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實驗

去年，英國共享經濟的成交額高達74億英鎊。一些共享經濟的參與者稱，通過共享經濟賺的錢比他們的本職工作工資高一倍以上。哈利·沃洛普為了證實該說法的真實性，進行了一場“兼職實驗”，在實驗中，他做過快遞員，出租過自家的客廳，還給陌生人做過飯。

41歲的哈利·沃洛普在Deliveroo平臺做兼職送餐員，他正前往倫敦北部給客戶送餐。

不知道是那場大雨還是自憐情緒改變了我的想法。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我對共享經濟模式失去信心是在一個周一的晚上。那天快10點的時候，我被堵在了倫敦伊斯靈頓高端商場云集的商圈里，拎著客戶點的外賣，騰不出手去開門。這就是我做Deliveroo（英國外賣平臺）快遞員的最后一天。

我準備關掉手機應用，讓自己和單車都休息一會兒，但是手機依然不停地發出響亮的提示音，提醒我“您有新的訂單，滑動按鈕接單。”這時我才發現，這個應用沒有拒絕訂單的選項，如果不接單，手機就會一直發出新訂單提示音。

我在Deliveroo應用中設置了晚上9點半停止接單，但當我設法退出應用時，手機卻彈出了一條提示：“您現在不能退出，您還有未完成的訂單。”

堵在狹窄的道路上，我身心俱疲，詛咒著這不公平的遭遇。我被雨淋濕，也逐漸失去了耐心。

這時，客戶打開了大門，他似乎是聽見了我內心的咆哮，安慰我說：“沒關系的，伙計。哎，這門有點不好開。”

“謝謝。”我說。把東西送到他手里的時候，我如釋重負。

據預測，共享經濟的潛力堪比互聯網。它不僅改變了我們賺錢的方式，還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許很多人對“共享經濟”這個概念還很陌生，但是一些共享經濟平臺卻是家喻戶曉。最有名的兩家共享經濟公司就是優步和愛本卜。優步是搭車平臺，有車族可以注冊成為兼職司機搭載乘客;愛本卜是住宿平臺，有房族可以注冊成為房東，為游客提供住宿和早餐。

愛本卜公司名下沒有房產，但其預估市值為300億美元（225億英鎊），高于希爾頓飯店總市值;優步公司名下沒有車，但其預估市值為兩輛車的價值。

共享經濟平臺的經營理念就是將閑置資產與他人共享并創造價值。于是，你的空臥室，甚至是閑置的電鉆都可以給你帶來經濟利益。平臺將用戶和資源提供者連接起來，并從中獲利。

英國共享經濟領先企業——度假換房平臺的創始人黛比·沃斯科說：“共享經濟勢不可擋。”

據普華永道事務所計算，英國共享經濟成交額從2014年的39億英鎊攀升到去年的74億英鎊。英國人對靈活工作的接受度越來越高。與10年前相比，英國的兼職者增加了118萬人，自由職業者增加了91.8萬人。

共享經濟規模增長迅猛或許是因為互聯網平臺讓人們賺到了錢，無論是通過租客廳還是通過快遞包裹。

接下來，我要解釋一下為什么在那場大雨中給客戶送完披薩后，我就決定不做那份工作了。

5月，我從一家報社辭職，打算做自由職業。我能不能通過參與共享經濟貼補自己失業的損失呢？跑腿兔平臺稱，在英國，跑腿兔工人平均每小時賺15.3美元——大概是法定最低工資的兩倍——這還只是提供園藝或搬運家具等服務的報酬。

Deliveroo應用宣稱：“你會賺到大錢的。”

所以，抱著嘗試的心態，我決定做兩周的自由職業者，看看到底能賺到多少錢。

兼職平臺五花八門，這些應用的名稱通常朗朗上口，品牌都是簡筆動物頭像。一些應用平臺，例如搭車平臺巴黎選送，就不太適合我。有多個孩子的家庭可能想搭乘我的沃爾沃車，但是小孩子總是不安靜，讓我無法安心駕駛。

優步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因為這個平臺不接受我的車型。不過這對我來說倒是個好消息，因為我的駕駛水平不怎么樣。愛本卜平臺也被我忽略了，因為我家人多，我總不能為了做實驗而趕走我的愛人和4個小孩。

不過，我還是有能力完成一些工作的，有的工作還不耽誤我在家寫稿子。我注冊了Stashbee，一個提供存儲空間的社區。注冊了這個應用以后，我就可以把多余的房間，甚至是像床底下、柜子里這樣的多余空間提供給別人存儲物品了。

我注冊了Vrumi，把家里的客廳出租給想尋找會議室但是又嫌咖啡館太吵的人;快遞平臺Nimber也成為了我的備選項，在這個應用上接訂單，跑一兩公里給別人送個文件就能賺到25美元。

我的烹飪技能和家里的廚房在VizEat平臺上派上了用場，這是一個給陌生人做飯的平臺應用。“在家里招待客人，享受美好時光”是它的品牌標語。我愛人說，她不愿意和陌生人“享受美好時光”，還說，“所有想要去別人家吃陌生人做的飯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只好跟她說：“你真是太掃興了。”

所有平臺接的單都可以在家完成。唯一的缺點在于暴露隱私。所有平臺都要求你上傳真人頭像，以及關于個人和家庭的種種細節。VizEats甚至要求我填寫自己最喜歡的旅行地點以及我的“不良嗜好”。

我問Stashbee儲物平臺的老板大衛·曼特爾：“為什么別人到你家存點兒東西，都得要真人頭像？”他給我舉了一個例子：“我朋友在我們平臺上看到一個叫露絲的人提供物品寄存服務，于是他在露絲的主頁上看到了房間圖片和個人頭像，認為這個人很靠譜，同時他感覺存儲地點也很合心意，就與露絲約定好了。而我們所提供的正是個性化的體驗。”

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么提供儲物服務也需要“個性化體驗”，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共享經濟的參與者正是把所有個人生活細節都發布到網絡上的一代人。他們享受這種“真實感”——真實的家庭，一頓陌生人之間的飯局。

幾天來，我一直等待著有人租用我家的客廳，這種感覺就像等待一場約會。為什么沒人想租用我們家溫馨的客廳呢？何況我家的無線網網速很快。

但在Deliveroo上則不一樣。我注冊后馬上就有訂單了。

在Deliveroo上，我所共享的資源是我的單車，而不是我們家的空間。有了一身快遞員制服和外賣箱子，5000多位快遞員就可以就位工作了。他們穿梭于英國的各個城市。一些人有小摩托車，不過大多數人還是騎單車。

簡要地填寫過個人信息后，第二天，有位工作人員和我聯系，讓我參加入職測驗。

測驗在倫敦北部的安杰爾市進行。測試過程中，不斷有準入職者來到現場，有人和我一樣，做第一次測試，也有人被邀請參加后續的測試。這次測試的內容就是在電腦前答題，明確洗手、刮胡子以及對客戶微笑的重要性。

新入職快遞員的主管馬西尼薩告訴我，每天有40個騎手在這里入職。我們的單車被仔細地檢查過了。一個同樣是新來的候選人說，他不能參加后續測試了，因為他的單車被檢查出剎車不靈敏。最后，我的單車通過了檢查，幸虧以前用得比較小心。

兩天后，我通過了他們的背景調查，他們發給我制服、頭盔、外賣袋子和外賣箱子。整套裝備的押金是150英鎊，這些錢從我的勞動所得中扣除。我感覺很沮喪。

主管以一種老大哥的口吻通知我們，我們的騎行路線被軟件監控。但是，我們從法律上來說，并不受到勞動保護，我們不是公司員工，只是“受雇于自己的勞動者”。

我花了5個小時和150英鎊來做入職測試和培訓，到現在我只想著怎么才能撈回本。

我的“時薪”是7英鎊——這是合法的，因為我不是勞動者，只是合同工。每次配送服務可以額外賺得1英鎊，其他的收入就是客戶給的小費了。

我的第一單不是很順利。那位客戶點了一份肉菜和一份餃子。他住在一座高樓的第7層，因為樓是剛建好的，所以還沒有在谷歌地圖上顯示。

一些客人在下訂單時，留了有用的信息，例如在哪里停自行車，去哪里按門鈴等等，他們甚至會在門口等候——就比如我最后一次送披薩。但是，運氣并不一定總是那么好，找不到地址的情況時有發生。更糟糕的是，找不到地址還趕上惡劣天氣，或者好不容易找到了地址，卻發現電梯壞了，必須爬樓。那真是太殘酷了，這時你只有認命了。

不過，這份工作也不總是那么辛苦。有時候晚餐時間太陽還沒下山，路上也不擁擠，這時騎車也算是一件愜意的事情。有一次，我騎了21公里，花了3小時，但一點都不覺得累——總比一整天都一動不動地站在生產流水線上好。

小費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打擊。這個平臺上允許客戶給快遞員打小費。但是無論我怎樣周到，小費都很少超過2英鎊——有時候甚至沒有小費。平均下來，我接3次單，才能收到1次小費。

第5次輪班后，我1小時大概可以賺到11.2英鎊（包括小費）了。如果僅僅看時薪，這樣的工資還算不錯——如果你是學生，除了晚上在酒吧打工，別無選擇的話。

這其中也有個問題。如果你每個小時都可以賺到這么多錢，那你的付出是值得的。但問題是，你的工作頻率如何？

第一個月，你只被允許在晚餐時段工作3小時。即便是一個月以后，你的工作時間也受到極大限制。如果你周末沒工作，不久后，你就會發現自己的帳號被停用了。

每兩天，我都會收到Nimber應用給我發的郵件，推送兼職工作，包括很多報酬豐厚的工作，例如搬運eBay上買的花園長椅，可以獲得22英鎊的報酬。但是每次我登錄上這個軟件準備接單時，都有消息顯示，“您剛剛錯過了接單機會。”

勞動、空間、車輛等資源的供給超過了需求。多個平臺的商業模式幾乎相同，客戶享受用手機一鍵預約即可享受服務的感受，而資源提供者則需要通過搶單的方式獲得賺錢機會。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定價。作為資源提供者，常常需要為自己的服務定價，而我顯然不善于此。

為了吸引客戶，我把家里客廳的日租定為50英鎊（如果有客戶預約租用我的客廳，我還可以免費給他們使用熱水壺）。我盼望著有心理治療師租用我家的沙發，或者一個嫌咖啡廳太吵的自由撰稿人來這里完成工作。

第一個租用我家客廳的客戶是一個小伙子。他想占用我的客廳錄制藝術家采訪視頻。他們來了15個人，一共5輛車。他把客廳裝飾上了五顏六色的燈，并放置了各種背景板。廚房也被他們布置了一番。這些藝術家們戴著假發，化著妝。我不得不羞怯地請求他們把搖滾樂的聲音調小一點，讓我能在樓上做點別的事情。這時我意識到，我開的50英鎊的價格實在太低了。

所以，第二次，我把價格調高到80英鎊。這一次，一家價格比較網站的經理想要組織他們的團隊到辦公室外工作。我給他展示了家里的客廳，他跟我說：“讓團隊離開熟悉的辦公環境工作，可以激發他們的創造力。”

這次的6人團隊很安靜禮貌。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電腦前工作、討論，偶爾到花園里休息一下。團隊經理大衛說：“在用Vrumi應用之前，我們很難找到合適的地方，有一次甚至到一家酒吧的樓上完成了活動。”

表面上看，80英鎊的報酬很好賺。但是如果算上客戶來之前一天打掃房間，以及把孩子們安置到別處所需要的精力（讓孩子到鄰居家吃早餐，在客戶下午3點半離開之前都不能讓孩子回家），就難說了。

陌生人飯局平臺VizEat建議我按照菜品成本價加招待客人的費用來決定最終定價。

有趣的是，我忘了計算自己的勞動成本了。我把一頓飯定為15英鎊。但是，我的廚藝值多少錢？用3小時鹵茄子，把石榴籽兒剝下來，給羊腿涂抹橄欖油，這些勞動值多少錢？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這也怪自己，誰讓我選了一道做起來這么麻煩的菜呢？

與此同時，平臺還在拿回扣。跑腿兔抽取傭金的30%作為中介費;Vrumi更合理一些，中介費是訂單金額的5.5%;在Deliveroo上，我每跑一單得到1英鎊，但是平臺可以得到餐館的1.5英鎊成單費。

這些平臺讓資源提供者和客戶聯系更便捷，標榜自己可以不通過中介，讓資源提供者與客戶各取所需，但實際上，他們正是另一種形式的中介。

的確，平臺讓供求雙方的聯系更方便了。但是它真正的價值不在于此。它給了人們一種保障，保護了供求雙方的利益。在一個無需簡歷即可獲得工作的時代，你如何得知一個人到底是真正的求職者還是騙子呢？于是，各類共享經濟平臺都啟用了背景調查程序。很多平臺甚至提供特殊的保險。

英國保險經紀人協會的執行主任格雷姆·特魯吉爾說：“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全新的商業模式。它的存在顛覆了傳統經濟。人們無需買車，而完全可以選擇租車。它讓人們的收入來源變得更為多元。”

我不完全贊同這樣的觀點。兩周下來，我收入了386英鎊。也許這個數字看起來很可觀——畢竟按這樣的收入計算，一年下來，就是1萬英鎊。但是，這錢并不好賺。無論是準備各類繁瑣資料做背景調查，還是不斷接到平臺工作人員的電話，還是下著大雨跑快遞，都讓人不好受。直到現在，我愛人還沒原諒我提供空間給陌生人用于存放圣誕裝飾品。有一天，我正在刮胡子，13歲的兒子突然問我：“什么時候家里可以不再來陌生人？”

在VizEat上購買飯局的兩個陌生人非常風趣。他們很喜歡我那道做法繁瑣的菜肴。我問其中一個人，為什么要參加陌生人飯局，他說，因為這種隨意性很令人著迷。

也許，他說得對，這樣的體驗獨特而真實。遺憾的是，這么多的收益都被平臺收走了，而不是進了勞動者的腰包。

[譯自美國《時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