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西安事變結束了國共兩黨十年內戰,極大地促進了國共兩黨合作抗日,成為扭轉時局的樞紐。西安事變剛結束,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說:“我們在西安事變中實際地取得了領導地位。”由張學良和楊虎城發動的西安事變,中國共產黨在其中實際取得領導地位,并根據時局變化不斷調整對蔣政策,最終推動整個局勢向好的方向轉變。
毛澤東說:“西安事變,把我們從牢獄中解放出來”。可以說,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使中國共產黨獲得了合法生存與喘息休整的機會,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人民的革命力量開辟了發展壯大的前景,確立了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社會發展中的領導地位和核心地位。同時,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成為中共成熟的標志。
毛澤東決策用統一戰線化解紅軍在陜北的危局
1935年10月,中央紅軍到達陜北,與陜北紅軍勝利會師。能夠在陜北找到一處立腳點,這對于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來說是喜從天降。經過一年時間,長途跋涉兩萬余里,拋頭灑血,風餐露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部隊損失殆盡,此時的紅軍可謂精疲力竭已至極點。從最初撤出江西蘇區時的8萬多人銳減到幾千人之后,每一個中共中央和一方面軍的領導人都明白,現在這種形勢對于他們意味著什么。彭德懷估計:改編后的部隊,在進攻作戰中一個團只可以對付國民黨中央軍的一個營。這也就是說,對付國民黨中央軍,全部紅軍力量這時多半一次只能與其兩個團的兵力作戰。毛澤東估計,紅軍周圍的敵人至少有30個團左右,在通往蘇聯邊境大約5000里路上,國民黨不僅可以集中70多個團的兵力,而且可能再度實行“堡壘主義”。當紅軍意外得知陜北有一根據地之后,他們是多么驚喜。紅軍實在太需要休整了!
但是,陜北蘇區是否真的能夠成為中共中央的立腳點?它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江西蘇區?
這一切歸根結底仍舊取決于國共兩軍之間具體的力量對比。這時的中央紅軍,即陜甘支隊只剩下大約四五千人,加上剛從陜南蘇區轉進陜北的紅25軍與原在陜北蘇區的紅26軍組成的紅十五軍團,合起來也只有一萬人。而國民黨方面,僅駐扎在陜甘一帶的由張學良率領的東北軍,就有十幾萬人。連同楊虎城的十七路軍和其他雜牌部隊,及已經尾隨追至甘肅北部的蔣系王鈞及毛炳文部的幾個師,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人。雙方力量極為懸殊。
毛澤東深知:要解除眼前的威脅,除了對來犯者給予軍事上的重創以外,還必須對張學良、楊虎城努力做政治上的爭取工作。因此,紅軍到達陜北后,中共中央即開始了爭取張學良、楊虎城停止“剿共”、參加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工作。西安事變研究學者普遍認為,這一決策與西安事變的發生有著緊密的聯系,可以說是西安事變發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紅軍和楊虎城之間的統戰關系比東北軍要早。1933年,楊虎城就和紅四方面軍簽訂了“漢中協定”,亦稱“巴山協定”。紅軍和白區秘密黨組織建立了交通站,紅四方面軍急需的醫療器械、通訊器材、汽油、紙張等重要物資以及情報等由此不斷輸送到蘇區。
中央紅軍到達陜北后,毛澤東也著手與楊虎城的部隊建立統戰關系。紅26軍政委汪鋒受命擔任了這一特殊使命。據汪鋒回憶,1935年12月5日,毛澤東親自給楊虎城及其總參議杜斌丞等人寫了信,在信中懇切地表示,我們黨愿聯合一切反蔣抗日之人,不問其黨派及過去之行為如何,只問今日在民族危機關頭是否有抗日討蔣之誠意,“凡愿加入抗日討蔣之聯合戰線者,鄙人等無不樂于提攜,共組抗日聯軍,并設國防政府,主持抗日討蔣大計”。在給楊虎城的信中還說:“如果同意,即祈派代表,前來蘇區,洽商一切。”
1936年2月,楊虎城首先與紅軍達成了停戰抗日的具體協定。
同年4月28日,中共中央決定結束東征,紅軍撤回河西,毛澤東以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和紅軍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名義發表《停戰議和一致抗日》通電,公開宣布中共的“抗日反蔣”政策已轉變為“聯蔣抗日”政策。但由于蔣介石當時的頑固態度,中共中央決定把重點放在首先爭取西北軍高級將領之上。
1936年秋,中共中央提出國共再度合作,將“反蔣抗日”口號改為“逼蔣抗日”。之后,毛澤東又于8月13日派他的秘書張文彬帶著他給楊虎城及杜斌丞的親筆信,隨同葉劍英(做東北軍工作)、潘漢年(去南京做國民黨上層統戰工作)、汪鋒(做十七路軍黨的工作)等到西安,表示希望“兩軍關系更臻融洽”。
西安事變前,蔣介石加緊對紅軍進行“圍剿”。1936年12月6日,毛澤東又派王世英致書楊虎城,敦促楊虎城旗幟鮮明地站在聯合抗日戰線上,并祈其對蘇區資助10萬元的經費。與此同時,北方局也派申伯純等去十七路軍做楊虎城的工作;共產黨員王炳南回國后,也到楊虎城身邊做十七路軍的工作。從各方面爭取與楊虎城聯合抗日。
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采取公開與秘密、上層與下層、整體與局部相結合等方式,開展對東北軍的爭取工作。毛澤東直接部署和指導了這一工作。1936年1月,毛澤東起草了聯名發表的《致東北軍全體將士書》,申明愿同正在陜北進攻紅軍的東北軍首先停戰議和,共同抗日。
為了進一步商討抗日救國大計,4月9日黃昏時分,周恩來、李克農走進了延安城的橋兒溝天主教堂。在這里,周恩來、李克農與張學良等人舉行了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談。
事后張學良說:“我對會談很滿意,比想象的好得多。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周恩來是這樣的友好,說話有情有理,解決了我很多疑難,給我印象很深。”延安會談讓張學良的心情豁然開朗。他不僅看到了東北軍的前途,而且堅定了聯共抗日的信心,對于共產黨人也有了深入的了解。此次秘密會談,為紅軍與東北軍、西北軍建立“三位一體”的西北統一戰線奠定了堅實基礎,也為半年后的西安事變埋下了伏筆。
9月18日,紅軍與東北軍簽訂了局部停戰協定。至此,我黨爭取東北軍的統一戰線工作收到了重要成效,紅軍與東北軍、西北軍之間,基本上形成了統戰的“三位一體”局面。
中共一開始沒能準確地把握時局,一度提出審蔣罪行的決策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和楊虎城發動西安事變,扣留了蔣介石,并致電中共。突聞巨變,中共中央反應迅速,當天就對西安事變的當前工作和長期打算作出安排。
綜合事變發生當天中共中央的電報來看,對于西安事變當前的工作主要有以下方面:第一,致電正和國民政府談判的潘漢年,要其勸國民黨方面“不可以民族國家之利益遷就蔣氏一人”,應與中共一起反日救國;第二,以軍委主席團名義通報西安事變的發生,要求“各兵團加緊整理訓練準備新的戰略行動”;第三,向主持北方局工作的劉少奇發出“關于西安起義的指示”,主要是號召民眾“要求南京明令罷免蔣介石,并交人民審判”等;第四,提醒張學良“蔣介石必須押在兄自己的衛隊營里”,“緊急時誅之為上”,并告之周恩來擬前去協商大計。這就對中共當前的談判工作、國統區工作、軍事工作、統戰工作等方面作出初步安排,其核心是要審判蔣介石、盡力爭取南京政府的抗日派。
對西安事變長期的打算則主要反映在中共中央致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的電報中,即準備半月內在西安“召集抗日救國代表大會”,與國民黨軍隊一起組織抗日聯軍,以南京政權中的抗日派暫時主持南京局面,“以待革命的國防政府成立”,“爭取蔣軍全部”等。在這里,中共更明顯地籌劃要召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組織抗日聯軍,并最后成立革命的國防政府,以蔣介石為首的南京國民政府將不再存在。
第二天,即12月13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對西安事變進行討論。當時會上提出要“以西安為中心領導全國,控制南京”,還提出“要求罷免蔣介石,交人民公審”,認為“把蔣除掉,無論在哪方面,都有好處”。這些問題的議論從記錄檔案上看占了會議的主要時間。
周恩來在會上也作了長篇發言,較為可貴地提出了“在政治上不采取與南京對立”的問題,認為西安“將來,或以陪都形式出現,更為有利”。周恩來的意思很明顯,既不推翻南京政府另起爐灶,也不在西安成立任何形式與南京對立的中心政權。當時在黨內“負總責”的張聞天也贊同這一看法,指出:“不采取與南京對立方針”,“盡量爭取南京政府正統,聯合非蔣系隊伍”。最后毛澤東總結:“我們不是正面反蔣,而是具體指出蔣介石個人的錯誤,不把反蔣抗日并列。應該把抗日援綏的旗幟突出起來。”
會后,毛澤東、周恩來致電張學良,稱頌“元兇被逮,薄海同快”,建議“對全軍奉行廣大深入的政治動員,向全體官兵宣布蔣氏賣國殘民罪狀,政治上團結全軍,此著是最緊急任務之一”,并請派飛機接周恩來前去西安。同日,蘇維埃中央政府機關報《紅色中華》亦開始大力宣傳“西安昨日爆發抗日起義”,提出“要求將漢奸蔣介石交付人民審判”。可見,這次會議對南京政府的政策存在較大爭論,而對審判蔣介石還是較為一致的,并在會后付諸行動。尤其是12月15日,毛澤東、周恩來等紅軍將領聯名致電國民政府,公開要求“接受張、楊二氏主張,停止正在發動之內戰,罷免蔣氏,交付國人裁判,聯合各黨各派各界各軍,組織統一戰線政府”。
對于上述情況,研究者基本都認為中共在得知西安事變消息之后,由于階級仇恨、消息閉塞等原因,沒能一開始就準確地把握當時時局,而一度提出審蔣罪行的決策。
但是,從有關材料來看,張學良和楊虎城起初也不反對審蔣。張學良在12月14日一次公開講話中曾指出:這次事變“一切辦法,決諸公論”。張、楊在和中共的往來電報中,稱蔣介石是“反革命”,西安事變是“革命”。西安事變過去半年后,蔣介石出版《西安半月記》,其中提到,張學良在事變發生當天曾對他說:“此間事非余一人所能作主,乃多數人共同之主張。余今發動此舉,當交人民公斷。”第二天,蔣介石在張學良和部下商談時“似聞有交人民審判之語”。蔣介石雖疑心較重,但兩次提到張學良有把他交人民審判的用意,不會毫無根據。負責看守蔣介石的特務營營長宋文梅曾回憶,張學良當時對蔣介石說:“今日之事,豈容搪塞了事。我們仍希望你勇于改過,群策群力,共赴國難。如果仍然執拗不悟,堅持己見,就只有讓群眾公裁了。”可以說,中共一開始作出審蔣罪行決策,與張學良、楊虎城等人的態度不無關系。
戰事一觸即發,中共中央采納了“保蔣安全”策略,并公開呼吁和平解決西安事變
西安事變的爆發讓南京政府朝野震動。針對蔣蔣介石的考慮至少有一定程度的贊同;何況南京國民政府的停戰期限是到12月26日,如再不釋放蔣介石,又將面臨大規模內戰的危險;中共也一直擔心南京國民政府的親日派與日本侵略者勾結,長期囚禁蔣介石會有利于親日派奪取國民政府的最高權力。這些情況,毫無疑問對周恩來變通執行中共中央的決定有著很大影響。
于是,看似突如其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12月25日下午,張學良釋放并親送蔣介石一行離開西安,西安事變宣告和平解決。周恩來事后也說過:“張漢卿親自送蔣走是個遺憾。我那時聽說張送蔣走了,趕緊追到飛機場想再勸他不要去送,但我到飛機場時,飛機已起飛了。”顯然,周恩來此前已經知道張學良要釋放蔣介石,而且勸過張學良不要親送蔣介石,當時趕往機場只是想再次勸張學良不要親送而已。
12月25日發生的事情,周恩來也向中共中央作了匯報。中共中央對周恩來的處置還是認可的。12月25日當晚,毛澤東在一封電報中就說:“依情勢看,放蔣是有利的。”12月27日,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還在給劉少奇的電報中指出:“因形勢急迫,沒有待到履行停戰撤兵之先決條件即于二十五日下午釋放蔣介石”,并認為“大局之好轉是有相當保證的”。
至此,中共對西安事變的決策全部結束,達到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預期目的。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標志著中共走向成熟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結束了十年內戰,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倡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初步形成,國共合作抗日已經是大勢所趨。1937年3月,周恩來回到延安,毛澤東親自到機場迎接。當大家贊揚周恩來這次西安之行勝利完成黨的使命時,周恩來說:“我這個勝仗全靠黨中央指揮英明,靠毛主席的戰略部署偉大啊!”在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過程中,毛澤東高瞻遠矚,洞察一切,不為一黨私仇所擾,從中華民族的前途和根本利益出發,表現出一個無產階級革命領袖的大智大勇。
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成功,給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留下了深刻的歷史啟示:
第一,不單純以意識形態來決策,而是服從全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利益。西安事變后,審蔣罪行的決策是多少帶有意識形態色彩的,但全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利益當時是團結抗日。劉少奇就批評:西安事變時“我們的和平運動進行得太不積極,不能超過法西(斯)派的討伐運動,又因某些同志的宗派主義的觀點,及一些幼稚的沖動,幾乎有一時使我們在政治上在群眾中處于困難地位,喪失一些陣地。這是我們的缺點。”依全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利益調整決策之后,中共才在實際上取得西安事變的領導地位,并促成整個局勢的轉變。
第二,不依照自己單方主張來決策,而是在堅持基本原則的前提下充分協調各方主張。在西安事變中,有張學良、楊虎城、蔣介石、南京國民政府討伐派等幾方面的力量,并互相影響。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也就是這幾方面力量的合力作用的結果。例如,張學良想早日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決心和行動、楊虎城對蔣介石不能抗日和日后報復的顧慮、蔣方對在釋放蔣介石后執行談判條件的堅持、南京國民政府討伐派的內戰威脅等等,都對西安事變的解決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中共決策的成功之處,就是協調各方的力量,審時度勢地在協調中靈活地貫徹中共自身的基本原則。
第三,不僵化地制定決策,而是密切注視決策后的反饋情況,關注事態的發展情況,依據實情不斷調整決策。在西安事變中,中共逐漸依照各方反饋和事態發展調整了決策,經歷了審蔣罪行、保蔣安全、釋蔣抗日等三個階段,使其決策最終成熟并得以確定,使西安事變的解決得到較理想的結果。
第四,不遙控憑空決策,而是派出專人協調決策過程。在西安事變中,周恩來作為中共中央駐西安代表,直抵事變現場,不斷反饋西安各方實情,及時提出決策調整,促進中共中央決策的轉變。周恩來還在西安與各方的接觸、談判中,很好地體現和執行了中共中央的決策,既堅持原則立場,又變通靈活執行,促成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方針的實現。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標志著中共在處理危機時,愈發成熟。
(參考資料:《再論中國共產黨對西安事變的決策》《史學月刊》2010年第8期、《西安事變新探》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3月、《從罷蔣、審蔣、誅蔣到放蔣》《百年潮》2007年第7期、《毛澤東與西安事變》《黨史縱覽》2013年第11期、《張聞天在西安事變中》《黨史文苑》2005年第3期、《周恩來對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貢獻》《文史月刊》2011年第7期、《首次置身中國政治旋渦中的周恩來》《中華兒女》2001年第3期等;作者:占善欽、楊奎松、李良志、何立波、廖述江、王恩收等)
責任編輯/黃夢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