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喆鑫 徐晟翔 趙一鳴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中醫(yī)系2012級本科生,上海 200433)
學 術 探 討
胡希恕論大青龍湯※
倪喆鑫 徐晟翔1趙一鳴△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中醫(yī)系2012級本科生,上海 200433)
胡希恕先生一生致力于研究《傷寒論》《金匱要略》,對大青龍湯相關條文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堅持否定傷寒“三綱鼎立”說,認為大青龍湯實際上是麻黃湯與越婢湯的合方,用于治療傷寒表實無汗煩躁、溢飲,而非“風寒兩傷”證。此外,胡希恕先生善于運用大青龍湯治療腎炎水腫和急性肺炎出現(xiàn)惡寒嚴重、無汗、煩躁者。
大青龍湯;《傷寒論》;《金匱要略》;胡希恕
胡希恕先生(1898—1984),是近代著名傷寒大家。從19歲開始到去世之前,胡希恕先生從未停止過對《傷寒論》《金匱要略》的研究,并不斷推翻自己先前的認識,建立更高層次的學術成就。胡希恕先生的弟子們將其學術思想出版成冊,以至我們今天還能有幸學習到胡希恕先生較為完整的學術思想。《胡希恕傷寒論講座》[1]與《胡希恕金匱要略講座》[2]2本講稿是根據(jù)胡希恕先生生前最后一次系統(tǒng)講解《傷寒論》《金匱要略》的錄音整理而成,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胡希恕先生學術思想的原貌。現(xiàn)將其中胡希恕先生對大青龍湯的理解與運用整理如下。


1.2 《傷寒論》第39條:“傷寒脈浮緩,身不疼,但重,乍有輕時,無少陰證者,大青龍湯發(fā)之。”
太陽傷寒本該脈浮緊,而張仲景卻在這里使用“脈浮緩”三字,看上去自相矛盾。太陽傷寒與太陽中風主要區(qū)別在于有無汗出及脈象上。此處“傷寒”二字是為了用于表示“無汗”的癥狀而故意設置,不是指真的太陽傷寒。“身不疼,但重”是體表有水氣的緣故,體表有水氣,但是還沒有到水腫的嚴重程度,水氣還可以在體表下游走,水氣走到哪里,哪里就會出現(xiàn)沉重的感覺,所以說“乍有輕時”。“無少陰證”四字當與《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并治第十四》“水之為病,其脈沉小,屬少陰;浮者為風,無水虛脹者,為氣。水,發(fā)其汗即已,脈沉者宜麻黃附子湯,浮者宜杏子湯”參看。少陰水氣病,脈應當沉小,治療應當用麻黃附子細辛湯;風水脈浮而不小,則用杏子湯,也就是大青龍湯。所以此條文不是在論述太陽傷寒,而是在論述水氣外郁體表而形似傷寒病的表現(xiàn)與治療。
1.3 《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第十二》:“病溢飲者,當發(fā)其汗,大青龍湯主之;小青龍湯亦主之。”
“飲水流行,歸于四肢,當汗出而不汗出,身體疼重,謂之溢飲。”溢飲是一種體內(nèi)水飲流到體表,主要在四肢,四肢沉重疼痛,本應該汗出而不汗出,并帶有表證的疾病。治療溢飲可以用大青龍湯也可以用小青龍湯。大青龍湯中有石膏,患者要有口舌干、惡寒嚴重的癥狀才可使用。若患者無口舌干,卻有肺飲、咳嗽喘息等癥,則用小青龍湯。
1.4 《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并治第十四》:“水之為病,脈沉小者,屬少陰;浮者為風,無水虛脹者,為氣。水,發(fā)其汗即已,脈沉者,宜麻黃附子湯;浮者,宜杏子湯。”
表證有陰陽2種病性,屬陽的,是太陽表證;屬陰的,是少陰表證。水腫兼表證,脈沉者,屬陰性,當是少陰水腫病;脈浮者,屬陽性,是風水病。臨床遇到水腫,無論是少陰病,還是風水,都可以用發(fā)汗治療。若患者是虛脹,體內(nèi)氣腫,則不可以發(fā)汗治療。發(fā)汗的方法當根據(jù)病情決定,水腫屬少陰病的,當用麻黃附子細辛湯治療;是風水病,可以用杏子湯,也就是大青龍湯治療。
1.5 《傷寒論》第48條:“二陽并病,太陽初得病時,發(fā)其汗,汗先出不徹,因轉屬陽明,續(xù)自微汗出,不惡寒……若發(fā)汗不徹,不足言,陽氣怫郁不得越,當汗不汗,其人躁煩,不知痛處,乍在腹中,乍在四肢,按之不可得,其人短氣,但坐以汗出不徹故也,更發(fā)汗則愈。何以知汗出不徹?以脈澀故知也。”
二陽并病是指太陽表證未罷,出現(xiàn)陽明里證。表實證出現(xiàn)澀脈在理論上是講不通的,這里應當是浮脈。“澀”是錯字,此處不能敷衍古人的說法而將“澀”解釋為血虛津液少,或者邪盛阻礙血行。條文中描述的不汗出而煩躁等情況便是大青龍湯證,必用大青龍湯不可。
胡希恕先生善于運用分解法分析大青龍湯的作用,認為大青龍湯實際上是麻黃湯與越婢湯的合方。大青龍湯是由麻黃、桂枝、甘草、杏仁、生姜、大棗、石膏7味藥組成,包含了組成麻黃湯的麻黃、桂枝、杏仁、甘草4味藥與組成越婢湯的麻黃、石膏、生姜、大棗、甘草5味藥。
胡希恕先生認為《傷寒論》第38條描述的是傷寒表實無汗,兼里熱煩躁病癥的治療。“脈浮緊,發(fā)熱惡寒,身疼痛,不汗出”這是傷寒表實的癥狀。“煩躁”是因為里熱法當汗出,而今傷寒表實汗不得出,里熱不得外泄。據(jù)《傷寒論》第35條“太陽病,頭痛,發(fā)熱,身疼,腰痛,骨節(jié)疼痛,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可知,麻黃湯可治療太陽傷寒表實證,可以幫助人體發(fā)汗、解熱、除痛。從《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并治第十四》“風水,惡風,一身悉腫,脈浮不渴,續(xù)自汗出,無大熱,越婢湯主之”可知,越婢湯可用于治療風水,身熱不斷汗出。“太陽中風”四字與越婢湯“續(xù)自汗出”相對應,張仲景用此四字暗指此病里熱當有汗出,宜用越婢湯治療。《傷寒論》第39條論述水氣外郁體表而形似傷寒病的表現(xiàn)與治療,故用麻黃湯發(fā)其汗,解其表實,用越婢湯清其熱,治其水氣。因此,他認為大青龍湯實際上是麻黃湯與越婢湯的合方。大青龍湯中麻黃用量為六兩,折合現(xiàn)在18 g,而麻黃湯中用麻黃只有三兩,折合現(xiàn)在9 g,并且大青龍湯中麻黃還配伍桂枝、杏仁、生姜,可知大青龍湯發(fā)汗力量峻猛,非一般輕癥所能用,患者必有表實證伴惡寒非常嚴重時才可使用。“煩躁”是石膏證。石膏可清熱治療煩躁,配伍麻黃本不發(fā)汗,但整個方子用于大發(fā)汗,所以麻黃用量不可小。
胡希恕認為在臨床上大青龍湯證當與葛根湯證著重鑒別。二者都有表實無汗、惡寒嚴重的癥狀,主要區(qū)別在于大青龍湯證必有煩躁、口舌干的的內(nèi)熱癥狀,而葛根湯證有項背強的癥狀。
傷寒“三綱鼎立”說在喻昌手中完善。喻昌在《尚論張仲景傷寒論》寫到:“至傷寒六經(jīng)中,又以太陽一經(jīng)為大綱,而太陽經(jīng)中,又以風傷衛(wèi)、寒傷營、風寒兩傷營衛(wèi)為大綱[3]。”《醫(yī)宗金鑒·刪補名醫(yī)方論》在論述大青龍湯時寫到:“何以知風寒兩傷、營衛(wèi)同病?以傷寒之脈而見中風之證,中風之脈而見傷寒之證也。名大青龍者,取龍興云雨之意也。治風不外乎桂枝,治寒不外乎麻黃,合桂枝麻黃二湯以成劑,故為兼風寒中傷者主之[4]。”從中不難知道,眾多醫(yī)家就是根據(jù)《傷寒論》第38條與第39條條文得出大青龍湯證是風寒兩傷之證,當合用麻黃湯治寒與桂枝湯治風,即“風寒兩傷用大青龍湯”的結論。
而胡希恕認為這種“三綱鼎立”說是不成立的。《傷寒論》第38條不是在論述太陽中風,而是在論述傷寒表實無汗,兼里熱煩躁的治療。“太陽中風”四字是張仲景故意設置,用來說明大青龍湯證存在應當汗出的趨勢,并暗示當使用越婢湯,并不是指在太陽中風的基礎上又患太陽傷寒。同樣的,胡希恕認為《傷寒論》第39條不是在論述太陽傷寒,而是在論述水氣病的表現(xiàn)與治療,與太陽傷寒無關。“傷寒”二字是為了描述此病無汗出的癥狀而設置。此外,胡希恕先生認為桂枝湯證與麻黃湯證中都無煩躁一癥,風寒兩傷后卻出現(xiàn)了煩躁,這難以用“三綱鼎立”說解釋。
胡希恕先生認為根據(jù)《傷寒論》與《金匱要略》的相關條文,大青龍湯可以治療傷寒表實無汗,兼有里熱煩躁者,亦可以用來發(fā)汗而祛在表水氣,治療溢飲。此外,胡希恕先生根據(jù)經(jīng)驗,認為大青龍湯在臨床上可以用于腎炎水腫和急性肺炎出現(xiàn)惡寒嚴重、無汗、煩躁者的治療,并指出大青龍湯發(fā)汗峻猛,汗出過多可致亡陽甚至死人,所以要準確辨證、謹慎使用,方中麻黃用量不要輕易用到六錢(18 g)。以下列舉胡希恕先生運用大青龍湯醫(yī)案2則。
病例1[5]:張某,女,51歲。初診日期1964年9月25日:近幾天因搬家勞累感疲乏無力,昨晚又感發(fā)熱、惡寒,經(jīng)急診拍片診為右上肺大葉性肺炎,因青霉素過敏而求中醫(yī)治療。今日仍身熱、身痛、無汗、惡寒、口干、心煩、胸悶,時咳而胸痛,舌苔白根膩,脈浮緊。胡老辨證太陽陽明合病,與大青龍湯:麻黃六錢(18 g),桂枝二錢(6 g),杏仁三錢(9 g),生姜三錢(9 g),大棗四枚,炙甘草二錢(6 g),生石膏三兩(90 g)。
結果:上藥服一煎,汗出熱退,尚余咳嗽,吐黃白痰,據(jù)證與半夏厚樸場加減,調(diào)理一向而愈。
按:肺炎出現(xiàn)大青龍湯證者是非常多見的,用大青龍湯治療療效顯著。惜患者先找西醫(yī),不好才再找中醫(yī),而癥候已變?yōu)樗C。醫(yī)者應當知有是證,用是方。
筆者按:此案例中患者乃傷寒表實兼里熱煩躁,是非常典型的大青龍湯證,與《傷寒論》第38條以及第48條描述相近。胡希恕先生辨證準確,1劑汗出熱退,后用半夏厚樸湯調(diào)理而愈。從此案例中可見胡希恕先生辨證準確,善用經(jīng)方組合治療疾病。
病例2[6]:劉某,女性,32歲,病例號100382,1965年3月15日初診。五年來浮腫、時常低燒,經(jīng)檢查診為“慢性腎盂腎炎”“膽道感染”。近癥:面目四肢皆腫,小便頻而量少色黃,大便時干,干則浮腫甚。低燒時則惡寒、腹脹、右脅痛、頭暈心煩。尿常規(guī)檢查:蛋白(++)、膿球(++)、紅血球(++)、上皮細胞(+)。脈浮微散。此屬水氣外郁肌膚,治以發(fā)汗以行水,與大青龍湯加味:
麻黃18克,桂枝10克,生姜10克,大棗4枚,杏仁6克,炙甘草6克,生石膏45克,蒼術12克
結果:上藥服30余劑,頭暈心煩減,面目浮腫減,午后仍低熱,下肢浮腫仍明顯,繼加減服用,或間服柴胡桂枝干姜湯合當歸芍藥散,1965年11月7日復診,右脅痛減,膜脹、頭暈、心煩已,下肢浮腫輕微,體溫正常,尿常規(guī)檢查:蛋白(-),膿球(-),白血球(0~1),紅血球(1~3),上皮細胞(+)。
筆者按:此案例中患者所患為是陽性水腫,兼有表證并伴里熱,其癥狀特點與《傷寒論》《金匱要略》條文相近。此病案中大青龍湯加味用至30余劑,此非常人敢為,從中可見胡希恕先生辨證準確,膽大心細,著實讓人佩服。
小 結 胡希恕先生治學嚴謹,對《傷寒論》與《金匱要略》的研究精當深刻,在治學的同時扎根臨床,在細細揣度張仲景臨床用藥心理之后,對書中有爭議的條文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并將古方今用,膽大心細,別出心裁,令人讀之有醍醐灌頂之感。他敢于質(zhì)疑,敢于創(chuàng)新,堅持否定傷寒“三綱鼎立”說,認為大青龍湯是麻黃湯與越婢湯的合方,主要用于治療傷寒表實無汗煩躁、溢飲,而非“風寒兩傷”證,并在臨床醫(yī)療實踐中總結經(jīng)驗,善于運用大青龍湯治療腎炎水腫和急性肺炎出現(xiàn)惡寒嚴重、無汗、煩躁者。從胡希恕先生對大青龍湯這一經(jīng)方的研究實踐中我們可知,對于經(jīng)典的學習我們不應該只囿于書本,當學習胡希恕先生的治學思路與精神,學有思,挖掘其背后更深層次的內(nèi)容,并將其運用于臨床,用實踐來提高自己的水平。
[1] 胡希恕.胡希恕傷寒論講座[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8.
[2] 胡希恕.胡希恕金匱要略講座[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8.
[3] 喻昌.喻嘉言醫(yī)學三書[M].萬友生,楊扶國,校注.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5.
[4] 吳謙.御纂醫(yī)宗金鑒[M].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1:320.
[5] 馮世綸.中國百年百名中醫(yī)臨床家叢書——胡希恕[M].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01:17.
[6] 胡希恕,馮世綸.胡希恕經(jīng)方理論與實踐[M].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08:93.
(本文編輯:李珊珊)
10.3969/j.issn.1002-2619.2016.10.030
※ 項目來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大學生創(chuàng)新能力培養(yǎng)基金(編號:MS2014042)
倪喆鑫(1993—),男,中醫(yī)專業(yè)本科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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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619(2016)10-1561-04
2016-05-03)
△ 通訊作者: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中醫(yī)系2012級本科生,上海 200433
1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醫(yī)大學中醫(yī)系2013級本科生,上海 200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