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希格
席慕蓉的鄉愁
◎賀希格
新世紀伊始,詩人蕭蕭對席慕蓉《世紀詩選》的評語是:“似水柔情,精金意志”。
是的,柔情與意志是席慕蓉作品具有極大感染力的重要原因。然而她的很多詩歌和散文作品,尤其是自一九八九年以來的作品所飽含的柔情與意志主要是通過鄉愁表現出來的。
這鄉愁并且在這十二年中不斷地變化與擴展,以下我將其大略劃分為三個時期,并舉例說明。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
仿佛霧里的揮手別離
離別后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按實驗方法測定了鉛礦石標準物質GBW07236、GBW07235中的Ga、In、Tl、Cd、Ge,每個樣品平行制備3份,結果取平均值,并與認定值進行比較,結果見表8。
永不老去
這是席慕蓉于一九七八年寫的直呼其名為《鄉愁》的一首詩。在作者的心靈深處,“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然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既模糊又抽象。
這可稱之為第一時期,是屬于一種“暗自的追索”。自幼生長在中國的南方,雖然有外祖母及雙親的家庭與民族文化熏陶,席慕蓉對蒙古高原的原鄉情結,卻始終無法在漢文化的教育體系里得到滿意與精確的解答。
因而,在以漢族為主體的文化社會中,席慕蓉一離開了家庭的庇護,就會直接面對種種矛盾與歧異的觀念,作為心中依仗的原鄉,就只能成為一種難以估量的時間(沒有年輪的樹),以及難以清晰言說的空間(月下的笛聲和霧中的豐姿)了。
一九八九年八月底,席慕蓉第一次回到家鄉——現在的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鑲白旗寶勒根道海蘇木。白天她讓堂哥帶去看了從前的老家即尼總管府邸的廢墟。
到了夜里,當所有的人因為一天的興奮與勞累,都已經沉入夢鄉之后,我忍不住又輕輕打開了門,再往白天的那個方向走去。
在夜里,草原顯得更是無邊無際,渺小的我,無論往前走了多少步,好像總是仍然被團團地圍在中央。天空確似穹廬,籠罩四野;四野無聲而星輝閃爍,豐饒的銀河在天際中分而過。我何其幸運!能夠獨享這樣美麗的夜晚!
當我停了下來,微笑向天空仰望的時候,有個念頭忽然出現:
猝不及防,這念頭如利箭一般直射進我的心中,使我終于一個人在曠野里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父親的草原”之后的一段鄉愁描寫。接著她又去追尋“母親的河”——希喇穆倫河源頭。乘坐吉普車,在草原上尋找了一整天,到很晚的時候才找到。那是九月初的溫暖天氣,但泉水冰冽無比。她赤足走進淺淺的溪流之中,就像站在冰塊上。然而她此時此刻的感觸是:
只覺得有種強烈到無法抵御的歸屬感將我整個人緊緊包裹了起來,那樣巨大的幸福足以使我淚流滿面而不能自覺,一如在巨大的悲痛里所感受到的一樣。
多年來一直在我的血脈里呼喚著我的聲音,一直在遙遠的高原上呼喚著我的聲音,此刻都在潺潺的水流聲中合而為一,我終于在母親的土地上尋回了一個完整的自己。
生命至此再無缺憾,我俯首掬飲源頭水,感謝上蒼的厚賜。
觸景生情,在這里再也看不到“模糊”的景和情,其景清晰可見,其情悲喜交集。此時席慕蓉的鄉愁已進入第二時期。
這一時期的作品可稱之為“鄉愁的迸發與泉涌”。從一九八九年夏天開始,席慕蓉盡情抒發她個人及家族的流離漂泊,向蒙古高原的山河與族人娓娓道來,詩與散文的創作量都很豐盛。
從一九八九年之后,席慕蓉每年回蒙古一到兩次,“可說是越走越遠,東起大興安嶺,西到天山山麓,又穿過賀蘭山去到阿拉善沙漠西北邊的額濟納綠洲,南到鄂爾多斯,北到一碧萬頃的貝加爾湖。走著走著,是見到了許多美麗豐饒的大自然原貌,也見到了許多被愚笨的政策所毀損的人間惡地,越來越覺得長路迢遙。”隨著席慕蓉在蒙古土地上走過的路途的延伸,她的鄉愁也拓寬了。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如今回頭省視,才發現在這條通往原鄉的長路上,我的所思所感,好像已經逐漸從起初那種個人的鄉愁里走了出來,而慢慢轉為對整個游牧文化的興趣與關注了。”(《金色的馬鞍》代序)
她不僅把興趣與關注擴大到家鄉內蒙古之外的中國境內新疆衛拉特蒙古,青海、甘肅、吉林、遼寧等省蒙古,達斡爾蒙古,蒙古國,俄羅斯境內喀爾瑪克蒙古,布里雅特蒙古,圖瓦蒙古,阿爾泰蒙古以及它們的歷史與現狀,而且還擴大到包括蒙古文化在內的整個游牧文化領域。在十三世紀成書的文學名著《蒙古秘史》、自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英雄史詩《江格爾》、蒙古語言文字,乃至阿爾泰語系民族語言,都極大地吸引了她。她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大量有關蒙古高原的考古文集,稱這些書冊中所記錄的一切“是一場又一場的饗宴啊!”(《盛宴》)。在《解謎人》一文中,作者對內蒙古呼倫貝爾盟(今呼倫貝爾市)文物工作站的米文平先生表示了極大的尊敬與愛戴,為什么呢?因為,他發現了鮮卑石室——嘎仙洞。在上海博物館展出的“內蒙古文物考古精品展”中看到紅山黃玉龍時她的心情異常激動,“第一次站在黃玉龍的前面,用鉛筆順著玉器優美的弧形外緣勾勒的時候,眼淚竟然不聽話地涌了出來。幸好身邊沒有人,早上九點半,才剛開館不久,觀眾還不算多。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激動,一面畫,一面騰出手來擦拭,淚水卻依然悄悄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真理使爾自由》)。
至此,席慕蓉的鄉愁已進入第三時期,是對于“游牧文化的回歸與關注”。從個人的悲喜擴展到對文化發展與生態平衡的執著和焦慮。這時期的作品如《發菜——無知的禍害》《沙起額濟納》《失去的居延海》《送別》《河流的荒謬劇》《開荒?開“荒”!》《封山育林·退耕還草》等等,這些散文都以環境保護為主題,其景也都清晰可見,其情卻悲天憫人。
席慕蓉的鄉愁,經歷了從模糊、抽象,發展到清晰、細膩,再發展到寬闊的演變過程。也可以說,經歷了從個人的鄉愁發展到民族的和整個游牧文化的鄉愁的演變過程。這是一個作家思想境界和情感世界深化乃至神化的進程。
總之,席慕蓉詩歌散文作品中的柔情與意志的主要表現形式或曰核心內容是鄉愁。她對蒙古高原如癡如醉,無時無刻不在為家鄉愁腸。我們清楚地看到,自一九八九年以來,她的所思、所言、所寫和所做,似乎全都圍繞著家鄉這個主題展開的。愛國愛民族的詩人作家自古有之,但像席慕蓉這樣愛自己的民族、愛自己的家鄉愛到全神貫注和如癡如醉地步的詩人作家究竟出現過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