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磊
秋風起的日子,父親制了腌肉,等到入了冬,父親又買回冬筍。一鍋父親很喜歡的腌篤鮮,也是家的味道。
父親是一個演員,他對我的戲劇人生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我小的時候不喜歡演員這個職業,因為那個時候我和姐姐很難在晚上見到爸爸媽媽,下午四點多鐘他們就要去后臺準備演出。
爸爸媽媽提前把做好的飯菜放在蒸鍋里面,我跟姐姐兩個人就得自己生火熱飯。夜里會迷迷糊糊聽到爸爸媽媽回來了,第二天一早又會看到桌子上留的零錢和紙條,讓我們自己去買早餐。
那個時候,我的數理化學得很好,圍棋也下得還不錯,所以很希望從事一個和表演、和演員生活沒有關系的職業,可在高中分科時候,父親和老師串通把我調到了文科班,我為此非常非常沮喪。父親希望我去考電影學院,要我去試一試。我也就陰差陽錯地考取了電影學院。
考試那時,我們家住在朝陽門,父親和我一起騎自行車,從朝陽門外騎到北京電影學院。他看到我進考場就跟我說:“這個學校有好多老師我都認識,所以我就不到里面去給你送午餐了。中午的時候,爸爸就在草地這兒等你。”
我進去考試,父親騎十幾公里回家做飯,當我考完試的時候,父親已經往返騎了30公里。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那片草地上,旁邊一輛自行車躺在草地里,他抱著保溫桶看著我。
那是1990年,父親54歲,比我現在還大10歲。他把親手做的飯菜一樣一樣擺在草地上,看著我吃完。就這樣我進了電影學院,就這樣我一點一點記住了父親的味道。父親給我的傳承,有藝術的傳承,也有那些美食味道的傳承。
我小時候對腌篤鮮印象是非常深刻的。剛進到秋天,秋風起的時候,天有點涼了,父親會去農貿市場買一塊五花肉,回家切成幾條,有手掌那么寬兩個腳掌那么長,肉買回來不能洗不能碰水,在上面豎著劃幾刀,炒一點花椒鹽,把鹽和白酒抹在肉上面,用釘子穿一個眼,吊上一根麻繩,裹上一張牛皮紙,掛在朝北的窗戶,等著秋風起,天涼了,肉就一點點干了,變硬了。
到了冬天,就有冬筍了,爸爸經常會回到家興奮地說:“哎呀,我買到冬筍啦!”他就在那里一層層剝開冬筍,取下吊在窗外的咸肉,放在溫的鹽水里泡軟。
買一塊新鮮的五花肉切成塊,和筍子、咸肉三樣東西一塊放在滾水里燉,越燉湯汁就越濃,像牛奶一樣,最后咸肉變成紅色,鮮肉變成透明的。整個過程一粒鹽都不用放,味精也不放,就是一鍋純粹的肉湯。
媽媽會結百葉放在里面,我爸爸會用上海話說:“這是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的腌篤鮮!”
我現在也是一個父親,兩個小孩兒的父親。我喜歡做飯,我喜歡給我的小孩兒做飯。我希望有一天,她們也可以記住爸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