不是不讓我抽，但我應該把煙灰彈到便池里，讓人看不出來廁所有抽過煙的痕跡。然后，他的嗓門又放大了些，說前幾天上面來檢查，看到地上有煙灰、煙頭，拍了下來，罰了他300塊錢。他說，他一個月2100，罰了300，等于白干了四五天。我說：“那你就讓我把煙灰彈便池里不就行了？”他繼續把戴著橡膠手套的手伸進便池里，用鐵砂球擦來擦去，不再理我。

夏天到了。一天晚上我剛走進去，突然看見一個祼體的老男人，肩上搭著毛巾，面前一個塑料盆裝滿正冒著熱氣的水。多少有點意外和尷尬，不過這個時候，我和老張已經可以搭幾句話了，就問：“擦擦澡呀？”他本來都準備彎腰濕毛巾了，見我問他又站直了，說他住得很遠，回去就得差不多得11點了，住的地方又窄，也不是沒有辦法擦洗，但肯定會影響別人。然后，他還告訴我說，他的開水是旁邊飯館送給他的。我的事辦完了，他還在那里嘆息呢，我走了，他才開始往身上撩水。

最近，老張又被罰了300塊錢。我至少3次聽見他不準別人抽煙。那天晚上，我在那里抽煙，旁邊也一個人抽。他去拖地，對我旁邊那個人說：“不準抽煙。”他說話還是那么沖。那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脖子上有金鏈子，他對老張說：“不抽怎么能行，憋得難受。”老張就又說了一遍自己被罰錢的事，說自己等于這個月每天少掙10塊錢。最后又說：“你看人家，人家也抽，我為啥不說呢，因為人家把煙灰都彈到便池里……”老張的表揚讓我十分不好意思，所以，抓緊逃了出來。

其實呢，我租的雖然是平房，但也有洗手間，而且味道要好得多。我之所以喜歡到老張主理的那間公廁，怎么說呢，因為反正我可不敢在家里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