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爸爸”的守護

陳陳

5歲的綺綺玩得最多的就是扮醫生護士的游戲。她經常讓爸爸楊凡假裝病人，讓他乖乖躺好，嘴里溫柔地呢喃：“做腰穿，不動哦，對，像小蝦米一樣彎起來?！币磺薪Y束后，她會拿個小紙團按在“腰穿”的地方：“加個棉花按好哦?！边@種游戲經常玩著玩著，前一秒楊凡還在孩子面前嬉笑著，下一秒就悄悄背過身無聲地抽泣起來。這游戲的內容就是一年多來，女兒生活的全部……

小寶貝突發白血病

20個月前，病魔來得悄無聲息。2015年4月的一天，綺綺莫名其妙說肩膀疼。去醫院一查，居然是鎖骨骨裂了。4歲的孩子，正是調皮的時候，可能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家里人這么猜測。孩子恢復得快，等到綺綺快好的時候，家人卻發現她頭頸下、腋下出現了腫塊，而且越來越多，不見消退。是不是跟骨裂有關呢？

5月12日，綺綺在家人的陪伴下，來到兒童醫院看“腫塊”，直接被導醫指向血液科。醫生讓綺綺先驗了個血常規，檢驗結果是好的。沒等大家舒一口氣，醫生按了綺綺的肚子后，臉色不對勁了。醫生先是請綺綺外婆帶孩子出去玩一會兒，然后起身關上了診室的門。楊凡的心往下一沉，不祥的預感突然襲來。

醫生宣判了：“肝和脾都腫大了，情況不太好，懷疑是白血病?！鼻缣炫Z，就像是電影里的場景，楊凡一時反應不過來。醫生建議當天就住院，做骨穿確診。

整個家庭頓時蒙了。接下來，辦住院、做檢查……所有的事務都在機械和茫然中推進。此時，全家人都還抱著一絲希望，祈禱著命運不要對綺綺這么殘忍。第二天一大早，楊凡趕到醫院，骨穿結果已經出來了，醫生再次把他和妻子“關”進診室，綺綺確診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這個病來得迅速，如果不去干預，生命周期最短只有3個月。不幸中的萬幸是，發現得早。

妻子哭成了淚人，楊凡強忍著在治療方案家屬同意書上簽了字。他必須在妻子和女兒面前堅強，這時候唯一不能被擊倒的人只有他，但回到空無一人的家里，想到平日里活潑可愛的女兒即將住進醫院，而且生死未卜……他再也忍不住了?？捱^、發泄過，楊凡意識到他肩上的重擔，他現在是這個家的支柱，妻子、父母和綺綺都需要他堅強去面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如果他扛不住，這一切該由誰去扛？

住院住得急，沒給綺綺帶玩具，楊凡便到醫院樓下的便利店尋找，“大白”玩偶進入了他的視線。這個體型胖胖的充氣機器人，是迪士尼動畫《超能陸戰隊》的主人公，除了呆萌的外表和善良的本質，他也是個醫療伴侶，能夠快速掃描，檢測出人體的不正常情緒或受傷情況。這也是綺綺非常喜歡的動畫人物。

楊凡把“大白”玩偶送到女兒手里，又把自己的微信頭像換成“大白”，在微信朋友圈里寫下：“放心，女兒，爸爸就是你的‘大白胖子，一定會照顧好你……正如剪短的頭發還會長出來一樣，希望一直都在。”

為女兒放下事業

照顧陪伴病人原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況病人還只是一個4歲的孩子。綺綺住院第六天，做了腰穿，術后需要頭低腳高斜著躺6小時不能動。就算是大人，也會覺得不好受，但綺綺忍著眼淚沒有叫一聲疼。怎么可能不疼呢？女兒的乖巧讓楊凡心里很不是滋味。

住院第七天，綺綺開始第一次化療，吊針袋子是褐色的。醫生說，這個藥水會很痛，楊凡不停幫女兒揉著手臂，希望她能舒服一些。可綺綺卻反過來安慰他說：“爸爸，我會乖的?！?/p>

開始做化療，就意味著一系列的副作用會接踵而來。綺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也是個愛美的小姑娘，她之前一直留著長長的頭發，從不舍得剪?？涩F在，她不得不剪，而且她的頭發將會掉光。楊凡只能對她說：“就像蟬寶寶要蛻變才能長大一樣，小朋友都會掉頭發，變成小光頭，然后再重新長出漂亮的頭發來，將來還會掉牙齒。”綺綺懵懵懂懂地點頭，她相信爸爸說的話。每次打完針，綺綺就會跟爸爸擊掌。楊凡答應給她買蝙蝠俠的衣服，自己穿超人的，他們要一起打敗病魔。

楊凡和妻子都要上班，只能輪流請假。有時，綺綺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會輪流去醫院照料綺綺，楊凡和妻子下班后再趕去醫院。然而，治療是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周兩周，甚至不是一個月兩個月。四位老人，畢竟年歲大了，況且他們還要承受著難以承受的心理折磨。每次看著綺綺打針、吊針、做骨穿、腰穿，比針扎在他們自己身上還疼。有一次在醫院的走廊盡頭，楊凡看到年近七旬的母親在和另外一位病友的奶奶一起抹眼淚，他一時崩潰，眼淚刷地下來了。

楊凡意識到這樣的狀態不是長久之計，綺綺的治療過程可能需要一年、兩年，甚至更久，父母承受不了這樣的持久戰，他和妻子必須有一個人全職陪伴綺綺。考慮再三之后，楊凡決定放下自己的事業。

楊凡做這個決定是從多方面考慮的。妻子畢竟是女人，是母親，她看著女兒受罪，心里的痛苦肯定比他更甚。再者，妻子在外企工作，福利待遇都很不錯，如果辭職會對她的職業生涯有很大影響，這是現實的因素。而楊凡剛辭去原公司副總的職位，和兩個朋友開始自己創業。如今的情況，容不得他去想以后的職業發展如何，女兒比事業更重要。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家里人都寵著綺綺，但為了讓她好好接受治療，有時不得不對她狠心，而家里唯一能狠下心做“惡人”的，只有他了。

妻子也知道，這是無奈的選擇，她唯有支持丈夫。楊凡和妻子2003年結婚，那時他們剛剛大學畢業沒兩年，生活過得輕松自在。有時，他們一起在家吃著早餐，突然興起，下午就坐到了西湖邊上。他們原本是打算做丁克家庭的，就這樣無牽無掛過著幸福的二人世界。直到2011年，妻子意外懷孕后生下了寶貝女兒綺綺。綺綺乖巧可愛，他們從不后悔生下綺綺。即使到了現在，他們也從不后悔。他們懷著希望，相信他們的寶貝會好起來。

期盼看到女兒出嫁那天

綺綺吃了激素后，臉明顯發胖，開始掉頭發，手臂、胳膊、腳上都是吊針和打針留下的痕跡。6月18日，綺綺生日，在醫院，沒有蛋糕、蠟燭，但有爸爸媽媽的陪伴，綺綺依舊笑得很燦爛。

第二階段結束，綺綺終于可以回家住兩天，她在醫院已經待了一個多月了。因為做了化療的關系，綺綺嘴巴潰瘍嚴重。涂藥很痛，綺綺卻很乖。看到女兒乖巧堅強的樣子，楊凡終于沒忍住眼淚，他一邊幫綺綺涂藥，一邊嘴里不停地念叨：“我們一起努力把壞東西打跑。”他有時甚至分不清，這樣的鼓勵是說給女兒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或者說，他們都需要這樣的精神鼓勵，才能堅持下去。

回家沒兩天，綺綺又要去醫院了。很快她就要接受傳說中可怕的“黃藥水”治療。楊凡在醫院時，看過其他病人接受這種治療，吊針要整整持續4天不間斷，中間穿插6次抽血化驗和打針解毒。這四天五夜楊凡幾乎沒怎么合眼，全程陪伴著女兒。綺綺要一直抓著爸爸的手，才能安心入睡。最后一天，楊凡已經累得有些迷迷糊糊了，但他一直堅持著，看著女兒的小臉，他想著，不知道女兒將來痊愈長大后，是不是還記得這些。每晚幫女兒擦汗蓋被的日子，讓楊凡覺得很安心，無論多累，只要能一直拉著女兒的手，都值得。

一年時間就在這樣的重復中度過了。這一年里，不去醫院的日子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楊凡努力把每個不住院的日子，都變成以前的樣子。上午，他會帶著綺綺去曬太陽，趁沒人時去樓下繞小區走3圈，做幾下青蛙跳；晚上再給綺綺泡泡腳，看看電視。

白血病患者的護理非常重要，最怕的就是化療后的交叉感染。在最短的時間內，楊凡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訓練有素的護工。出院回家，首要工作就是各種消毒，家里每天要用紫外線燈消毒好幾次，房間里3臺空氣凈化器要一直開著，家里人隨時用洗手液……楊凡的手指已經明顯發白起皺，那是每天被各種消毒液、消毒皂水浸泡的結果。為了安全地陪伴女兒，他每天早晚用硫磺皂洗澡。

為了防止病毒、細菌，綺綺必須時刻帶著口罩?；氐郊依?，為了讓女兒能拿下口罩透透氣，楊凡和妻子就自己戴上口罩。綺綺雖然年紀小，但一年來的生病經歷，也讓她知道了自己不能多跟別人接觸，每每在小區里碰到以前的幼兒園同學，她都會乖乖地躲到爸爸身后，小聲地說：“等我的病好了，再跟你們一起玩?！泵慨斶@時，楊凡的心里別提多難受了，但是他只能笑著跟綺綺說：“你那么棒，一定能把壞東西打跑的。”

過去的這一年，對楊凡而言像是過了幾輩子。他和妻子還有父母的心情隨著綺綺每次的檢查結果而上下起伏。每天日夜對著女兒的楊凡，所承受的心理壓力只有他自己知道。綺綺畢竟還只是個孩子，雖然她很乖巧，但是面對長時間的治療，她會害怕、會厭煩。有時，綺綺也會發脾氣，不肯配合治療。楊凡忍不住就會打她的屁股，他是著急，他是想告訴女兒不得不治療，比起女兒的性命打她幾下算什么呢？然而，每次打過之后，楊凡都會后悔，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女兒還不到5歲，她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經過一年的治療，綺綺在家的時間漸漸多了些。綺綺跟同齡的孩子一樣，喜歡做游戲，也喜歡看迪士尼動畫片。楊凡知道，綺綺有個愿望，就是去迪士尼看看公主的城堡。想到女兒這一年來兩點一線的生活，楊凡覺得女兒需要健康的同時，也需要快樂。2016年6月，綺綺5歲生日時，在征詢醫生意見之后，楊凡和妻子帶著綺綺來到了上海迪士尼樂園。即使天氣很熱，綺綺還要戴著口罩；即使為了避開人群，她什么游藝項目都不能玩；即使她只能在迪士尼待很短的時間，但對于綺綺而言，這是最棒的生日禮物。

從迪士尼回來后，綺綺的身體狀況又變差了些，但楊凡和妻子依舊滿懷著希望。一年多來，他們已經陪伴女兒闖過了一道又一道坎。有人說，現在白血病的治愈率很高，但是對楊凡和妻子來說，這些醫學數據毫無意義，綺綺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治愈率只有百分之百和零的區別。楊凡閑暇時會教綺綺剪紙、畫畫、學英語……每一樣都嘗試一點。因為，他希冀著未來的某一天，女兒會走進學校的課堂，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這一天何時才會到來。

楊凡把綺綺每次住院的手腕帶都積攢了起來，一個個串連成環，這是女兒成長的記憶，他多希望能在女兒結婚那天，把這些珍貴的紀念作為嫁妝的一部分親手交給她。想到那一天，楊凡的眼睛就會發亮，嘴角會揚起欣慰的笑容……

摘自《現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