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央波
[摘要]從文化資本視角對經濟學術語進行解讀是非常重要但研究不夠充分的領域。本文選取“economy”為個例,研究其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漢譯名。經分析發現,其漢譯過程已經形成了特定的翻譯場域,并成為一個以“economy”漢譯為基礎的社會文化現象,反映了譯者在“economy”漢譯這一場域對文化資本的掠奪。該文對解讀其他經濟學術語的漢譯可以提供一定借鑒,并且可以從一個側面更好地詮釋中國社會與文化的演進。
[關鍵詞]“Economy”漢譯;符號變遷;文化資本
[中圖分類號]G6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6)13-0150-04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6.13.073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一、引言
當今社會出現很多“經濟”新名詞,如“生態經濟”、“國民經濟”、“經濟社會”等,殊不知百年前英文“economy”的對應漢譯名不止“經濟”一詞,出現了“節儉”、“富國”、“生計”、“計學”、“資生”、“理財”、“興利”、“養名”、“世務”,甚至“葉科諾密”等譯名百花齊放的局面。為何百年前會出現這種術語萬花筒的現象?當時的譯者是在怎樣的社會背景下各自采取了怎樣的方式進行“economy”漢譯實踐的?當下流行的“經濟”譯名到底是對英文“economy”的漢譯還是源于古代漢語“經邦濟國”和“經世濟民”的簡稱?“經濟”譯名的最終確立又經歷了怎樣的難產?
翻譯以語言為媒介,卻又超越語言本身。術語翻譯“一方面受語言內在本質屬性和術語翻譯規律的制約,另一方面深受社會文化外部因素的影響?!弊?9世紀下半葉起,“economy”術語的翻譯實踐經歷了風風雨雨,涉及到了社會文化的諸多方面,已構成了特定的翻譯場域。整個翻譯過程已然涉及如何調和各方張力的問題,成為了一個特殊的社會文化現象。這不僅是經濟史的一個重要問題,也是翻譯學、社會學的一個重要方面。因此,本文嘗試運用社會學中“文化資本”的概念來分析“economy”漢譯名變遷這一特定的社會文化現象,進而展開譯名漢譯與中國文化社會的關系,尤其是當中涉及的文化資本及其漢譯權力的關系問題的討論。
二、“Economy”漢譯名詞源考證
方維規教授指出,自馬禮遜(R.Morrison)1822年以“節用”、“節儉”譯“economy”以來,國人在理解和翻譯“economy”和“economics”時常通用這兩個概念。因此,筆者在論述各類漢語譯名時,也基本上將“economy”和“economics”兩個詞“同等”對待。
我們知道,任何學科術語都是不同類型的社會環境中形成的產物,都會帶有那個年代人們認識水平的痕跡,而且隨著社會的發展,有些術語的內涵會逐漸轉變。因此,要了解那個時候各個譯者為何會采用“節儉”、“富國”、“計學”、“養名”、“世務”等特殊概念,并挖掘當時多元系統內各種互相依賴、互相制約的張力關系,就必須從詞源上進行考證,了解英文“economy”及“經濟”諸漢譯名在當時不同社會文化語境中的內涵,這才是進行正確翻譯和解讀的前提。
(一)“Economy”一詞的由來及其演變
英文“economy”一詞其實是從古希臘文演變而來。最早使用該詞的是古希臘思想家色諾芬(Xennophon),在其代表作《經濟論》中,該詞意為“家庭管理”或“家庭生活”。這就是英文“economy”一詞的始源。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經濟”概念主要還是局限于家庭這一塊。再后來才逐漸通解為一般意義上的“管理”或“安排”。而至近代,“economy”才慢慢具有經濟和經濟學雙重含義。
(二)中國古典詞:“經邦濟國”、“經世濟民”
由上節分析,我們得知西方的“經濟”概念源自微觀的“家庭管理”,這與中國“經濟”源自古漢語中宏觀的“經邦濟國”、“經世濟民”不同。作為古典義的“經濟”,是“經”和“濟”的合成,而“經”和“濟”在我國很多古籍中都有考證。“經濟二字連為一詞,首見于西晉。”據《晉書》記載,西晉“八王之亂”時期,長沙王司馬義曾寫信給他的弟弟司馬穎,稱他們是“同產皇室,受封外都,各不能闡敷王教,經濟遠略?!敝?,又有陳亮的“志存經濟,重許可。”這兩處的“經濟”均指經邦濟國、經世濟民之意,即治理國家和救助百姓。再如我們熟知的古時佳聯“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這里夸的就是司馬遷、司馬相如兩位的文學才華,以及諸葛亮治國平天下的能力。所以古漢語的“經濟”都是比較宏觀的概念。
時至晚清,科舉考試中開始設立“經濟特科”,要求時人懂“經濟”,也就是懂得如何治理國家。一些來華傳教士也開始使用“經濟”一詞,如1875年9月開始,林樂知(Young J.Allen)在《萬國公報》上連載《中西關系略論》,便有“堯舜禹湯之經濟,文武周孔之薪傳”一類的表達。這里也是指“經世濟民”之意。
(三)日語借詞:“經濟”
根據劉正琰等人編撰的《漢語外來詞詞典》,現代漢語中的“經濟”一詞有兩個來源:一是來自古漢語,即上文所述的“經邦濟國”和“經世濟民”之簡稱;二是來自于19世紀下半葉的日本譯法“keizai”。但事實上,周振鶴考證發現“keizai”起源于我國漢語典籍中的“經濟”一詞。此外,葉坦發現日本較為權威的辭典《廣辭苑》對“經濟”辭條的解釋為:(1)《文中子·禮樂》治國救民、經國濟民、政治;(2)economy,即經濟;(3)儉約。可見,日本人在譯該詞時,選取了中文“經邦濟國”義的“經濟”,這點也可從以下的例證中看出。
日本江戶時代,已經有了很多以“經濟”命名的書,如海保青陵的《經濟談》、太宰春臺的《經濟錄》等。1867年,神田孝平將英國義里士(W·Ellis)的Outlines of Social Economy翻譯成《經濟小學》,這里就是用“經濟”對譯“economy”。福澤諭吉在慶應義塾講授西方經濟學,所用的教材是美國弗蘭西斯·威蘭德(Francis Wayland)的《政治經濟學原理》(The Elements of Po-litical Economy)。至此,日本人已普遍在理財、節儉意義上使用經濟一詞,慢慢脫離了該詞的中國古典義。但是,日本經濟思想史專家山崎益吉指出:“眾所周知,經濟就是經世濟民,經國安民,是《大學》八條目之治國平天下?!院?,經濟的真實意義被遺忘,單純講追求財物的合理性而失去了本來面目?!?
不難看出,日本人最初在翻譯西方經濟學“economy”術語時,挪用了漢語中宏觀意義的“經濟”一詞,而現在我們耳熟能詳的“經濟”一詞實則在日本獲得新義后回流漢語的日本借詞。
(四)自創新詞:“富國”、“生計”、“計學”等
事實上,對日本譯文的“經濟”一詞,當時的國人還是持保留態度的,這可從常見的“日本謂之經濟”之類的注釋窺見國人的態度。那么時人又是如何自創來翻譯英文“economy”的呢?
中國最早的“economy”漢譯名出自清末京師同文館的“富國策”。1876年,該館總教習,來自美國的傳教士丁韙良(W.A.P.Martin)以英國經濟學家福賽特(H.Fawecett)的《政治經濟學提要》(A Manual of Political Economy)為教材,開設了經濟學課程,并在四年后以《富國策》為名出版了此教材的中譯本。1886年,另一位傳教士艾約瑟(Joseph Edkins)翻譯了英國經濟學家杰文斯(W.S.Jevons)的《政治經濟學入門》(Primer of Po-litical Economy),并以《富國養民策》中譯名出版。經清朝學部審定,“富國學”在這兩部譯作出版后成為經濟學之譯名。為此,“富國”也成為“economy”之漢譯,符合當時國人希望“富國強民”的社會潮流。
除了由傳教士倡導的“富國”經濟譯名外,時人中還出現了梁啟超偏愛的“生計”、“平準”和“資生”,嚴復喜好的“計學”和其他“理財”等“economy”漢譯名。跟“富國”譯名的出現和流行一樣,這些自創新詞的出現也有其自身的原因,也是當時社會環境下的產物。具體分析見下章。
三、“Economy”漢譯名變遷的文化資本解讀
由上文梳理和分析,我們得知清末民初的“economy”譯名,有傳教士倡導的“富國”、來自日本的“經濟”和國人自譯的“生計”、“計學”、“資生”、“理財”、“平準”等,都具有社會學意義的內涵。顯然,中國社會的特殊歷史使得“economy”漢譯構成了一個特定的權力斗爭場域,表現為譯者在“economy”漢譯這一場域中的博弈行為。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從社會學,尤其是運用“文化資本”的概念來詮釋其中的社會文化關系。
(一)翻譯社會學與“文化資本”理論概述
布迪厄(Bourdieu)在其專著《區隔》中,曾經列出了簡要的社會學分析模式:[(慣習)(資本)]+場域=實踐。其中,場域是指具有自己獨特運作法則的社會空間。通俗點來講,就是“商品、服務、知識或社會地位以及競爭性位置的生產、流通與挪用的領域?!睉T習是參與者個人表現的持久性性情傾向,與場域相輔相成。在特定的場域中,參與者因各自不同慣習所產生的社會實踐形成了不同形式的資本。布迪厄借鑒經濟學中的“資本”概念,認為資本有很多種,但最基本的三種是: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通俗來講,經濟資本類似于我們傳統意義上的金錢、股票等;社會資本也就是個體在社會生活中的“人脈”;而文化資本是指教育方面的資源,如專著、譯本、文憑等。這三類資本與社會權力緊密相連,且可相互轉化。
本文將主要從文化資本的角度來分析“economy”漢譯過程。按照布迪厄對文化資本的劃分,文化資本又有三類具體形式:具體的、客觀的和制度的。具體化形式的文化資本,指的是“以精神和身體的持久性情的形式存在的文化資本?!彼唧w表現為一個人的文化、教育和修養等內化的東西,類似于上面所述的慣習概念??陀^化形式的文化資本,指的是“一種客觀化的狀態,以書籍、繪畫等物化產品形式存在的文化資本?!敝贫然问降奈幕Y本指的是那種“被體制認可的、已經獲得了合法性的文化資本。”
(二)“Economy”漢譯名變遷背后的實質——文化資本掠奪
針對五花八門的漢譯名,我們不禁會問各譯者到底是以怎樣的方式在“economy”漢譯實踐這一場域斗爭并獲得文化資本的呢?為此,下文擬將每個漢譯名在時空向度與具體的社會時間和場合結合起來,考察各譯者對“economy”漢譯這一文化資本的爭奪,試圖揭示出“economy”漢譯如何通過文化資本的累積和投入方式,從而使其效用達致最大。以下將從具體化文化資本、客觀化文化資本和制度化文化資本三個維度進行分析。
1.“Economy”漢譯的具體化形式
從譯者的角度來講,譯者的語言能力、知識結構、文化素養、審美情趣等相當一部分的具體化文化資本是經過譯者后天努力獲得的。很多譯者在翻譯之前,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花費大力氣才積累和具備了一定的具體化文化資本形式。
鴉片戰爭和甲午戰爭之后,民族危機空前,中國的文人意識到救國必先強民。因此,洋務、自強等運動應運而生,使得“富強”二字頻繁提及。在時人眼里,富強,即“富國”強兵,但也涉及到近代意義上的經濟或經濟事務。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經濟”救國。來華傳教士正是基于當時中國的社會現狀,在選取譯名上充分發揮了譯者主體性的作用。倡導的“富國”經清朝學部審定成為當初“economy”之譯名,這與明清時期傳教士的“適應策略”有很大關系。此譯名不僅滿足當時特殊讀者群體的需要,并推動和促進了“富國”經濟譯名在當時的傳播。
從累積文化資本的角度來看,一種信仰符號欲進入另外一種社會符號系統而無現成的對應詞時,如果傳教士們不充分利用他們自身的語言能力、知識結構,不審時度勢地借用當時社會系統已具有的詞匯而另創它詞的話,這對當時很多讀者的理解能力都是重大的考驗。因此,在綜合考慮當時語境的意識形態、讀者的興趣和接受度,為加快新概念在當時社會傳播的速度和減輕自我創詞的壓力,積累最初的“economy”漢譯文化資本,傳教士們采用了時人熟悉的,可以理解并接受的“富國”一詞。
當然,在“economy”漢譯場域中,除傳教士外,還有另外一個知識分子階層,那就是當時的士大夫階層。他們是中國強大的傳統文化陣營的代表,如嚴復、梁啟超等。正因為他們身上所具有的具體化文化資本,使他們占有并享受由此而帶來的諸多其他資本,如社會資本、經濟資本、象征資本等。而這些在權力場域中授予的種種特權,使得他們與那些提出新的符號形式或者賦予現有符號新的意義的提倡者們不斷沖突斗爭。正如傅敬民指出:“這個階層在漢語世界的知識場域中處于權威地位,占據著漢語世界中符號解釋的權力,他們試圖在漢語世界中保持現有的漢語符號秩序與漢語符號再生產秩序。”
面對由日文回譯過來的“經濟”一詞,梁啟超和嚴復是持批評和保留態度的。1899年,梁啟超在《時務報》指出:“日本自維新三十年來,廣求知識于寰宇,其所著有用之書不下數千種,而尤詳于政治學、資生學(即理財學,日本謂之經濟學)?!?/p>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梁啟超偏愛“資生”、“理財”譯名,前者謂“賴以生長,賴以生存”之意,后者謂“財產管理”之意。
那么梁氏為什么不使用現成的“經濟”譯名,而要另譯它詞呢?在《<史記·貨殖列傳>今義》一書中,梁氏指出:“西士講富國學,倡論日益盛……,雖日新學,抑亦古誼也。”由此可看出,他認為中國古代文獻中已有西學此內容,所以沿用“富國學”一詞,并另譯“資生”和“理財”。譯者具體的語言把握能力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當然,在譯名初創之時,梁氏也很猶豫該用那個譯名最合適?!安輨撝?,正名最難,望大雅君子,悉心商榷,勿哂其舉棋不定也?!彼M蠹铱梢曰ハ嗌塘亢线m的譯名,但請世人不要笑話他的“舉棋不定”,因為都是有原因的。這也是對他連續使用好幾個漢譯名的解釋。1902年,梁啟超出版《生計學學說沿革小史》一書用于介紹西方的經濟思想史。這里,他將經濟學又譯為“生計學”,他認為我國先秦以前,就有此學了。所以,譯者根據自己具體的語言能力和社會局勢選擇合適譯名。
同樣,嚴復在翻譯此術語時,也排斥日本的“經濟”譯名,并另譯“計學”以代之,且在《原富》的“譯事例言”中闡述如下:
“計學,西名葉科諾密,本希臘語。葉科,此言家。諾密,為聶摩之轉,此言治。言計,則其義始于治家,引而伸之,為凡料量經紀撙節出納之事,擴而充之,為邦國天下生食為用之經。蓋其訓之所苞至眾,古日本譯之以經濟,中國譯之以理財。經濟既嫌太廓,理財又為過狹。自我作故,乃以計學當之?!?/p>
他認為譯“經濟”顯得概念太寬泛,而譯“理財”又太狹窄,所以發揮主體性,選擇“計學”的譯名。在嚴復眼里,傳播新學,改造國人的世界觀是翻譯的主要目的。因此,他“對漢語內部的各種語言包括古文、通俗文言、白話等作出了慎重選擇?!彼裕姆g帶有濃厚的中國文化情懷,關注“民族生存”、“經世濟民”等功用。
當然,當時社會還出現了諸如“世務”、“興利”、“養名”等“經濟”譯詞?!笆绖諏W”中的“世務”,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世情”和“時勢”之意,而是漢語典籍里的“謀生治世之事”,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經濟學”,因為它既含政治又有謀生之義?!袄碡敗边@個概念也是出自中國典籍,意為“掌握市場價格狀況以興利、生財”。也符合當時士大夫們想要富國強民,國家興旺發達之意。與“理財”類似的是“興利”說。19世紀的中國士大夫們高舉“興利”和“致富強”的旗幟,采取重商策略,發展國民經濟。“養名”或“養名說”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艾約瑟翻譯杰文斯的《富國養民策》的影響。那時,“養名”成了西文“econo-my”的譯文,不僅涉及生產管理方面,還包含交通貿易等方面。譯者都希望通過這些不同“經濟”譯名的翻譯來發展國家經濟。
顯然,譯者的文化觀和翻譯目的以及其與文化語境取得的互文性成為了翻譯操作與文化資本操作的決定性因素。
2.“Economy”漢譯的客觀化形式
就“economy”漢譯而言,其客觀化的文化資本就是“econo-my”各漢譯名的語言符號及相關漢譯文本得以保存并在漢語世界中流傳開來。不管客觀化文化資本以什么形式存在,它必然是物質性的,這點上跟上文的具體化文化資本是有明顯不同的。
清末“富國”譯名的流行,無不與當時出版的兩作品《富國策》和《富國養民策》有關,而且前者還作為同文館當時富國策課程的經濟學教材在當時大量印刷,影響之大可想而知。正是以“富國”譯名為書名作品的出版和流傳,使得當時的廣大讀者有機會接觸、了解并且逐漸接受此譯名。這就是“economy”漢譯名“富國”客觀化形式的存在。
上文提及的《生計學學說沿革小史》一書,以及梁啟超另一力作《生計學》的出版使得梁氏推崇的“生計”譯名流行一時,而且當時《新民叢報》第7號提議使用“生計學”,來對譯“econ-omy”,大力倡導“生計”譯名。
對應的,嚴復在當時盛行的《群己權界論》和《原富》的“譯事例言”中闡述的“計學”譯名,也在某種程度上讓這種客觀化的文化資本幫助了“計學”的傳播和流行。
再看“經濟”譯名,起初,很多人似乎不太愿意接受“經濟”譯名,或許原因在于國人認為它與該詞的本義相差甚遠吧。而后來,日本“經濟”譯名的流行,與當時晚清的歷史背景不無關系。清末民初,在日本明治維新影響下,中國政府開始派遣學生留學日本,并且國人大量翻譯日譯西書,出現了西—日—中三邊的翻譯浪潮。這種以日本為中介翻譯西學的過程中,尤其是日本的經濟學教科書影響強勁。比如,1903年,京師大學堂聘請日本的杉榮三郎為經濟學教習,其編寫的《經濟學講義》不斷刊印,廣泛普及了今義的“經濟”和“經濟學”。之后,20世紀初的二十年間,逐漸出現了很多以“經濟學”冠名的學術著譯作:如李佐庭《經濟學》(1907年)、熊元翰《經濟學》(1911年)、劉秉麟《經濟學》(1919年)。這些客觀化文化資本形式的存在也正是導致由日文回譯過來的“經濟”譯名逐漸流行普及的重要因素。
3.“Economy”漢譯的制度化形式
“文化資本想要完全實現其價值,還必須使客觀化的文化資本得到制度的保障。”“Economy”漢譯的制度化文化資本形式就是不同歷史時期對“economy”漢譯的政府或者官方許可或者默許,也就是通過清朝廷官方的部定或者認定,使得每一次的“economy”漢譯取得官方認可獲得合法性,并憑借官方本身的權力和權威實施控制。
當年,嚴復主張以“計學”對譯“economy”。盡管梁啟超對嚴復的“計學”譯名持不同意見,但1909年清廷設立科學名詞編譯館,學部尚書榮慶聘請嚴復為總纂,“這樣譯名統一工作就變成了政府行為?!睆拇?,“計學”變成了當時部定的“economy”譯名,使得該詞成為20世紀起初十年使用頻率最高的詞語。所以客觀化資本只有獲得了集團一致認可的時候,才真正具備了客觀性。這里,“計學”譯名的流行正是因為獲得了部定這樣的制度保障才獲得了一致認可。
譯名之爭不僅僅體現了文化資本的話語爭奪,它也是文化資本轉換為社會資本的訴求。文化資本只有得到社會體制化的保障并且轉化為集體性資本才能得到社會各方的普遍認同,從而產生社會效益。再看“經濟“譯名,此譯名的最終確立,除當時諸多經濟類文本印刷出版和流傳這種客觀化資本形式的保障外,更重要的也是得到了制度的保障,那就是孫中山先生的大力提倡。1912年10月,他在《社會主義之派別與批評》講演中提及“economy”譯名時說:
“經濟學,本濫觴于我國。管子者,經濟家也,興鹽漁之利,治齊而致富強,特當時無經濟學之譯名,且無條理,故未能成為科學。厥后經濟之原理,成為有系統之學說,或以富國學名,或以理財學名,皆不足賅其義,惟經濟二字,似稍近之”。
作為民國總統,就孫中山先生的號召力,為“經濟”譯名得到政府保障并在中國的最終確立起了一言九鼎的作用。正是“經濟”譯名自身的妥帖與合適,加之名家倡導和政府部門保障,之后,“經濟”成為英文“economy”的通用名。
綜上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在“economy”漢譯權力斗爭場域中,每個譯者都存在著為了權威性、合法性、合理性而進行的對“economy”漢譯讀者施加控制的斗爭,使得每個譯名在每個社會階段都有其存在和流傳的原因。
當然,“經濟”譯名最后能夠適者長存下來,方維規還從歷史語義學的角度進行了概念、詞源和接受度三方面的研究,認為這三個維度使“經濟”這個既包含了西方古典主義經濟學中經濟與政治的雙重含義,又符合19世紀晚期開始流行的簡略原則的西方經濟學術語譯名在翻譯界和經濟學界屹立不倒。但本文從社會文化語境和資本權力操作的宏觀角度進行多維度的剖析,倡導譯名統一問題的翻譯社會學的解決,能補充歷史語義學光從詞匯本身的語義、內涵進行單一研究的不足。
四、結語
翻譯與文化資本是互動的,前者是后者的載體,也是后者運作的結果。在西學東漸之初,盡管大量西學作品的譯介極大地“豐富了漢語的詞匯,推動了漢語的現代化轉型”,但苦于中西語言差異之大,及無相配之名詞,需要譯者適應社會環境自我創立譯名,難怪“economy”一詞經歷了譯名萬花筒的過程。而選用什么詞來對譯“economy”,表面上看起來是譯者個人的事情,實際上卻是“economy”漢譯場域內各方力量對抗、調和的結果,是爭奪“economy”漢譯這一文化資本擁有權的結果?!癊-conomy”漢譯就是一個代表著不同利益的譯者運用其手握的各種資本進行相互比較、競爭的斗爭場所,是譯者相互間維持或者改變其本身所具有的資本,并進行資本再分配的場所。這樣的研究對于日后我們引進西方學術術語翻譯實踐具有實際的指導意義,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解決異質文化與本土傳統文化沖突的矛盾,從文化資本角度進行深入的社會現象分析。
(責任編輯:章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