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悅
公元前494年,這一年正值中國的春秋時期。吳越爭霸,越王勾踐輕率出兵攻擊吳國,結果大敗。勾踐向吳王夫差求和,并入吳為奴,誓言世世不得反叛。
這一年,在世界的西方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支剛剛在戰爭中獲得勝利的羅馬軍團,在羅馬城下整齊列隊。他們的長矛、盾牌、鎧甲上還沾著敵人的鮮血。此刻,他們真正等待的是一個與每一名戰士都利益攸關的消息。
這些戰士都是羅馬的平民,放下長矛和盾牌,他們就是辛勤耕作的農夫。外敵入侵,他們不得不拿起武器保衛羅馬。然而,那又是一個貴族壟斷財富的時代,從中小地主到平民、農業無產者都承受著沉重的捐稅和勞役。土地兼并和私人借貸讓大量的農民債臺高筑。而國家又厲行債務法,將無力還債者投入監獄。
就在前一年——公元前495年,羅馬遭遇外敵,備受壓迫的農民們原本不肯應征服役。執政官緊急下令暫停債務法,釋放因債務入獄的人,并承諾不會對他們再行逮捕。然而,當農民們拿起武器保衛國家得勝歸來后,國家卻不顧承諾,將有債務者再度投入監獄。
很不幸的是,公元前494年,戰爭再度爆發,國家和貴族又需要農民為自己打仗了。農民們原本不再相信背信棄義的執政官和元老院,然而,他們信任和敬重他們的獨裁官(羅馬共和時代軍事官員)馬尼烏斯·瓦勒里烏斯。所以,他們再度為國家披甲上陣、浴血疆場。打了勝仗后,馬尼烏斯·瓦勒里烏斯將一份改革的建議提交給了元老院。
列隊齊整的眾將士翹首以盼,希望元老院能同意改革。然而,元老院的當權者對改革的建議堅決抵制。
壞消息傳到了軍中,憤怒的情緒蔓延,暴動一觸即發。這是一支剛剛才為國家贏得了戰爭和榮譽的軍隊,手握攻城拔寨的銳利武器,而且已經兵臨城下。此時,如果直接殺入羅馬城,殺掉執政官和元老院的貴族元老們,對這支精銳之師來說,應當有必勝的把握。
然而,羅馬的農民和軍人并沒有選擇這條玉石俱焚的道路。他們遺棄了營壘,軍容嚴整地離開了羅馬城,開赴阿紐河彼岸的一座小山丘。他們決定以和平的方式創造一個新世界,在這片嶄新的土地上建造屬于平民的城市。
平民的行動,讓剛愎自用的元老院意識到,分裂和內戰的危機就在眼前。經過再三考慮,元老院做出讓步,設立兩名由平民自選出來的平民保民官,可以獨立自由地對抗損害普通民眾利益的行政命令。
這次事件被稱作第一次和平撤離運動。
這一事件不應當僅僅被視作羅馬平民的勝利,它是全體羅馬共和國人和羅馬文明的勝利。無論在力圖反抗暴政的羅馬平民身上,還是在試圖用強權維護既得利益的貴族身上,都表現出了難能可貴的理性。所以最終,雙方都選擇了妥協,讓事件得以用和平的方式解決,而非暴力對抗、玉石俱焚。
在平民撤離事件發生之前幾年,即公元前510年,還是在這一塊土地上,國王暴虐,國事不與元老院商議,隨意宣判極刑,國王的倉庫積谷如山,卻還要求公民服額外的兵役和勞役。于是,人民起而反叛,驅逐暴君,結束了兩百多年的王政時代,將羅馬推向五百年的共和。
短短幾年之中,發生在羅馬的兩次“大”革命,其實都只是在舊有的政治制度上進行了一些小的修改:政治革命廢除終身任職的國王,另立兩個一年一任的執政官來領導羅馬;社會革命設置平民保民官,確保底層民眾在利益遭受行政命令的侵犯時有合法的渠道進行援助和救濟。
這些小的修改,無疑促進了大的文明和繁榮。而這些小的修改,卻都源自于社會各階層的理性妥協。
那么,古羅馬社會的這種理性是怎么煉成的呢?
古羅馬自文明發軔之初,便行走在分權的道路之上。
史學家們聲稱,即便在王政時代,羅馬國王也沒有君權神授的觀念。國王不在人民之上,他的權力并不來自于神,而是來自民眾。如此來定義王者,當時的羅馬先民顯然沒有想過要建立一個一君萬民的集權制度。
當時,羅馬的政體由三部分組成:國王(執政官)、元老院、公民大會,每一部分都擁有較大的權力,從而實現了各部分在國家整體內的分權。在實現了分權的羅馬,治國的是法律,而非立法者。法律代表著各方利益的妥協,是所有人權益的終極保證。
對古羅馬的普通民眾而言,他們要求的不是絕對的自由。他們要求的僅僅是公正的統治和實際利益的保障。而對貴族和元老院這些既得利益者,他們要求的也是現有權益的維護。
因此在當時的羅馬,基于利益的全面考量,沖突的雙方很容易達成理性妥協。
當然,這種制度并不是沒有矛盾和隱患,并且讓社會走向理性很難。即便理性如羅馬,在共和時代末期,還是出現了權力高層的內斗,將羅馬引向了慘烈的內戰,最終導致國家從共和時代走向帝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