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
每個清晨,如果有人從遠處觀望——就像大貨車司機在高速北京入口處等待時那樣——他會看到整座城市的伸展與折疊。
清晨六點,司機們總會走下車,站在高速邊上,揉著經過一夜潦草睡眠而昏沉的眼睛,打著哈欠,相互指點著望向遠處的城市中央。高速截斷在七環之外,所有的翻轉都在六環內發生。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像遙望西山或是海上的一座孤島。
晨光熹微中,一座城市折疊自身,向地面收攏。高樓像最卑微的仆人,彎下腰,讓自己低聲下氣切斷身體,頭碰著腳,緊緊貼在一起,然后再次斷裂彎腰,將頭頂手臂扭曲彎折,插入空隙。高樓彎折之后重新組合,蜷縮成致密的巨大魔方,密密匝匝地聚合到一起,陷入沉睡。然后地面翻轉,小塊小塊土地圍繞其軸,一百八十度翻轉到另一面,將另一面的建筑樓宇露出地表。樓宇由折疊中站立起身,在灰藍色的天空中像蘇醒的獸類。城市孤島在橘黃色晨光中落位,展開,站定,騰起彌漫的灰色蒼云。
司機們就在困倦與饑餓中欣賞這一幕無窮循環的城市戲劇。
(節選自《孤獨深處》,江蘇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
賞析
如何進入或走出一個異域空間呢?這與該空間的實際特點有關。
在《北京折疊》中,折疊城市分三層空間。大地的一面是第一空間,五百萬人口,生存時間是從清晨六點到第二天清晨六點。空間休眠,大地翻轉。翻轉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第二空間生活著兩千五百萬人口,從次日清晨六點到夜晚十點,第三空間生活著五千萬人,從十點到清晨六點,然后回到第一空間。
空間之間的轉換,就如選文所描述的那樣。一個普通人,有沒有可能由一個空間進入另外一個空間中去呢?小說告訴我們,是有可能的。進入的方法是從彭蠡的房子爬下去,身體緊貼著排水管避開攝像頭沿著陰影爬,摸著或看見一道裂縫后,沿著縫往北走……
好吧,讀者朋友們,合上本書以后,請你們正視一個問題,地球人可能已經找到了侵入我們的生活空間的方法。其實,我們是多么缺少防衛。地球人想要進入我們的空間,只需掀開……也許我說得真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