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羈絆”讓你我擁有“共享時間”

【背景介紹】

新海誠（1973— ），日本著名獨立動畫制作人。1996年畢業于日本中央大學文學系，之后進入游戲公司Falcom，主要負責美工與宣傳片制作，2001年辭職，開始創作獨立動畫，畫面以景色細致優美為特色，情節通常圍繞少年少女的羈絆展開，代表作有《星之聲》（2002）《云之彼端，約定的地方》（2004）《秒速五厘米》（2007）等。《你的名字。》是新海誠最新一部動畫電影，2016年8月在日本上映，好評如潮，總票房居于日本動畫電影第二位〔僅次于宮崎駿《千與千尋》（2001）〕?！赌愕拿??！费永m了新海誠一貫的唯美畫面的與細膩情感，同時突破了以往作品情節簡單、人物表現不足的短板，向日本主流動畫工業靠攏。日本御宅族研究學者大塚英志高度評價它說：“第一次，在心中隱隱出現了超越這一時代的感覺”。該片12月2日在中國上映，上映三天便拿下2.8億票房，刷新了日本動畫電影在中國的票房收入紀錄。

一、新海誠是誰？

《你的名字?！吩谥v什么？

邵燕君老師（以下簡稱邵）：《你的名字。》上映之后，我這個“60后”也被“二次元”小伙伴們席卷著去看?？春蟮母杏X是，片子不錯，但不理解為什么你們覺得那么好。我覺得一定有什么東西我沒有get到，好像是隔了一層什么，大概是“次元之壁”吧。對新海誠也是，查他的資料，也總覺得背后還有什么東西沒抓到。所以，想請教你們幾位“二次元達人”，新海誠是誰？《你的名字。》究竟在講什么？

高寒凝（以下簡稱高）：“新海誠是誰”這個問題還是蠻重要的。事實上，新海誠作為動畫導演，他的入行經歷和他的前輩、同行們都很不一樣。例如宮崎駿那一輩的動畫導演，大多是畢業之后進入動畫制作公司，一路名門正派走下來的。但新海誠畢業之后是任職于游戲公司falcom，在職期間曾經為日系RPG（角色扮演游戲）中的經典名作《永遠的伊蘇》系列制作過開場動畫。2001年，新海誠從falcom辭職，開始制作獨立動畫。這時期他沒有太多收入，就在業余時間兼職為游戲公司minori制作美少女游戲的片頭動畫。新海誠的創作風格受此經歷影響很深，因為制作游戲動畫片頭的時候，制作者關注的主要是背景畫面的繪制、鏡頭剪輯如何與音樂相結合之類的問題，而人物形象等元素因為已經存在現成的素材，反而成為他后來創作的短板所在。從他早期的作品《星之聲》、《云之所在，約定的地方》中可以明顯地看出這些特點?！赌愕拿帧！房梢哉f很好地克服了上述問題，是一部工業化程度很高的成熟的商業院線電影。

此外，美少女游戲的敘事方式（多條時間線并行）和其中蘊含的更為核心的御宅文化①屬性（如對“羈絆”的渴求）也對新海誠的創作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邵：大概游戲出身和御宅族屬性是造成我對于新海誠隔膜的主要原因。以前，我們對動畫的接受還是從文學淵源來的，由文學而影視而動畫，比如接受宮崎駿就沒有問題，文化上、敘述形式上、價值觀上都沒有問題。（高：而且，宮崎駿是日本“學運一代”。）是的，宮崎駿的反戰性是中國1980年代以來知識界的主流觀念，特別共鳴。

① 關于“二次元”“御宅族”“羈絆”等概念的界定和深度闡釋，參閱林品、高寒凝《“網絡部落詞典”：二次元·宅文化》，《天涯》2016年第1期。

林品（以下簡稱林）：業界和學界一般會將日本動畫大師劃分為三代人。手冢治蟲屬于第一代，宮崎駿屬于第二代，新海誠屬于第三代。

邵：按照這樣的代際劃分，他們各自的特點是什么？背后的文化淵源又是怎樣的？

鄭熙青（以下簡稱鄭）：東浩紀在《動物化的后現代》里說，御宅族文化看起來像是日本江戶文化的正統傳人，但實際上，它并不在江戶文化直接的延長線上，中間隔著美國。日本動畫無論從技術還是從藝術都是從美國好萊塢來的。手冢治蟲一代就是美國漫畫的日本形式。從宮崎駿一代開始日本化，帶有非常明顯的日本本土文化元素，這也是他動畫中一個非常強的主題。新海誠則和這種文化沖突沒有什么關系了，他從主流文化退到亞文化里。對他來說，文化構成上是美國還是日本已經不重要了。而此時，美國的影響也早已融入了日本的流行文化，不再像以前一樣容易分辨。

林：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是，以手冢治蟲為代表的第一代御宅族活躍于五六十年代，他們攜帶著二戰記憶，面臨著如何在日本戰敗后的重建過程中尋找日本位置的問題。比如手冢治蟲的《鐵臂阿童木》討論的是核問題，是和平利用原子能的問題，“阿童木”的英文名就是“Atom”——原子能。這是一個經典的科幻命題：科學技術的力量是毀滅性的，還是維護和平的。

邵：這特別像我們1980年代的科幻主題，所以當時就被中央電視臺引進了。

林：同時和日本當時所處的國際環境有關。一是要修復戰爭創傷，一是要開展戰后重建，原子能是特別核心的東西。因為日本的重建是在美國的援助下進行的，而美日關系的巨大創傷是二戰中美國對日本使用了原子彈。美國幫助日本重建，一個核心象征就是“和平利用原子能”，將原子能從戰爭的破壞性力量轉換為維護和平的、建設社會的力量。

宮崎駿的黃金期則是在1980年代到1990年代前期，或者說在這期間他可以代表日本動畫的主流。此時，日本經濟已經在美國的援助下作為冷戰前沿實現騰飛。這一代御宅族有著宏大敘事，最具代表性的要數1970年代到1980年代初期的“太空歌劇”式的作品，比如《宇宙戰艦大和號》《機動戰士高達》《超時空要塞》，宮崎駿是接著他們出場。

邵：這時的宏大敘事其實已經是東浩紀講的“捏造的宏大敘事”?，F代性的宏大敘事已經解體，人們為了滿足慣性心理需求，用不同世界觀設定代替終極價值意義上的唯一性，雖然仍然是宏大敘事，但已經是“復數”的了，下一步便是“宏大敘事的凋零”。

林：但這時候的日本動畫伴隨著經濟騰飛，懷有最強烈的宏大敘事的沖動。1970年代后期到1980年代，日本是經濟總量世界第二，是美國的債權國。那是田中芳樹在《銀河英雄傳說》中寫下“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钡臅r代（邵：真像我們今天的網絡文學?。。?。宮崎駿是在這樣的年代創作，但他的三觀其實來自“全球1960年代”，所以看宮崎駿的作品，能看到反戰、環保，有著國際意義上的左翼色彩。

新海誠屬于第三代，核心受眾是“80后”的一代，他們成長于1990年代初日本經濟泡沫破滅之后的社會語境中。在動畫上，1995年是一個界碑式的年份。這一年不僅是“平成大蕭條”的經濟衰退狀況已經顯露無遺，而且還發生了奧姆真理教的恐怖襲擊和阪神大地震等事件，社會氛圍偏向虛無主義，御宅族的想象退回私人的狀態。

新海誠是這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他還有細田守、庵野秀明、新房昭之。（高：就是“世界系”那撥人。）“世界系”的基本特征就是源自1995年的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

二、“世界系”與“數據庫”

邵：我們接下來理一下“世界系”脈絡吧。

高：先說“世界系”的定義吧。“世界系”這個概念其實是2000年之后才確立的，以此為基準回看1995年以來的日本ACG（animation動畫、comic漫畫、game游戲）作品，會發現它們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那就是以主要人物的關系為核心，直接地將人物命運與世界末日、世界終結等主題聯系在一起，同時抽空周邊一切可能存在的社會的、經濟的、文化的因素。其中《新世紀福音戰士》這部動畫可以被視為“世界系”作品的代表作，它的主要情節除了戰斗之外，大多是校園生活，或是封閉要塞中的日常。與此同時，作為主角的少男少女們卻需要直接面對外敵入侵，世界毀滅等重大的、終極的問題。這中間的國家博弈、經濟運轉、社會結構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個人命運與世界末日之間的勾連。

“世界系”作品主要集中地出現在1995年到2000年初，之后反而衰落了。衰落的時間節點大致在2005年前后，主要原因是御宅族在日本的主流化。這期間動畫產業開始成為日本的經濟支柱，御宅族作為消費者浮出水面。之后日本政府也借助“酷日本”（cool Japan）計劃，將動畫塑造為國家軟實力的象征。日本御宅族在過往的很長時間內，因種種原因而自居社會邊緣，但自此之后，也終于被擠出自己的小世界、推上歷史舞臺，不得不重新面對曾經被抽空的那些部分了。

新海誠的作品當然可以被劃在“世界系”的范疇之中，他幾乎所有作品的主線都是少男少女之間的“羈絆”，并且這些“羈絆”總是直接與世界（有時是少男少女們存在的小世界）的終結相連。

林：老師您覺得《你的名字?！肥强苹脝?？

邵：沒從科幻的角度想過。

林：科幻可能是便于老師理解的一個概念。在第一代御宅族那里，科幻處理的是經典命題：科學技術對于社會來說是破壞性力量還是建設性力量。比如之后被追認為御宅族重要資源的特攝片《哥斯拉》《奧特曼》等，片中那些入侵日本的怪獸的原型就是受到核輻射的生物。無論是特攝片還是手冢治蟲的動畫片，都是在處理以核能為代表的新科技與日本社會之間的關系。

到了以“太空歌劇”與宮崎駿為代表的第二代御宅族，就不再只是處理日本社會的問題，而是用科幻想象搭建起以星球為尺度的宏大敘事，處理一些事關人類文明的主題。

第三代不一樣，即使是《新世紀福音戰士》那樣可以被放在科幻類型中的作品，也不處理那些經典的科幻命題?？苹靡呀洺蔀榈诙粝聛淼臄祿飚斨械脑O定元素，科幻、奇幻、妖怪、都市奇譚以及現實元素都是數據庫中的設定元素。所有的設定，都是為了搭建一個小敘事，為了讓世界系的世界觀得以成立而存在的，其目的是凸顯“羈絆”的唯一性、奇異性和不可替代性，成為能夠打動御宅族的情感力量。

《你的名字?！分幸灿锌苹迷兀簳r間穿越，以及時間穿越和彗星之間神秘的、未經解釋的、但是可以被強行過度闡釋的聯系。在這個意義上，它會被一些人指認為“科幻”。但這里，“科幻”只是搭建世界觀的元素。

鄭：為了理解方便，我們可以注意到，例如《新世紀福音戰士》，不光有科幻的大敘事的回爐重新利用，同時也用了很多宗教的概念，比如猶太教、基督教的元素。但是并沒有使用神學思想或者內容，而是剝離背景地用了很多icon（象征符號），這也是一種去深度的后現代式的拼貼使用。

林：數據庫中有各種各樣的元素，它們都作為設定，使得“世界系”中的“羈絆”得以建立，從而凸顯出人物情感關系的奇異性。它是一個后現代式的大雜燴，有科幻、有妖怪、有宗教、有神秘主義、有奇幻，這些都可以混融在一起，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些都是數據庫里的設定而已。而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建立“羈絆”。

三、“羈絆”與“趣緣群體”

邵：好吧，那讓我們來好好談一談“羈絆”。看有關新海誠作品的影評，包括寒凝剛剛在澎湃新聞發表的評《你的名字?！返模紡娬{，他真正要講的主題是“羈絆”。為此，他不斷處理著阻隔和距離。但這恰恰是讓我覺得和影片隔一層的原因。新海誠影片里的兩個人為什么一定是分開的、阻隔的？

高：邵老師覺得為什么呢？

邵：容我說一點俗人之見，這點讓我覺得“文青”得很矯情。干嗎非要找那個“唯一之人”呢？旁邊人不是多的是嗎？這是對親密關系的渴求還是無能？像《星之聲》里，8年才收到一個短信，而他們此前的關系不過時在高中時彼此互相關注而已，缺乏說服力。其實，在我們“老一代”的文化系統里是能夠接受命中注定的愛情神話的——生生死死、幾世輪回，去找命定的那個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這正是啟蒙文化的超越性，是“宏大敘事”。而啟蒙文化正是突出人的重要性，啟蒙神話在很大程度上是浪漫主義、現實主義文學打造完成的。通過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通過大量逼真的細節，使“命中注定”的神秘性落實為“生死相依”的人性。隨著啟蒙神話的解體，愛情神話的敘事也無法完成。雖然“愛，是不等忘記的”，但文學已經“不談愛情”，無法談愛情。在網絡文學中也是如此，在經過“宮斗”“宅斗”“種田”文之后，2015年興起的“甜寵文”重新談戀愛，則需要設定，強行設定“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去論證原因。但這里的懸置論證是為了寫日常啊，寫日常只是為了“甜”，真不真其實無所謂。但在新海誠這里，強制性設定只是為了跨越阻隔，其背后的心理機制是什么呢？

高：但問題是新海誠所描述的那種情感，其實不能被簡單地理解為“愛情”，而應視作一個個體和另一個個體之間的“羈絆”。這也正是《你的名字?！分蟹捶磸蛷统霈F“產靈”（即影片中女主角所編織的繩結，日文原文中產靈與繩結是同音詞，羈絆與繩結也是相通的概念）這個意象的原因。在御宅族文化中，“羈絆”是一個極為核心的概念。御宅族文化以興趣愛好連接不同的個體，因此人與人之間絕對的、牢不可破的“羈絆”對處于某種“原子化”生存狀態的御宅族而言，是至為深刻獨特的情感體驗。因此，在日本的ACG作品中，“羈絆”往往作為重要的文化符號被反復書寫，凝聚著御宅族們對于某種理想關系的想象。其實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談戀愛，而在于通過某種“羈絆”與另一個生命捆綁并由此獲得存在的實感。這也恰是“世界系”作品誕生背后的心理機制。

邵：為什么你們那么需要“羈絆”呢？在人們通常所說的現代人的孤獨感，以及獨生子女等因素外，有沒有什么更深層的原因呢？

王玉玊（以下簡稱王）：我認為新海誠作品中出現的阻隔主要不是空間性的而是時間性的。比如《你的名字。》中的三葉與瀧，他們之間歸根結底的阻隔是在于三年的時間差而不在于他們身處不同的城市，《星之聲》中長峰美加子和寺尾升之間不可逾越的阻隔也是通過一條短信需要傳遞八年時光這一時間因素來展現的。具有強制性的羈絆之所以能夠具有強烈的情感強度，首先是因為觀眾有一種對于孤獨感的體認：因為我們在現實中是孤獨的，所以我們需要在文藝作品中體驗到名為羈絆的強烈情感聯系。而這種孤獨感根本上就來源于對于無法共享時間的體認。

在現代社會，一個可以為全社會所共享的大敘事總是必然地與線性發展的時間，以及共有時間的想象相聯系，而在當下世界，共享時間實際上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比如說，今天（2016.12.31）是SMAP（日本的偶像天團）解散的日子，在我的微博首頁上，所有人都在哀悼一個時代的過去， SMAP本身就代表了一個時代。但是對于非“日飯圈”（即日本文化粉絲圈）的人而言，這個時間節點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是無法共享對于這一歷史性時刻的感知的。而傳統意義上的愛情、親情、友情，都是通過長時間共同享有時間建立的親密關系，但是現在這種建立親密關系的方式開始失效，所以只能通過“羈絆”這一強制性的關系來讓兩個人成為命中注定，這其實是一種對于孤獨感的體認和慰藉。

林：所以老師說的距離為什么重要，是因為新海誠對于“羈絆”的塑造其實投射了御宅族的孤獨感，打動了那些生活在現代都市里的有著強烈孤獨感的人。

邵：其實在今天，不僅是御宅族，不僅是“二次元”人，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不同的時間里，因為我們的“朋友圈”是不同的，我們每天微博、微信里“刷屏”的內容是不同的。網絡時代，人類重新部落化了。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說現代民族國家這個“想象的共同體”在某種意義上是通過報紙建立起來的，不同地域發生的事情在同一個時間節點匯集在一張報紙上。那么今天，我們網絡部落中不同“趣緣群體”的“想象的共同體”又是靠什么建立起來的呢？

林：對于趣緣社群的成員來說，他們通過共享一套文本——文學文本、影視文本、動漫文本、游戲文本，作為文本的明星偶像，圍繞著某個“IP”或者基本設定而生成的跨媒介文本網絡，等等——似乎共享了同一套時間。比如，在哈利波特圈里面，每一年的五月二日是霍格沃茲保衛戰的紀念日（高：我們“銀英圈”的六一不是兒童節而是楊威利的祭日）。類似的情感聯系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成立，是因為趣緣社群的成員似乎共享了一個時間序列，共享了一個“世界”——雖然它對于“圈外人”來說可能只是“虛擬的”、“虛構的”，但它對于“圈中人”來說具有心理層面的真實感——的歷史，大家有自己的歷史紀年，大家共同經歷了那段歷史。網絡時代的趣緣社群是一種借助電子媒介實現文本共享和跨地域交流的“想象的共同體”。

鄭：新海誠這部電影里非常重要的一點是這種身份互換以后，伴隨而來的是無法向外人傳達的無法交流的體驗。身份互換以后，身處其中的人不能跟身邊其他任何一個人言說，只有互換的兩個人彼此能夠懂得對方的體驗。而時間和地域的距離感把這兩個人完全隔開了，兩個人都處在孤獨的環境下，但是彼此知道必然有另外一個人存在，所以這種“羈絆”就變得非常獨特，而且非常私密。影片中多次出現的摸胸的場景，就是這種特殊體驗的表現，這種體驗是直接落在肉體上的，而“羈絆”的特殊性使得互換的肉體本身是男是女都不再重要。

邵：我覺得《你的名字?！吩谛潞Ｕ\個人序列里的成熟就在于，它借用一個身體互換的設定，把“二次元”圈默認的“羈絆”與圈外人的認同邏輯連通起來，即使不懂什么叫“羈絆”，也可以接受這一敘述，這也是這部作品能夠進入主流大眾市場的原因。

王：《云之彼端，約定的地方》實際上已經在處理這個問題了?！对浦硕恕返脑O定是女主人公佐由理一直在沉睡，只有男主人公浩紀可以進入她的夢境，共享夢境的空間和時間，這樣的經驗與瀧和三葉交換身體一樣，都是絕對的向彼此敞開，且絕對無法與其他任何人共享的時間。

邵：所以，“羈絆”最重要的，就是同一趣緣社群的人共享時間？

林：一定程度上也許可以將二者作這樣的類比，但在一般情況下，通過趣緣社交建立起來的感情聯結還是遠沒有“羈絆”那么親密而強烈。對于很“宅”的人來說，情況大概是這樣的，我是一個孤獨的個體，但我知道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某一些角落，有一些跟我有著共同興趣愛好的人，我們因為曾經共享了某個寬泛意義上的“文本”，而共享了一段生命經歷和共享了一份情感，但是，在世界的其他角落與我之間有著物理距離的阻隔，而且這種因緣的紐帶只是在“趣緣”的意義上才成立。

邵：最后再問一個小問題，為什么《你的名字。》里有個句號？

高：這其實是個訛誤，應該是問號《你的名字？》，但日文標點里沒有問號，只有句號。國內院線里就這么翻譯，就按官方走了。

邵：今天我們通過對新海誠的討論解決了很多關于“二次元”文化的關鍵性問題，其中涉及的不少概念，比如“御宅族”“數據庫”“宏大敘事的凋零”“羈絆”等，都需要用一套新的文化理論進行闡釋。

（整理者 彭笑笑 王鑫）

責任編輯 杜小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