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是敲不碎的堅定

沈熊貓

導語：沒有人會久看另一個人的背影，除非你對他的心思別有深意。

1.

舒苑創立了一個個人品牌名叫小黑裙。顧名思義，她只設計小黑裙。但這位設計師，卻從來不穿小黑裙。

知名時尚雜志邀請到舒苑做個人采訪，她穿了一身黑色西裝。走進編輯室的時候眾人大嘆，果然沒有任何事情讓她破例。

當會議室的大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舒苑卻愣在那里。她將那人看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還是垂下了眼簾，假裝視而不見。

編輯還在介紹：“這位是知名服裝品牌SANAKO的設計總監，姜唯伊。”

舒苑偷偷的掐著自己的指尖，不敢抬頭看人。

“舒苑，好久不見。”他伸出左手，面帶微笑。

2.

舒苑和姜唯伊第一次見面，是在米蘭伊曼紐爾二世拱廊。姜唯伊一腳踩壞了一個會奔跑的長頸鹿，人家自然不依，追著他要五十歐。

他抱住路過的舒苑，一臉諂笑，用英語大聲喊道：“親愛的女朋友，我踩壞了人家的玩具，你幫我賠錢。”

舒苑大驚，她惡狠狠地瞪了姜唯伊好幾眼，但他就是不松手。不遠處的憲兵也走來了。幾番糾纏之下，舒苑終于做了冤大頭，把錢給了別人。

她氣得半死，但姜唯伊卻悠然跟在她身后一同進入學校，他點了點舒苑的肩膀：“別那么生氣，上次你倒在了打板教室里，還是我做了一次活雷鋒，把你送到了醫務室。然后又偷偷放上了巧克力，我可沒有找你追討辛苦費。”

在馬蘭歐尼設計學院，最缺的就是人情味。那次她醒來的時候躺在醫務室里，自己都覺得驚奇。她曾經親眼見過一個男生倒在了人臺前面，半身人臺直直砸到了他的腦袋上。沒有任何人上前營救，他醒來之后，捂著腦袋跑去了醫務室。

老師從未告誡任何有關同學愛的事情，而且也從不勸慰學生早點睡覺。上課的時候，任課老師拿著一條巧克力對學生說：“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吃糖也好，吃巧克力也好，你們不要倒在課堂上。”

大二大三的時候，教授都不會走下講桌指導設計稿。他們只會把學生叫上去，兩人縮在一角，偷偷密談。

舒苑意外地誒了一聲，姜唯伊說到：“其實我老早就認識你。你穿著黑裙子扎著馬尾踩著一雙黑色的平底鞋，在蒂凡尼的櫥窗前吃著一只牛角包。”

“那是我幫攝影系的前輩完成作業，配合《蒂凡尼的早餐》主題。”舒苑解釋。

“我是那位前輩的助理，你有注意到我嗎？”姜唯伊紅了臉，他搔了搔自己的棕色頭發，伸出手對舒苑自我介紹：“我是姜唯伊，中日韓三國混血。”

舒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真是三國人民的友好象征啊。”

他眨了眨自己深情的單眼皮，說了一句：“是的。”

3.

從那天開始，舒苑這才發現其實她和姜唯伊遇到的次數其實還挺多的。

學校很小，上下樓的時候兩人都會遇到，姜唯伊每次看到她都會馬上拋棄朋友直直沖過來，一張干凈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有時候遞給她一包薯片，有時候給她甜食，有時候則是一杯咖啡。

久而久之，大家看到舒苑的時候都會上前詢問一句：“那個姜唯伊，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朋友們擠眉弄眼的神情讓舒苑有些尷尬，她本想斬釘截鐵地說不，哪知姜唯伊不知從哪里又冒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盒從販售機里掉出的牛肉三明治：“舒苑，我聽說你早上沒吃早點！”

他是打哪兒知道的？

她撐著額頭，朋友識趣地退去，姜唯伊連忙將三明治遞了過來。這會兒他還拍了下腦袋一臉懊惱：“忘記買咖啡了，我現在就去。”

舒苑本想叫住他要他別去了，畢竟兩人也沒什么特別的關系，要是認真算起來，大概連朋友都不是。她剛剛哎了一聲，對方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看她：“我知道的，咖啡拿鐵，兩包黃糖。”

可是她要說的真的不是這個啊！

男生的身影漸行漸遠，舒苑的心頭卻冒出了一點古怪的情愫。一個人莫名其妙對她這么好，是不是有點什么企圖呢？

想到這里，舒苑趕緊把自己包里的小鏡子給掏了出來，她上上下下地端詳了一番自己的臉蛋，也沒見自己沉魚落雁有西施美貌啊？

她想不明白，也決定不再想了。反正姜唯伊還欠著她五十歐沒還呢，她理所應當地吃著吧。

舒苑就是這樣慢慢的和姜唯伊熟稔起來。他和她一屆，學習工業設計。不過他好像格外中意游艇，反正舒苑看到的都是他的游艇設計作品。姜唯伊說：“我是準備在研究生的時候去專攻奢華游艇設計。”

他筆下的設計圖很好看，連自視甚高的舒苑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線條很是精美，連色彩的搭配都恰到好處。

一想到色彩，舒苑的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去。這時姜唯伊倒是問了一句：“舒苑，你為什么總穿黑色？”

她俏皮地答了一句：“因為我每天都在思考別人穿什么顏色，所以我只為自己留下了黑色。”

其實舒苑一直都不敢告訴別人，自己有嚴重的色覺異常問題。一場意外，她的視網膜神經下部引起了病變，所以導致了色弱的問題，對紅綠兩色的辨識度非常低下。那個時候她才剛剛拿到馬蘭歐尼服裝設計系的通知書。從那之后，她的設計圖偏好大片單色，平日的生活里，也同斑斕色彩告別了。

“我還以為是在馬蘭歐尼人人都要扮酷。大家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季節變化，都是一身斗篷，細得好像竹竿的腿戳在一雙馬靴里，臉上的表情酷到沒朋友。這里好像霍格沃茨，人人都是魔法師的打扮。”

聽到這話，舒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看到她笑了，姜唯伊不自覺抿了抿唇，也笑了出來。

他將舒苑送到教室，便返身離開。舒苑回頭看了他一眼，男生好像有所感知，這會兒居然伸出胳膊用力晃了兩下，權當道別。

但是奇怪的是，向來分不清紅綠的舒苑，這會兒居然看到了他的衣服是一身鮮紅。那半截袖子，更是紅得耀眼。

4.

她再次撞上姜唯伊的時候，姜唯伊穿著的還是紅色。連舒苑都覺得奇怪，為什么穿在他身上的紅色，鮮亮得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脫離了灰暗。

他拿著一疊傳單，嘴邊還掛著微笑。臉上被細細的雨絲打濕，劉海打著卷兒的貼著他光潔的額頭上。姜唯伊本來就白，這樣的陰雨天他簡直快要白得發光了。舒苑走了過去，擎著雨傘，搭在了他的那片天空上。

“從來沒見過哪個馬蘭歐尼的學生還要靠發傳單維系生活。”

姜唯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笑嘻嘻對著她說：“我的室友提諾生病臥床，我今日正好休息，便頂了他一天的工。”

“馬上期末考試，你的作業能完成嗎？”舒苑沒有察覺，她的口氣里居然帶著些許關心。

“今天熬夜應該補得上，不用擔心。”

他好像那個永遠不知愁的少年彼得潘，人間疾苦，似乎統統與他無關。在他的心里，世界仿佛就應該柔和且善良。

而且他的眼神永遠干凈且直白，藏不住一點秘密。這讓舒苑覺得，他的人生一定是一番坦途，要什么有什么。

舒苑一把奪過他手上的傳單：“我幫你吧。”

她收起了那柄黑傘，在姜唯伊的錯愕眼神下，舒苑將腦袋撇到了一邊：“反正也吃了你那么多東西，現在幫幫忙，也是應該的吧。”

在異國的街頭發傳單，絕對是一樁異樣的體驗。大概是兩人笑得太好看，手上厚厚的一疊紙張也各自分發完畢。兩手空空的時候，舒苑突然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成就感。

“走，我請你吃飯。”姜唯伊拽著舒苑的胳膊，往前方的地鐵站趕去。

她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那個向來是灰黑色的地鐵站牌標志，在這個時候卻罕見的變成了紅色。當舒苑仔細看過去的時候，灰黑色的標志還是灰黑色，只有拉著她的姜唯伊，才是永恒不變的紅色光點。

兩人去一家正宗的韓國料理店飽食一頓。出門的時候，舒苑光顧著和姜唯伊說話去了，她忘記注意身邊路人的動向，居然直直的往馬路上踏去。一輛轎車擦著她的身邊沖了過去，如果不是姜唯伊伸手拉住了她，恐怕這會兒就要被撞到了。

副駕駛上的本地人伸出腦袋來大罵臟話，舒苑驚嚇過度，呆愣愣的被姜唯伊抱在了懷里。姜唯伊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啊，走路記得看紅綠燈，你要小心一點。”

他這樣的動作太過自然，但舒苑卻忍不住偷偷紅了臉。這時她幾欲想張嘴說出自己隱瞞很久的病情，但這時她又將腦袋垂了下去，說了一句：“恩，下次我會小心的。”

“那這次你就不用小心了，因為我會帶著你的。”

男生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卻讓舒苑從臉紅到了眼睛。

他將她送回家。離開的時候，舒苑在原地看著姜唯伊的背影看了好久。

他是她生命中許久不見的紅色光點，雖然微弱，但是這個時候卻無比的清晰。她看到眼睛都開始酸痛，都舍不得眨眼。

5.

臨近期末的時候，作業呈雪花狀地撲面而來，砸得每個學生灰頭土臉。班上的人紛紛甩著本子和織物小樣抱怨：“我覺得我這一個星期都沒有睡過囫圇覺了。”

舒苑當然也沒辦法逃離這樣的期末周，她每天夜里都踩著縫紉機恨不得要飛起來，害得樓下的鄰居三番四次在半夜上樓拼命砸門抱怨，最后連房東也找來了：“舒，如果你下次再遭到投訴，我只能讓你搬出去了。”

作業做了一半，還有衣服沒有完成。她煩到最后只能揪頭發，上學的時候每天都無精打采的。

但是那個看起來沒心沒肝的彼得潘還是彼得潘，對方居然能在期末周神采奕奕，簡直讓舒苑覺得是活見鬼了。

姜唯伊看到舒苑臉上的大眼袋時還夸張地叫出了聲：“哇，你這簡直就像是一雙眼睛睡在了墨水臺上，那眼圈黑得就像自己拿毛筆在臉上勾了兩個大圈圈！”

他一邊說還一邊比劃，生怕對方不知道自己的感受。舒苑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我這樣，還擦了三層粉霜呢。如果我卸了妝，只怕就是黑白無常。”

姜唯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學我們去米蘭大教堂去看圣誕樹吧，今天上學的時候朋友說圣誕樹已經被擺起來了，可好看呢。據說晚上還有集市，我想順便去買點火腿和香腸。”

他完全沒有聽到舒苑的抱怨，現下居然一心只記掛著他的火腿和香腸。

舒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她恨不得跳起來把眼前的人摁到土里去：“我晚上連作業都做不成了，我還陪你去逛集市？”

說話的時候，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嗓子里都帶著哭腔。

這會兒姜唯伊終于手忙腳亂起來，他趕緊說：“誒誒，你別哭啊，我，我幫你還不行嗎？我可以幫你剪剪布料啊什么的，還可以幫你干點別的什么。比如說……你餓了我可以幫你煮泡面？”

聽到這里，舒苑真的大哭起來。這一個星期堆積起來的委屈終于爆發。姜唯伊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會兒只能默默伸出自己的胳膊遞到了舒苑面前：“你……你別哭啊，實在不行，你把我當縫紉機踩一頓出出氣總可以吧？”

男生笨拙的安慰卻讓舒苑破涕為笑，她一邊抽噎一邊問：“你，你住哪兒，能不能讓我在你家踩個縫紉機。我的房東說，如果我再被鄰居投訴，我就要被趕出去了。”

聽到這里，姜唯伊自豪地拍著胸脯：“沒關系，來我家踩，我和朋友合租一個小別墅，放心大膽的來踩縫紉機！”

6.

除了縫紉機，舒苑連睡袋都搬到了姜唯伊的家中。他的小別墅里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意大利男生提諾。兩個人三間房，姜唯伊睡在頂樓的閣樓里。其中一個房間出租給前來旅游的背包客，一天三十歐。舒苑想了想，一口氣交了一百五十歐給姜唯伊：“我住在這里也不能給你們添麻煩，就當是多了個客人吧。”

姜唯伊想要婉拒，但舒苑的堅持讓他實在無法拒絕。最后他還是接下了那一百五十歐，但同時也提出了條件：“那你還是要陪我去廣場看圣誕樹，還有買東西。”

舒苑本來不想去，但最后還是拗不過姜唯伊，點頭同意。

夜里的廣場上還挺熱鬧，那個大概有二三十米的圣誕樹在發著光，不遠處的米蘭大教堂在灰暗的天色里也很顯眼。特別是它的金頂，隱隱約約地發著光。

姜唯伊一邊搓手跺腳一邊和舒苑說話：“美吧？心情放松下來之后晚上一起熬夜趕作業吧，現在趁著能享受的時候好好享受一下。”

最后兩個人居然莫名其妙的從集市上扛了一個西班牙大火腿回去。

回到家的時候，姜唯伊找了個東西把這個腿給供了起來，拿刀做菜的時候，男生還特別神圣的在這個火腿面前拜了幾拜。站在他身后的舒苑忍不住笑，她靜靜地站在廚房外面看了一會兒忙碌的姜唯伊，掉轉過頭的時候，遇到了他的室友提諾。

提諾看到舒苑的時候神秘一笑，他走進廚房倒了杯水之后，接著又追上了沒走多遠的舒苑。這會兒，他操著一口意大利口音的英語對舒苑說：“你喜歡姜唯伊，對嗎？”

聽到喜歡的時候，舒苑的心臟忍不住隆重地跳動了一聲。就像失去了地心引力的作用，她那顆心突然懸在了半空中。

“為什么你會這樣說？”舒苑反問一句。

“因為沒有人會久看另一個人的背影，除非你對他的心思別有深意。”

7.

姜唯伊本來自己手頭的作業全部完全了，這會兒居然還要幫著舒苑的線稿上色。舒苑的衣服向來都是以黑白為主，但是這次是姜唯伊上色，他抓著色粉和馬克筆一臉期許地看著舒苑：“我真的可以隨便涂？”

“可以，但是要在這幾個顏色里。”

舒苑扔給他一個色卡：“這是明年的流行色，所以一套衣服全部都要是這個色系，但是如何排列組合，就交給你了。”

他的色感是舒苑羨慕不來的。雖然舒苑只是用她那殘缺的目光看過一次，但也被驚艷到了。所以這次作業，她決定賭上一把。

被委以重任的姜唯伊小心翼翼，伏案工作的時候幾乎連呼吸都是輕的。女生趴在一邊偷看，目光游離在他的臉龐和手指之間。這會兒他認真的模樣格外的引人注目，舒苑居然忍不住看得呆了。

姜唯伊這樣畫了一夜，舒苑也就這樣看了一夜。

她堅信，不管多久之后，自己都會記得那一夜。男生高挺的鼻梁從側面看去就像希臘神像中千年不朽的偉岸神袛，但偏生不是神明那樣慈愛憐憫的眼神。他的眼睛溫柔且專注，筆下的顏色好像飽沾活力。

那是她的作品第一次出現黑白以外的顏色。姜唯伊還在每張手稿的右下角標上了小色卡和顏色的名稱，簡直細致入微。

考試的時候舒苑拿著作業上交，任課老師有些意外的欣喜。于是舒苑史無前例拿著入校以來的最高分，她走出教室去買咖啡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準備去考試的姜唯伊。女生格外開心，上去就是一個熊抱。

男生白凈的臉皮刷的一下紅得純粹，好像紅色只有在他的身上才會演變得熱烈起來。舒苑抬起頭來：“姜唯伊，你圣誕節有沒有安排？”

“如果我說有，你就準備勒死我嗎？”姜唯伊指了指舒苑那雙緊緊環在他胳膊上的雙手。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最后一門考完，開心得有點過頭了。”

舒苑放下雙手，退到了一邊。姜唯伊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臉，然后說了一句：“沒有。”

“等你考完，我們去西西里玩可不可以？”

她借住的那幾天和提諾聊過天，這才知道姜唯伊最喜歡意大利的西西里島。可惜他總是沒有去，提諾也說不上理由，反正姜唯伊總是陰差陽錯的在要去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小事情。

舒苑的邀約正和適宜。姜唯伊愣了一下：“好啊，我們去西西里。”

說完這句之后，姜唯伊又補了一句：“你說就咱們倆會不會有點不好啊，孤男寡女的，恩……”

那個意味深長的恩讓舒苑的心再一次狂跳起來，她伸手對著姜唯伊的胳膊就是一拳，然后粗聲粗氣地說到：“喂，我就是把你當朋友，普通朋友來的！”

姜唯伊又是一聲意味深長的哦，舒苑惱羞成怒：“不去了不去了，就當我什么都沒說。”

眼見著女生氣得要逃跑，姜唯伊終于意識到壞事了。他趕緊抓住了舒苑的胳膊：“我只是開玩笑，開玩笑啦。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8.

兩人考完之后拖著行李箱直奔中央火車站，因為頭天晚上睡得太晚，舒苑死活起不來，這會兒被姜唯伊帶著在火車站一陣瘋跑，終于在火車開動的最后一秒鐘，跳上了車。

他們需要先去羅馬，然后在羅馬轉乘車去到拿波里，接著最后需要坐船到西西里島上。

這一路顛簸本非舒苑喜歡，但是看到姜唯伊那一臉雀躍，舒苑覺得再辛苦都值得。

從羅馬轉車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他們本來沒想在這里停留，但是火車晚點，必須得在羅馬睡上一夜。兩個人拖著行李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最后居然找不到一個沒有客滿的旅店。舒苑當即就要崩潰，姜唯伊非常冷靜地說：“那我們只能睡火車站了。”

兩個人蜷縮在一起，紛紛拿出了包里最厚的衣衫往身上套了進去。即使是這樣，晚上還是有些寒氣。舒苑冷得牙齒打顫，姜唯伊直接把她摟到了懷里。

他們相互依偎在長椅上，手也交叉握住了。舒苑死死地埋著腦袋怎么都不敢抬起頭來，生怕自己鼓噪的心跳露了怯意。

姜唯伊可能是睡著了，舒苑這才慢慢抬起頭來。從候車室的玻璃里看出去，在站臺頂棚的縫隙間，她看到了零散的星光。

明明是那樣的冷，但舒苑卻覺得自己的臉燙到不行。她趁著夜色微涼，找了一百個借口，終于偷偷的將自己的腦袋埋在了他的脖頸里。

姜唯伊的體溫傳了過來，熨得她的臉頰更熱。這會兒，舒苑終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她也沒有發覺，本來松松環住她的胳膊，這會兒變得更緊了一些。

9.

他們趕到了明媚的西西里島，終于可以暫時卸下厚重的冬裝。兩人住進了旅店，約好第二天早上騎車去環島游上一圈。

舒苑偷偷訂了島上最豪華的酒店的晚餐，為的就是答謝姜唯伊幫她拿到了高分。當酒店特地請來的小提琴手在二人的燭光晚餐邊演奏的時候，姜唯伊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軟很軟。

這時，姜唯伊剛剛準備開口，酒店的警鈴卻突然響了起來。餐廳里的客人們大多數都緊張地拽著餐布，只見門外有人叫著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有侍者說，發生了火災。

火勢蔓延得很快，酒店大部分又是木質結構，不一會兒就燒了起來。餐廳夾在酒店的正中間，這會兒真真是連逃都不知道該往哪里逃。

還是姜唯伊臨危不亂。他用水打濕了兩塊餐布，將其中一塊遞給了舒苑。

兩人貓著腰往安全的地方跑去，姜唯伊在她身后說：“舒苑，往紅色的門那邊跑，紅色的門！”

舒苑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突然轉過頭去對著姜唯伊大喊：“什么紅色的門，我根本看不清紅色和綠色！我分不清楚！”

姜唯伊神色大變，他捉住了舒苑的手：“你跟著我，你跟著我！”

兩人終于得以逃脫禍害，他們一路沖出了酒店。姜唯伊身上多處被火灼傷，連眼睛都熏得睜不開。不一會兒救護車也趕了過來，舒苑和他一起去了醫院。

姜唯伊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舒苑坐在了一邊。她握著姜唯伊的手還有些發抖，平復了半天之后，這才說了一句：“姜唯伊，我曾經出過意外引起了眼睛的病變。所以……分不清紅綠。”

男生突然一陣顫抖，他過了好久好久之后才有所回應。姜唯伊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句話來得突然，舒苑莫名其妙。她握著他的手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什么對不起，你把我救了出來，我應該謝謝你。”

姜唯伊眼角有淚，他緩慢地說：“你的眼睛，對不起。”

10.

那年他們高中畢業，最后一次返校告別。學校里火警鈴聲大作，學生們慌作一團，推推搡搡想要逃出學校。那個時候舒苑被擠得摔下了樓，磕傷了眼睛。

雖然學校里的火警只是一場虛驚，但舒苑卻在醫院里躺了整整一個夏天。出院之后，她的世界也變得單調起來。但是沒有人為這場無妄之災負責，舒苑只能自認倒霉。

而此時此刻姜唯伊卻說：“那是班上同學的試膽惡作劇。我和別人打賭，說像他那樣的三好學生絕對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那時有很多男生起哄，你也知道……人只要被別人一激，就會做出自己根本意料不到的事情。所以他捶碎了手邊火警的報警裝置。我們本來以為沒什么，結果害你受傷。”

姜唯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他的脊背弓出了一種奇異的弧度，這會兒他小聲地說著：“當時你進醫院的時候我去看過你，醫生說你沒什么事情。出于愧疚，我偷偷打聽過你要出國，便費盡心機的也跟了出來。再后來……我一直偷偷在關注你，直到那一天我看你看得有些走神，于是不小心踩壞了那個長頸鹿。”

“可是那個時候我居然有點開心，我發現其實我早早地就喜歡上你。我喜歡你穿著小黑裙拿著牛角包的樣子，我喜歡你慌亂的樣子，我喜歡你瞪我的樣子，我也喜歡你偷偷把腦袋埋在我肩膀時候害羞的樣子……”

男生急于剖白心聲，可是舒苑卻站了起來。她幾近憤怒的從齒縫里擠出了幾個字：“姜唯伊，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毀了我的前程，你毀了我從小到大的夢想，你……讓我惡心。”

她說完之后匆匆走掉，出門的時候還撞到了好幾個人。混沌之間，舒苑走到了空無一人的海邊。這個時候她再也忍不住，終于開始放聲大哭。

舒苑說不清楚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又是憤怒又是酸澀，其間還夾雜著說不出來的苦。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就像是快要爆炸的前兆。

為什么，為什么那句喜歡你是跟在這樣慘烈的事情背后。她恨過痛過，但當舒苑以為自己平復過來的時候，不愿提及的傷口又再一次被人翻了出來。

她的疼難以附加。舒苑的雙手深深地埋進了沙里，她的腦袋抵著地面，就這樣哭了很久很久。

等到她第二天去醫院的時候，姜唯伊已經不見了。病床上只剩下一張白紙，上面的字跡小心翼翼：“舒苑，對不起；舒苑，我喜歡你。”

她想要撕爛那張紙，到最后卻只能把那張紙揉在手心里。舒苑悲哀地發現，她根本舍不得撕，因為看到“我喜歡你”四個字的時候，她就已經投降了。

姜唯伊，我不恨你了，可是你在哪里？

11.

后來舒苑遍尋不到姜唯伊。

即使她問過了校方，對方也只說了一句：“這個學生退學了。”

她的世界一瞬間又變成了黑白灰，再也沒有若隱若現的斑斕色彩，再也沒有生命里那一抹最熱烈的紅色。

畢業之后，舒苑回國創立了自己的品牌，只做小黑裙。

有人問過她，為什么不穿小黑裙？

舒苑只是笑笑，默默在心中作答：因為再也沒有值得她去穿小黑裙的人了。

但是現在，姜唯伊又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男人比五年前老成不少，不再是那個動不動笑得一口白牙的彼得潘了。

相熟的編輯隨口問了他一句：“姜總監，聽說您一開始學習的是工業設計，立志成為游艇設計師。可是為什么到最后卻變成了服裝設計呢？”

姜唯伊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一邊的舒苑，他緩緩答道：“因為我愛她。所以她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我就是為了完成她的夢想，才半路改行。”

“她？”那個編輯有些意外，甚至此刻連舒苑也抬起了眼眸。

“她。”

舒苑看到，姜唯伊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方向。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