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曙璋 圖/張慶捷
山西忻州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的發掘
文/白曙璋 圖/張慶捷

東壁壁畫局部
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有一個開始,無論是好是壞,而九原崗北朝壁畫墓的發現卻有著一段令人唏噓感嘆的開始。事件的開始由“盜”這個討厭的字眼帶來,而這個字伴隨著墓葬發掘的始終。
九原崗墓群是忻州市文物保護單位,位于忻府區北起逢家莊村,南至蘭村鄉下社村,西起大西高鐵,東至舊108國道的范圍內。在此范圍內,現存地表的高大封土堆還有5個,封土堆的底徑40~50米,高度5~8米。
從20世紀90年代甚至更早,5座大墓陸續遭受盜掘,封土堆旁遍布盜坑。此次發掘的壁畫墓是九原崗墓群被盜比較嚴重的一座,位于下社村東北約600米處,北距范野村800米,西距舊108國道1500米。
2013年春,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一名考古學研究生在當地做調查,發現在平整寬闊的土地上矗立著高大的土疙瘩,近前一看,土疙瘩上有洞,憑著專業的直覺,他懷疑這個洞是一個盜洞,而這個高大的土疙瘩是一座大墓的封土堆,隨后他就向考古部門報告了此事。
2013年3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聞訊后,立刻派人赴忻州,與忻州市文物管理處組織人員實地調查。張慶捷研究員等人詳細考察后,確定此處是一座大墓,隨即找人進墓室查看情況。盜洞很小、很深,僅夠一個瘦子進去,當時他身上綁了根繩子頭向下拿著相機就進去了。由于墓室里面缺氧,不能久待,艱苦地爬進去之后,照了些照片就上來了。上來后他激動地描述著自己看到的景象,打開相機讓在場的人見到了神秘的墓室內部情況。他說,墓室內雖然黑洞洞的,但還是能看到墻上有壁畫,通過照片,也能夠看到墓壁上有青龍、三足烏。
看過墓室內的照片,大家既感到激動,又有點失落,激動的是這座墓規格應該很高,但是遭盜劫嚴重,室內壁畫所剩無幾。根據我們做的鉆探,墓葬的規模比2000年底發現的太原北齊徐顯秀墓還要大,我們把希望都聚集在墓道的壁畫上,并期盼著盜墓賊能夠留下墓志和隨葬品。
在上報山西省文物局、國家文物局,得到批準做搶救性發掘后,2013年6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與忻州市文物管理處組成聯合考古隊,還特邀太原市文物考古所文保室參加此次發掘。

封土堆

墓道
6月的忻州正是考古發掘的好時候,考古隊制定了完善的發掘和保護計劃。擔心在發掘的過程中會損壞壁畫,不論是領隊還是技工、民工,都要求小心翼翼。
6月下旬,探方內發現了白灰線,仔細清理平面后,墓道邊線清晰呈現在我們面前。墓道長約31米,寬約3.5米。隨后就是墓道的清理發掘工作了。在對墓道小面積的解剖中,發現墓道的建法很特殊,是先挖好很寬的墓道,然后在墓道兩側各砌起一道有三級臺階的土坯墻,把兩側墻面分成上下四部分,再在土坯墻涂抹一層摻有麥秸的黃泥,黃泥表面再加抹一層厚約0.5厘米的白灰,形成地仗層,最后再繪畫。值得注意的是,墓道地仗層卷向地面。小面積的解剖過程中發現壁畫,我們就更加注意對壁畫的保護,因此在靠近墓壁的地方仍然保留了10~15厘米的填土,準備發掘到一定程度后再清理。
甬道位于墓道與墓室之間,平面呈長方形,長3米,寬1.95米,高3.2米。拱形券頂。甬道南端原有石門,現僅殘存石質門楣和門額。門額上方,砌一堵門墻,口寬2.5~3.37米,高6.47米,用以繪制壁畫。墓門上方還砌一道墓門墻,極為罕見。
沿甬道往北是墓室,墓室砌筑于方形土壙內,平面為弧邊方形,東西長5.9米,南北寬5.75米,高約8.4米,穹窿頂,四壁厚0.45米。四面墻壁原均有壁畫,現大部分被破壞殆盡,僅頂部星象圖保存較好。
徐顯秀墓 位于山西太原郝莊鄉,是一座北齊時期長斜坡墓道單室磚墓,全長30米。墓道、過洞、天井、甬道和墓室均布滿彩繪壁畫,內容有儀仗隊列、儀衛、墓主人宴飲和出行等。據墓志記載,徐顯秀為北齊太尉、太保、尚書令、武安王,葬于武平二年(571年)。
發掘露出的墓道開口時,為了保護墓道、墓室的壁畫,考古隊反復討論,最后決定在墓道上方搭建鋼結構彩鋼大棚,并安裝監控、警燈,安排專人負責工地的保衛,還請當地公安不定時在夜里巡查工地,一是為了保護墓葬,減少人員的進出;二是保護壁畫,減少陽光、空氣、水對壁畫的破壞;三是可以減少雨季對墓葬的影響,同時還便于發掘、保護。搭建彩鋼房后,墓室內的光線更加昏暗,隊員從別處拉來電線,安裝燈具。
2013年10月,墓道的發掘工作大面積展開,但是發掘僅20天左右,墓道西壁自南向北第二匹馬出現面積較大的輕微霉斑,當時采取物理清理后,噴灑1‰霉敵后基本穩定。
隨著發掘的深入,秋風漸起,氣候慢慢轉冷,為了更好地保護壁畫,考古隊利用地龍原理,給大墓修筑了取暖設施。借鑒以往的經驗,我們采取了室外生火,在大棚外壘砌地爐,使暖氣通過鋼管煙道經過工作棚內部東西兩側,必要時覆蓋墓道的措施,這樣,墓道內的溫度就可以不受寒冷的侵襲,基本保持在10℃左右,壁畫能夠安全過冬。這樣做的好處首先是墓道壁畫不會經歷溫度大幅度變化帶來壁面干裂脫落,其次是壁畫顏色可以保持鮮艷的本色,不至于脫色掉皮,減少病害的產生,此外還可以給清理工作帶來便利。
在發掘過程中,壁畫出現病害都是十分常見的事情,即使在發掘的同時對壁畫的保護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時采取的措施仍不足以應對巨幅壁畫的保護。為此,我們也多次邀請專家會診。

部分殘陶俑

搭建彩鋼大棚
九原崗墓葬壁畫通過2013年9月~12月邊發掘邊保護的方法,做了現場保護后,壁畫結構基本穩定,但壁畫白灰層地仗與麥秸泥地仗存在比較嚴重的疊壓、錯位、空鼓等現象,而且這些還在不斷變化,環境的改變使壁畫表面泛鹽、霉變等病害重新出現。為將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保護好,我們邀請了國內眾多壁畫保護專業領域的專家舉行了座談會。經過翔實的現狀調查、嚴謹科學的分析、認真仔細的現場試驗及試驗性修復,嚴格遵循國家文物保護的相關法規,設計了一個壁畫揭取保護方案。

眾多壁畫保護專家聚精會神地對壁畫進行保護

清理壁畫
在壁畫保護中,草木根系滿布整個畫面的正反面,部分粗細不等的根系穿梭在白灰層內外,細微的草木根系呈蜘蛛網狀布滿白灰層背面,也造成白灰層地仗與麥秸泥地仗的疏松甚至分離,很大一部分依附墓道夯土支撐,所以,在壁畫的保護中,需要最大限度剪除草木根系后恢復白灰層的穩定。

西壁剖視

東壁剖視
白灰層地仗的表面附著的污塵,一經鈣化,給清理工作帶來較大的困難,經過反復實驗,采取竹簽從各方向反復剔除的方法對其進行清理。
白灰層地仗錯位疊壓、錯位引起白灰層與麥秸泥地仗分離的情況,采取直接在疊壓邊緣實施棉麻泥溝邊加固的方法。
白灰層地仗酥堿,主要在墓道三、四層比較明顯,局部壁畫在墓主人下葬前就已被損傷,已產生明顯的修補痕跡,修補后的材料非常脆弱,幾乎100%已與原白灰地仗分離,為最大限度保留所有原始信息,以每1平方厘米為一個單位,逐步剔除。
針對壁畫出現的不同病害,我們分步、分類地進行了治理。簡單來說,就是對壁畫表面實施全面清理,對壁畫地仗空鼓病害采取點狀灌漿方法進行治理,對壁畫表面的霉斑物理剔除后再用化學溶液進行處理,對壁畫鹽害進行脫鹽處理,最后加固、封護。
這次工作有兩個特點比較明顯,一是以壁畫保護為主。發掘工作剛開始,太原市文物考古所壁畫保護組就配合發掘保護壁畫,發掘數十厘米,壁畫保護組則做好數十厘米的保護工作。上層壁畫粉碎情況嚴重,保護組則對壁畫碎塊一一做了臨時加固、對壁畫顏料做了封護、并且對壁畫表面自然和人為病害做了記錄與分析處理。同時使用干濕度測試儀對壁面的不同顏料、不同區域進行跟蹤監測。總之,這次發掘是一邊發掘一邊保護,發掘進度雖然緩慢,但是發掘出的壁畫均得到有效保護。
二是壁畫信息的多手段采集。我們與浙江大學文化遺產研究院、山西晉之源兩家機構合作,每發掘一層壁畫,便使用不同儀器及時掃描一層,將壁畫內容、顏色等信息盡可能完整保存下來。彩色打印出圖后,經過專家組比較,對掃描效果非常滿意,認為比傳統的壁畫臨摹效果好,時間短,花費低,易保存。此外,我們為保留現場信息,還專門請人拍攝了微電影,把發掘場地、壁畫、墓室、環境、過程清晰記錄在案。
山西發現的大型北朝壁畫墓很多,為人們熟知的、規格較高的如婁睿墓、徐顯秀墓等,從壁畫的內容及規模來看,無論是對死后世界的想象還是對現實生活的描繪,九原崗北朝大墓的壁畫都比同時期的婁睿墓、徐顯秀墓等壁畫墓的內容更加豐富。我們邊發掘清理邊保護,一邊還在研究。駐足墓道南端,目光向北,直達墓室,雖然對墓室內壁畫以及隨葬器物被盜毀后的慘狀扼腕長嘆,但是看到殘存總面積約240平方米且精美的壁畫能夠幸免于難,心中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東壁第一層壁畫——云遮霧罩的仙人世界

西壁壁畫局部——狩獵圖

西壁壁畫局部,從上至下依次為仙人世界、狩獵圖、出行圖
九原崗北朝壁畫墓墓道壁畫從上至下共有四層,第一層壁畫內容都是分布在流云中的奇禽猛獸、龍鶴仙人、雷公風伯等,充分揭示了北朝人豐富的精神世界;第二層為狩獵圖,場面雄宏,無數獵人騎馬奔馳于山林間,驅狗放鷹,追逐圍獵虎、熊、鹿、野羊,激烈逼真,再現了北朝馬上民族以圍獵進行練兵的歷史;第三、第四層的出行圖規模很大,兵士精悍、身材高大、穿著虎豹皮服,佩刀挎弓、族屬不一,夾雜著幾個胡人武士,是北朝民族匯聚、部隊勇猛善戰的縮影。
婁睿墓 位于山西太原南郊,是一座北齊時期長斜坡墓道單室磚墓。墓道、天井、墓門和墓室內均布滿彩繪壁畫,內容有出行儀仗、神獸、武士、天象和墓主人坐帳及鞍馬出行等。據墓志可知,婁睿為北齊假黃鉞右丞相、東安王,葬于武平元年(570年)。
墓道北壁繪一座規模宏大的木結構建筑,華麗的門樓、廡殿頂、復雜的斗拱、重復的額枋、特殊的瓦釘、彩色鋪地磚,建筑中的一磚一瓦都描繪得非常形象逼真,特別是雙柱式的斗拱在以往的資料中未曾見過。木結構建筑壁畫在同時期墓葬中是首次發現,第一次用繪畫的形式展現了北朝建筑的風采。屋頂正上方繪一火盆,左右兩側各繪一獸首鳥身的怪獸形象。

西壁壁畫局部——販馬圖
墓室壁畫原為三層,雖遭破壞,但分層圖像依稀可見,墓室壁畫的布局基本清楚。第一層為星象圖,東壁上方還殘存有三足烏的形象;第二層為四神圖像,形體巨大;第三層為牛車鞍馬圖,其中東壁為牛車,西壁為鞍馬圖,華蓋羽傘,隨行人物依稀可辨。

墓道北壁壁畫——木構建筑,這在同時期墓葬中為首次發現
殘存的240平方米的精美壁畫,靜靜地陪伴著墓葬的主人,走過一千五百個春秋;鮮艷的顏色,訴說著墓主人顯貴榮耀的身世;行空的仙人、異獸,帶領墓主人飛升極樂的天國;奔馬圍獵,彰顯了馬背民族的崢嶸歲月;精悍的武士隊列,昭示了墓主人金戈鐵馬的軍旅生涯……
以往山西發現的北朝大墓主要集中在大同和太原周圍,此次發掘的九原崗大墓則正好位于北朝時期早、晚兩座“都城”之間,填補了忻州地區北朝墓葬的空白,而這座大墓僅僅是九原崗墓群的其中之一,如果將這些墓葬連起來,就好似一串璀璨的珍珠項鏈,散發出時代的光彩。
時光荏苒,遙遠往事化作一座土包,遺留在廣袤的土地上,時刻提醒人們,那段歷史不應被遺忘,墓主人就是血與火的時代符號,已浮現在今人的視線里,從殘陽烈焰中緩緩走來……
(作者為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