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他永遠留在中國

曉紅

6年前，王珊和馬克相識于英國。交往4個月后，兩人結婚，馬克定居中國，并和妻子租住在王珊父母家附近，以便就近照顧王珊父母。他愛妻子，孝敬岳父岳母，成了地道的“中國女婿”。馬克熱愛中國，他對妻子說，此生他將留在中國，即使死亡也不能將他帶走。

不幸的是，2016年3月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讓馬克陷入深度昏迷。經多方救治無果，馬克離開人世。為了尊重丈夫生前的意愿，王珊忍痛捐獻了丈夫的器官。最終，馬克挽救了6名重病的中國人……

“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

2010年2月初，家住杭州上城區、36歲的單身姑娘王珊，跟閨蜜約好一起去英國旅游。之所以在春節前外出，王珊是為了躲避春節期間親友們的催婚。

到了英國后，王珊每天都玩得很開心。回國前，當地的華人朋友為她們餞行，并請來了幾位當地的好友，馬克便是其中之一。時年43歲的馬克，全名馬克·特倫斯·奧斯本，在一家連鎖超市當經理。王珊聽朋友介紹得知，馬克多年前離異，獨自一人帶著女兒。

那一天，朋友從馬克看王珊的目光中，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有意把馬克和王珊的位置安排在一起。通過交談，王珊發現，馬克知道很多關于中國的事情。為了逗王珊開心，說話時，馬克會有一些可愛的動作。他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像個“大孩子”。一向喜歡安靜的王珊，竟不知不覺跟他聊了兩個多小時。餐會結束時，馬克問王珊：“這個季節泰晤士河是最美的，你明天想不想去看看？”還沒等王珊答復，朋友便代為答應了：“她一直想去泰晤士河走走，可惜還沒去。你當向導，剛好！”朋友已經說了，王珊只得同意。

第二天，馬克準時接到了王珊。一路上，風景如畫。馬克說：“走，我帶你去滑鐵盧橋看看，它是泰晤士河上最知名、最長的橋。”王珊聽說過滑鐵盧橋，著名的電影《魂斷藍橋》，故事發生的經典背景就是這座橋。這也是馬克最愛的一部電影，里面的臺詞，他幾乎能倒背如流。“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這句話我最喜歡。”馬克望著王珊，笑著說道。他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王珊，臉上帶著純樸的笑容。不知為何，王珊無來由地臉紅了，好像馬克說的不是臺詞，而是一句告白。

從英國回杭州后，王珊和馬克成了朋友，兩人開始在網上聊天交流。王珊的知性大方，讓馬克怦然心動。同樣，馬克的真誠風趣，也讓王珊動了心。可是，已對愛情心灰意冷的王珊，卻多次拒絕了馬克的表白。兩個月后，馬克竟毅然 從英國來到了王珊身邊。

原來，馬克為了跟王珊在一起，把在英國的工作辭了。他決定到中國，永久地定居在這里。那一刻，王珊淚流滿面，原來愛情從來沒有遺忘她，只是時間沒到而已。

2010年6月8日，在王珊和馬克相識4個月后，他們領了結婚證，正式結為夫妻。

“我是中國女婿，算是半個中國人”

結婚后，馬克為了方便照顧王珊父母，和王珊在離王珊娘家步行只15分鐘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開始了甜蜜的婚姻生活。每天晚上，馬克都會和王珊散步到岳父母家，去看看兩個老人。在返回自己家的路上，他們則會穿過著名的河坊街。途中，馬克會像個老杭州人一樣，跟相識的人打招呼：“吃了嗎？今天生意怎么樣？”對方則會抽空跟他聊幾句。王珊笑他“自來熟”，馬克卻認真地說：“我是中國女婿，算是半個中國人！”

不久，馬克應聘到杭州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當英語老師。而王珊因為從事保險行業，每天都忙個不停，所以家里做飯等家務活，便落到了馬克身上。

一天，馬克到王珊娘家。王珊母親頭天知道女兒家里的洗潔精用完了，便用一個藍色的塑料瓶給馬克裝了一些洗潔精，讓他帶回去用。馬克當時不太懂“洗潔精”3個字的意思，以為是喝的飲料，擰開瓶蓋，就要往嘴里倒。丈母娘一下子攔住了他：“你干嗎？”“喝呀，這不是喝的嗎？”丈母娘哭笑不得，解釋道，這是洗碗用的，不能喝。王珊母親以為馬克渴了，又趕緊去給馬克拿了瓶飲料：“這個可以喝。”馬克喝著飲料，笑著說：“媽，你對我真好，今晚我做飯給你吃吧。”說罷，就把丈母娘往廚房外推。看著女婿忙前忙后，老人家特別欣慰。

在馬克看來，他愛妻子，同樣也愛她的家人。不過時間久了，不同的地域文化依然讓兩個人有了一些小矛盾。馬克時間觀念非常強，而王珊則有些迷糊。為這事，馬克跟王珊說了很多次，可王珊就是改不了。

2011年冬季的一天中午，馬克跟妻子約好去吃火鍋。王珊正在化妝，馬克決定先去火鍋店定位子，兩人約好半個小時后碰面。哪知，馬克等了快一個小時，妻子還沒來。兩人最后為此爭執了起來，馬克說要一個人出去走走。好半天，馬克還沒回來，王珊有些擔心，決定出去找找。

終于，王珊在一家剪紙鋪前，看見了馬克的身影。鋪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馬克正和她學剪紙。見到妻子，馬克早已忘記了先前的不快，他對老人家說：“大娘，你看，我老婆是不是特別好看？”老人家直點頭：“好看好看。”為了哄妻子開心，馬克決定跟老人家學剪一對剪影，把他和妻子60歲的模樣剪出來。

回家路上，馬克小心地拿著他和妻子60歲模樣的剪紙，對妻子說：“老婆，我突然感覺上輩子，我可能就是生活在中國，不然這里的一切怎么都讓我感到溫暖。跟那位老人家聊天，我好像找到了娘家人的感覺。”王珊聽后大笑：“娘家人是指稱女方出嫁前的家里人。” “那我從英國遠嫁過來，不就是女方嘛！”馬克一時還沒有搞明白，不過，這事過后，他對中國的感情更深了。

“你沒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守著我”

2015年6月，馬克帶王珊回英國探親，看望他的女兒和朋友。馬克的女兒對王珊這個中國媽媽十分熱情，兩人像朋友一樣交流，這讓王珊沒有任何壓力。

馬克跟女兒說起了中國的一切。他說了每天早晨樓下小販的叫賣聲，說了自己最愛的稀飯油條，說了那條讓他留戀不已的杭州河坊街。女兒豎起大拇指說：“爸爸，你快成了‘中國通了，不過你能如此幸福，我很開心。”考慮到過幾天就是自己和妻子結婚5周年紀念日，馬克決定補辦一場婚禮。5年前，他和王珊只是領證了，沒有舉辦儀式。這次他希望能把儀式補上。

2015年6月8日，在一間普通的教堂，馬克在親友的見證下，握住妻子的手，依然是那句初相識時的話：“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為了不讓你流淚，我將終身守候。”熱吻中，王珊淚如雨下。

儀式過后，馬克帶著妻子去給自己的母親掃墓。馬克告訴妻子，20多年前，母親便罹患心臟病，幸好有好心人義捐了一顆心臟，母親移植后才又多存活了20年，直到2007年，老人才去世。馬克告訴王珊，義捐器官是他的心愿。他曾在報紙上看到，器官捐贈在中國時間不長，很多人還接受不了，如果等自己有天不在了，他愿意把身體留在中國。

當時，沉浸在幸福中的王珊怎么也沒想到，從英國返回中國不到一年，這話很快成了現實。

2016年3月3日，馬克對妻子說頭疼，很暈。王珊嚇壞了，立刻帶著丈夫到浙江大學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檢查。經過CT檢查，醫生發現馬克腦部有出血，最終確診為“蛛網膜下腔出血”。因為出血量很大，馬克很快陷入深度昏迷。醫生告訴王珊，馬克的病情不容樂觀，如果3個月黃金治療期醒不過來，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而3個月內醒來的幾率非常渺茫。

即使有百分之一的機會，王珊也不愿放棄，她每天都在丈夫耳邊說話，說他們相識相愛的點點滴滴，希望能喚醒丈夫。可經醫院多方救治，馬克的情況越來越差，醫生說該考慮后事了。想著馬克曾經說過的愿望，王珊有了捐獻馬克器官的想法。誰知，王珊的父母知道后，都責罵她：“馬克雖然是我們的女婿，但卻跟我們兒子一樣。人死為大，難道你還要讓他不完整入土嗎？”

父母的指責讓王珊備受煎熬，她把這事告知給了馬克遠在英國的哥哥和女兒。馬克的哥哥是位退伍軍人，他對王珊的決定十分贊同，讓王珊不要有顧慮，還說馬克的器官如果能幫助到其他的人，也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馬克哥哥的話，讓王珊作出了最后的決定。她想，自己深愛馬克，不希望他離開，馬克能以這樣的方式存在，也是一種守候。

2016年6月8日，是王珊和馬克的第6個結婚紀念日。王珊決定在這一天，舉辦一個派對，讓親戚朋友來和馬克做最后的告別。浙醫二院1號樓9樓ICU病房，被打扮得五彩斑斕。馬克的床前，懸掛著護士們折好的30多只紙鶴。王珊特意打扮一番，穿上了馬克最愛的紫色旗袍，手里拿著他們當年在河坊街剪的小像，整個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王珊在馬克耳邊輕聲低語：“你說你不希望看到我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親愛的，我很幸福，有你陪伴的6年，是我此生最幸福的6年。今后我的眼淚只為幸福而流，你在天上看著我，監督我。”馬克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可王珊知道，丈夫一定明白她的心思。

2016年6月29日上午，器官捐贈開始進行。王珊穿著白色印花T恤，當她拿到《中國人體器官捐贈志愿登記表》時，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大哭起來。10點03分，移植手術正式開始。馬克的心臟移植給了一位56歲的杭州病人；一對腎臟，分別移植給了兩位尿毒癥患者；肝臟拯救了一個肝癌復發的病人；而一對眼角膜，讓兩個失明的人重獲了光明。

當王珊帶著馬克的骨灰回家時，鄰居們自發地站在樓下迎接。母親在親友的攙扶下，走到女兒身邊，哭著說：“走，馬克，回家了，媽帶你回家！”在場的人聽后都哭了。

2016年6月30日，杭州市決定追授馬克杭州市“錢江友誼獎”，這也是杭州市人民政府授予外國人的最高榮譽獎項。

2016年8月17日，馬克去世的第49天。王珊一個人來到馬克的墓前，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深情地說：“親愛的馬克，你沒有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守著我！” （文中王珊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