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殺

文/辛靜 圖/赤潔

毒殺

文/辛靜 圖/赤潔

安徽省全椒縣男子劉福德在單位食堂用過午餐后，突然出現頭暈惡心、上吐下瀉癥狀，被送往醫院救治，檢查結果為體內有疑似劇毒農藥“百草枯”成分。幾天后，劉福德不治身亡。

全椒縣公安局經過縝密偵查，很快將犯罪嫌疑人張慧抓捕歸案。令人詫異的是，張慧是死者劉福德的妻子。據張慧交代，她之所以向丈夫投毒，并非想殺死他，而是另有隱情……

午餐中毒

2016年1月21日中午，安徽省全椒縣某家具廠女工張慧正在家午休，忽然接到工友打來的電話：“不好了，你家老劉中午在食堂吃完飯，上吐下瀉，已經送縣醫院去了，你快去看看吧。”張慧猶疑了一下，穿上外衣，忐忑不安地奔到全椒縣醫院。

劉福德正躺在病床上輸液，他臉色蒼白，雙眼微閉，額頭上布滿一層細密的汗珠。張慧問丈夫怎么回事，劉福德無力地回答：“吃完飯就難受，不知道怎么了。”張慧說：“肯定是食物中毒了。”旁邊劉福德的表弟也是家具廠老板孫鐵說：“可大家吃了同樣的飯菜，別人怎么沒有發病啊？”張慧不吭聲了。

1月22日，劉福德的病情突然加重，出現急性腎衰竭，被迅速轉往滁州市第一醫院。兩天后，又因多器官衰竭，被緊急送到南京市鼓樓人民醫院救治。醫生為劉福德抽血化驗后，神色凝重地告訴孫鐵：患者的血液里含有農藥“百草枯”成分！

醫生告訴孫鐵，“百草枯”是一種快速滅生性除草劑，對人毒性極大，且無特效解毒藥，攝入量在20～40mg/kg，除胃腸道癥狀外，伴有多系統損害的表現，數天至數周后出現肺纖維化，多數于2～3周內死亡。中毒死亡率可達90%以上。孫鐵大吃一驚，表哥怎么會“百草枯”中毒呢？事情重大，孫鐵立即向全椒縣公安局報案。

全椒縣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大隊長王家明帶領刑警趕到南京鼓樓醫院調查。此時，劉福德中毒已經七天。奄奄一息的他，斷斷續續地向警方講述了自己發病當天的情形：原來，他平時總是咳嗽，經常服用咳速停糖漿止咳。當天，妻子給他買了咳速停糖漿，他臨上班前喝了一瓶蓋的糖漿。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飯，不久就發病了。

張慧向警方反映，1月20日，她在華巨大藥房給丈夫買的咳速停糖漿，丈夫喝剩的糖漿還在家里。警方隨后趕到劉福德家，果然提取到一瓶已經開封的咳速停糖漿。經技術檢驗，該咳速停糖漿中并無“百草枯”成分。

就在警方展開調查時，從醫院傳來消息，劉福德因中毒導致多器官衰竭，于2月1日經搶救無效死亡。顯然，劉福德是被人投毒而死。那么，他體內的“百草枯”從何而來？警方決定走訪農資店，調查“百草枯”的來源。

經過連續走訪，警方在距離家具廠不遠的農資店內查到了線索。據農資店老板反映，有一個操著云南口音的女人來買過“百草枯”。因為冬天不需要除草，買“百草枯”的人很少，所以老板對買“百草枯”的女人印象深刻。

孫鐵是云南人，他的家具廠也有不少云南老鄉在打工。警方來到家具廠走訪，沒發現外表與農資店老板描述相符的女性。然而，警方在劉福德工具箱旁的紙簍里，卻發現了一個咳速停糖漿的包裝盒。警方將這個包裝盒拿回去與從劉福德家里提取的咳速停糖漿瓶子做比對，竟發現兩者的批號不一致，就是說劉福德工廠里的糖漿與家里的糖漿不是同一瓶，很可能有人將兩瓶咳速停糖漿掉包了。

警方把調查重點放到咳速停糖漿上面。調閱華巨大藥房監控視頻時，警方有了重大發現：1月20日18時33分許，張慧走進大藥房買了咳速停糖漿。然而，1月21日18時3分許，張慧再次來到大藥房，又買了一瓶咳速停糖漿。

張慧在兩天內購買了兩瓶糖漿，而她為什么對警方撒謊稱只買了一瓶糖漿呢？送檢的糖漿里沒有“百草枯”，那么，劉福德喝下去的另一瓶糖漿里會不會含有“百草枯”呢？張慧的疑點上升。警方拿著張慧的照片來到農資店。經農資店老板辨認，那個操著云南口音的購買“百草枯”的女人就是張慧。

2月12日，警方傳喚張慧。面對警方訊問，張慧承認是她毒殺了丈夫劉福德，她先后買了兩瓶咳速停糖漿，真正混有“百草枯”的糖漿已被她扔掉了。

“我沒想到‘百草枯’毒性那么厲害，我沒想殺死他，只想把他的性功能搞衰竭了，把他搞成廢人。”面對訊問人員，張慧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2月13日，張慧被依法刑事拘留。

妻子隱忍

張慧和劉福德都是云南省宣威市人。兩人的父親是宣威一家工廠的同事。張慧的父母養育了四個孩子，張慧是老大也是唯一的女孩。因為家境貧困，張慧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回家，幫著父母照顧三個弟弟。劉福德家只有他和弟弟兩個孩子，經濟條件相對寬裕，劉福德讀完了高中。劉福德的父親看中了張慧的樸實能干，主動登門為自己的兒子說媒。張慧的父母覺得劉福德為人踏實，可以將女兒托付于他，便滿口應承下來。1996年，由雙方父母包辦，19歲的張慧與21歲的劉福德結婚。

1998年，兩人的兒子徐江出生。但由于感情基礎不牢，夫妻倆經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尤其是張慧的父親因病去世后，娘家需要她照顧，兩口子吵架更成了家常便飯。有時候張慧拿錢資助弟弟們，劉福德就會背后罵她：“你家里個個都是窮鬼，是廢物，我還得幫你養活他們，這日子過得沒意思。”丈夫每次辱罵自己和家人，張慧都恨得牙根癢癢，但考慮到丈夫對自己的家庭的確有幫助，而且兒子還小，張慧只能選擇隱忍。

夫妻倆吵架歸吵架，還得在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劉福德在夫妻生活方面要求很高，而且還有一些特別的需求，這讓張慧內心一直很憎惡。然而作為妻子，對于丈夫的需求，張慧沒有勇氣做更多的對抗，只能把這份屈辱埋藏在心里，任由丈夫擺布。

2009年，劉福德把兒子留在老家，帶著妻子外出打工。夫妻倆先后在江蘇、浙江等地的工廠和餐飲店做工，起早貪黑，卻沒有賺到多少錢。2014年，在安徽全椒開家具廠的劉福德的表弟孫鐵招聘工人，劉福德夫婦便和幾個云南老鄉來到全椒，投奔孫鐵。

劉福德干活認真，肯吃苦，又是老板的表哥，很快就被提拔為車間主管。雖然當“官”了，但劉福德仍像從前一樣任勞任怨，同事關系也很融洽。只是，回到家里的劉福德就變成了另外的人，動不動就與妻子吵架，甚至性虐妻子。

2015年5月，張慧患上了乳頭纖維瘤、肛裂以及婦科病。因為醫保關系在老家，張慧便只身回云南治病，劉福德則留在了安徽。

同年9月末，在家鄉做完手術沒多久的張慧返回了全椒縣。據她向警方交代，回來的第一晚，劉福德就要求與她同房。因為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加之性冷淡，她便拒絕了。劉福德破口大罵：“你就是個廢人，不中用的東西。”舟車勞頓的張慧迷迷糊糊睡著了，隱約聽見劉福德還在罵：“娶你，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跟個活死人睡覺，糟糕透了。”

張慧繼而發現，丈夫玩起了外遇。一個星期天，夫妻倆休息。張慧給丈夫洗衣服時，發現了一張旅店收據。張慧冷臉問丈夫：“你上旅店干什么去了？”劉福德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你翻我衣兜做什么？那是外地來的客戶，表弟讓我給安排住的地方。”張慧不相信，要拿著票據去找孫鐵，劉福德一把奪過票據，撕得粉碎，隨即將張慧一頓暴打。

張慧懷疑，自己離家三四個月，丈夫生理需求強烈，肯定是和別的女人鬼混上了。為了求證，張慧第二天就找孫鐵對質，孫鐵說他從沒讓表哥安排過客戶住宿。丈夫果然撒謊了，張慧又羞又氣，但想到家庭和兒子，她又選擇了隱忍。

但張慧沒想到，丈夫竟然得寸進尺，不但變本加厲地折磨她，還公然侮辱她。2015年11月的一天，家具廠停電，下午才上班。中午，張慧就要出門上班時，丈夫突然來了興致，要與她同房。因為要趕著上班，張慧堅決不從。劉福德火冒三丈，抬手給了張慧一個耳光：“你是廢人，老子找別的女人去。”說完，劉福德摔門而去。下午，張慧發現丈夫果然沒有上班，直到兩三點鐘才露面。趁著丈夫一個人在辦公室，張慧質問他：“這幾個小時你干什么去了？”劉福德得意洋洋地說：“你管不著，天下的女人不都是廢人。”張慧認定丈夫肯定去找女人了，正想與他理論，忽然有工友來找劉福德，張慧只得作罷。

隨后的日子里，劉福德只要有了生理需求，無論早上晚上，都強行與妻子同房。張慧如果拒絕，他就罵她是廢人、死人，繼而動手打她。張慧又羞又氣，但想到丈夫做的事屬于家丑，說出去自己也臉面無光，只得忍氣吞聲。

2015年12月中旬，張慧和丈夫又吵了起來，這次，丈夫不但動手打了她，還向她提出離婚。離婚，是張慧最不愿意得到的結果，因為破裂的家庭對孩子不好，甚至會影響兒子說媳婦。在她心里，完整家庭的意義大過一切，她要想辦法挽回丈夫的心，拯救這個家庭。

丈夫斃命

思來想去，張慧決定去找丈夫的表弟孫鐵，請他幫忙勸丈夫回心轉意。孫鐵表示他會勸說表哥和表嫂好好過日子。可是過了兩天，廠里開會，孫鐵突然宣布解除劉福德車間主管職務，理由是劉福德近期工作總出差錯，降為倉庫保管。散會后，孫鐵對張慧說：“嫂子，我勸過表哥，可他死不承認外面有人。不過，他現在確實工作不上心，我只能把他的主管擼了，讓他清醒清醒頭腦。”

張慧沒想到，丈夫被撤職后，竟變本加厲地對她進行打罵。一次，劉福德喝醉酒回來，兩口子言語不和就動起手來。劉福德薅住張慧的頭發扇她耳光，邊打邊罵：“你個活死人，竟然去找我表弟告狀，在廠里砸我的牌子，看我不打死你。”打累了，他坐在椅子上指著張慧繼續罵：“你是廢人，老子就得找正常女人。你要不離婚，我就打你，打死你。”張慧既沒還口也沒還手。但是，憤恨卻像沙粒般集聚到她的心頭。

張慧覺得，自己不能滿足丈夫的生理需求，是導致丈夫外遇和打罵自己的主要原因。如果丈夫沒有了生理需求，他也就不會在外面找女人了，更不會折磨自己。張慧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把丈夫的性功能弄衰竭了，讓他也成為廢人，這樣，丈夫就不會跟她離婚了，家庭也就保住了。可是怎樣才能讓丈夫成為廢人呢？張慧忽然想起去年一次買菜的經歷。

那天，張慧去菜市場買菜，在菜市場門口遇到一個擺攤賣菜的老太太。老太太向她推銷蔬菜，說菜市場里的蔬菜都打過農藥，吃了會得病，男人若是吃了打農藥的菜，會性功能障礙，而她的菜沒打農藥，有蟲眼，是綠色農產品。當時，張慧覺得老太太在說玩笑話，現在想起來，張慧忽然有了主意——用農藥把丈夫弄成性功能衰竭。

1月16日，張慧到農資店買了一瓶200克的“百草枯”農藥。之所以選擇“百草枯”，是因為在張慧眼里，所有的藥都是一樣的，關于“百草枯”農藥的毒性，她并不清楚。只有小學二年級文化的她甚至沒有去看藥瓶上的說明文字。不過，買回“百草枯”后，張慧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給丈夫喝下去。

1月20日晚上，夫妻倆再次發生激烈的爭吵，劉福德動手打了張慧，并揚言：“要么離婚，要么去死。”夜里，張慧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看來，丈夫鐵了心要離婚，必須把他的性功能弄殘了，只要家庭是完整的，她愿意承擔任何后果。想到這里，張慧作出了決定。

可是，怎樣才能讓丈夫把農藥喝下去呢？張慧想到了止咳糖漿。因為丈夫最近咳嗽，醫生讓他喝咳速停糖漿止咳，她昨天下班時，還到藥店給丈夫買了一瓶咳速停糖漿。

第二天早上，張慧拿出了糖漿，又在沙發下找出藏匿起來的“百草枯”，趁丈夫還沒起床，她將咳速停糖漿倒進瓶蓋，又倒入一點“百草枯”，隨后讓丈夫起來喝糖漿。劉福德說他要把咳速停帶到工廠去喝，張慧說：“我都給你倒好了，這糖漿是花錢買的，你不喝就是糟蹋錢。”劉福德起床把瓶蓋里混有“百草枯”的糖漿喝了下去，隨手把空瓶蓋放在了柜子上。之后，劉福德去上廁所。張慧急忙拿起空瓶蓋，到水龍頭下面沖洗。洗凈了，把瓶蓋擰上，將瓶體放進了包裝盒里。劉福德臨上班時，把那瓶咳速停糖漿帶走了。

隨后，張慧也到了單位，看見丈夫并沒有什么反常，她還以為給丈夫喝的農藥不夠量。可是，沒想到中午回家午休時，丈夫卻發病了。接到電話往醫院趕的時候，張慧心里還是蠻興奮的，覺得丈夫的性功能肯定完蛋了。然而，到了醫院，看到醫生對丈夫進行急救，張慧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了，趁別人不注意，急忙返回廠里，找到丈夫帶來的那瓶咳速停糖漿，把它扔進了一個室外廁所里。為了自圓其說，晚上，張慧重回大藥房，又買了一瓶咳速停糖漿，放在了家里。但是，她疏忽了那瓶糖漿的包裝盒。警方正是順著糖漿包裝盒的線索，抓獲了她。

據張慧交代，看到丈夫毒性發作，又聽醫務人員說“百草枯”有劇毒，她后悔采用這種方法摧毀丈夫的性能力，內心備受煎熬。丈夫臨死前一天，趁病房里只有她和丈夫，張慧將自己下毒的事情親口告訴了丈夫。“百草枯”中毒者，頭腦是清醒的。劉福德說他猜到了是張慧下的毒，但事情已經這樣了，而且他自己也有錯，他就不計較了。他囑咐張慧把孩子帶好了，對公婆好一點，他走也安心了……

張慧想保住家庭并沒有錯。然而，面對夫妻矛盾，她卻選擇以摧殘丈夫性能力的“自救”手段，未免荒唐和殘暴，不僅葬送了丈夫的性命，也將自己苦苦維系的家庭置于支離破碎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