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崔芳菲

媽媽有話說：這篇作品改了快十次，最初是初中老師留的作業，命題作文《路上》，所以最后一段妞妞要押題，結尾味道一下變得惡俗。我覺得這個文章“有出息”，讓她改，好不容易，才在一兩月之后的一個半夜，改得稍微滿意了，交稿前結尾又動了一個字，加了一句話，感覺才夠了。

那個早上我死了，35歲，蹲在馬桶上褲子都沒有提。我的身邊凝出來兩個霧一樣的孩子，問我要去哪里。或者跟他們一起回家吧，永遠地滯于世界之外。

我思索著。已經是第七年了，一直在為食物、房租、女友、社交以及自己的物質繁榮而加班到凌晨。這一晚，我像往天一樣一邊扯松緊箍血管的領帶一邊爬樓梯，那是市中心的一個老住宅區，樓道狹窄陡長，臟舊熏黑的墻角掛著陳年的蛛網。我和母親就擠在里面一間小屋里，但我們的家并不在這里，我已經不記得從前的家在哪里了。我早就把自己添進了繁榮進取的隊伍，大家渴盼著些什么，熙熙攘攘地走在一條道路上，背離自然和家鄉。

我想去洗個澡。我對兩個孩子說。好多天沒空洗了。他們把我引上了一條灌木叢間辟出的小路，仿佛剛地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濕潤而清新，這條路如此陌生。孩子解釋說是專門給我這樣的人準備的路，很多人沉思了一會兒之后開口說要好好洗個澡。

一縷風夾雜著七里香的氣息吹過，但是我看不見花叢。這時遠處的森林里有喜鵲清脆地啼叫起來。我朝著它叫的方向望去，那里好像有一個湖，雨后的陽光灑在上面，地波動，我從下班到現在滴水未進，下意識地覺得渴，跑過去，掬了幾口水。

進了門之后，我突然感到胃部劇痛，拉開衛生間的小燈，坐在馬桶上。母親感覺到光亮便醒了，起身詢問我，又開始埋怨我天天都不好好吃飯。媽媽，我累了，你去休息吧。我輕聲打斷她，捂著胃，保持著那個姿勢。

我抹了把臉，剛要站起來，突然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看到自己的頭上和臉上長滿了青苔，一株淡粉色的花朵在青苔矮而薄的葉片里露出花瓣，幾只藍紫色的漂亮蝴蝶繞著我飛動。我試著用手去撫摸它們，感覺到清涼的露水蹭在了指尖。我恍然想到自己日復一日地照鏡子，整理自己，卻看到自己疲憊的眼睛。

兩個孩子趕過來，繼續引著我走在了這條路上。每當我路過一個湖，一條河，一洼水，都忍不住跑過去看一看自己的倒影。在水里，我的皮膚一點點的木化，甚至生出了青韌的枝條，有葉片在陽光下展開。并不十分陌生。

我在水旁一處潮濕的地上躺下來，看著天空。我想起還有一個報表沒有趕出來，老板只能把這件事交給別人了。母親和親戚。媽媽在做什么？親戚一定正一撥撥地進來又離去……個孩子笑嘻嘻地在我身旁嬉戲打鬧。手臂上的枝椏探進水里，在水中小口小口地呼吸。一條小魚游了過來。時間這樣過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