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玉梅
編者按:
1997——2012——2015——2016,這是《民族文學》第四次以專輯形式刊登人口較少民族的作家作品。在這些專輯錦繡中,有不少新起之秀于此誕生,也不乏資深作者展露文采。這一系列作品記錄了民族作家們的覺醒與崛起,展現了多民族文學一片共和共榮的繁華景象,更超越文學范疇,產生深遠的政治、經濟與文化意義。
本期專輯共刊登了7個人口較少民族的作家作品,展示了他們的文化土壤、民族性格以及對于文學經典的見解見地,并傳遞出人類共有的對生活、對家園的深沉情感,對真、善、美的堅守與渴求。《民族文學》將一如既往地見證與展現這些生機勃勃的多元記憶,讓中國文學的百花園更加爭妍競艷,萬紫千紅。
1
我在一處懸崖下。那里有非常茂盛的草。顯然,那些草叢里的螞蚱,見到一個從天而降的人侵占了它們的樂園,就開始吱吱抗議。四周吹拂著血腥氣息的風。
后來,我斷裂的骨頭奇跡般愈合了。醒來時我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我問他是誰。他沒有回答,只是用憂郁的眼睛看著我。他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
我認出了他。
那枚貝殼在我墜落時被我緊緊攥在手中。但是后來,我再也沒有找尋到它,仿佛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這樣一枚貝殼。還有,連同和這枚貝殼相關聯的一切事物,都如一個夢境。
年輕男子說,哭吧!
我跪倒親吻他鞋子上的塵土。
我聽見一個小嬰孩的哭聲。
這哭泣成了往事最好的佐證。
我記起那枚有美麗花紋貝殼的主人是小可。
小可,這具有豌豆花氣息的美麗女孩是我的朋友。她很獨特,很聰明,喜歡捉弄人,想到壞點子或者是不信任人時,愛眨巴眼睛,她很勇敢。
小可也從來不輕易相信別人。她說不要和那些闖入雪里河的陌生人說話。
來到雪里河的是些出售花椒的花椒匠,或是兜售芒硝和熟皮子的皮匠,要不就是拿著竹席搟氈的氈匠。那時,雪里河來了一幫氈匠。小可指著里面那個留一撇小胡子的人說,這個人是壞蛋。她親眼看到他生吞了一顆雞蛋。
這是一件多么惡心人的事兒呀!雪里河只有不安好心的狐貍才會偷走母雞的蛋,然后一個一個吞下肚去。
雪里河人痛恨狐貍,覺得這是世上最陰險的動物。
后來,雪里河收在籮筐里的羊骨節、村子四周亂跑的土狗和那些口口相傳的兒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在想,這是不是也被那些可惡的狐貍給叼走了呢?
小可說,這些陌生人會把我們這里的小孩抓走,送到南方丟到海里去。
小可的祖父去過南邊,這些都是她的祖父講給她聽的。他說南邊有許多比雪里河還要大的河,是那種又苦又澀的河,南方人管這些河叫海。那里面住著海女神,海女神有漂亮的珍珠,海女神很喜歡小孩子,她只肯與小孩來交換她的珍珠。貪心的人為了漂亮珍珠,就拿小孩交換。這些闖入雪里河的人,就是專門到這里來捉小孩的。小可祖父說這些闖入的陌生人比狐貍還要狡猾卑鄙,來時他們化妝成做買賣的正經人。
說著小可從脖頸下掏出一根紅繩,一枚比月亮還要潔白的貝殼掛在繩上。
她說,這個就是她的叔叔從海女神那里交換來的。
我們問她怎么不是珍珠。
小可充滿仇恨地說,珍珠被那些壞人拿走了,只給了我們這枚貝殼。
為了驗證自己說的千真萬確,小可要我們觸摸一下這枚貝殼。但我們立刻把手拿開。我們承認自己是膽小鬼,沒有勇氣去觸碰這布滿邪惡的東西。
這美麗女孩,只好悲傷又滿足地把穿有貝殼的紅繩收到衣服下。
我們一下子就對她充滿了崇拜之情,她所具有的勇氣是超常的。
我們躲到貼著牛糞餅的墻后面,向這些陌生人丟土塊。陌生人忍氣吞聲地接受我們的戲弄。
我駝背的太祖母是雪里河最年長的老人。人們說她年長的奧秘都在背上那個碩大的羅鍋里。只有我知道太祖母背上的羅鍋裝滿的不是奧秘,而是比一褡褳青稞還多的故事。雪里河的陳年舊事是她講故事的素材。從她那里我知道雪里河有個叫奎的智者,他用他的智慧成功拯救過一次雪里河,但從此秘不示人。
太祖母還告訴我關于小可叔叔的事。
太祖母說小可的叔叔是被一群陌生人帶走的。那些人脖子上掛著與皮管子連在一起的小鏡子,揚言這東西能聽人心。
太祖母撇撇嘴說,當時那些人要聽我的心,而我只想把這群胡說八道的人趕出雪里河。
果兒你記住,太祖母說,只有老天爺才能聽人心,人怎能聽懂人心啊。
我點點頭。
太祖母很欣慰,繼續說,那時雪里河的年輕人說我這個老太太活得跟墻上的牛糞餅一樣僵化,該讓這些人瞧瞧。陌生人借機發揮,說這現象不科學。
雪里河人一下就對“科學”這東西來了興趣。那天雪里河空前熱鬧,雪里河人都跑到陌生人那里,用小鏡子聽心。
為了滿足雪里河人的好奇心,陌生人讓人們借助小鏡子聽彼此的心。雪里河人驚恐地發現人的肉體是一座地獄,里面魔鬼在吼叫,火焰在燃燒。
陌生人聽了小可叔叔的心,就認為他的心出了問題。他們說小可叔叔的身體聽不到一丁點響聲,這褻瀆了自然規律。
聽到這件事后,人們很不安。一部分人以為,在雪里河,人們看奶頭山上的大樹辨識季節流轉;養長胡子的山羊,用山羊毛編氆氌織襪子;女人們用黃土熬鹽,到了秋天就用這些土鹽腌制白菜;給瘸男人配聾女人。而另一部分人認為小可的叔叔是圣人,因為不管世事變化幾何,廟里的圣人永遠都那么淡定了然。他們說這是神和人之間的區別。他們堅定地認為小可的叔叔應該受到別人的尊重。雪里河的月月年年都是在這兩派人的爭辯中流逝過去的。
我們把前一種人叫保守派,而把后一種人叫先進派。保守派的人主動游說小可一家,說這事兒不能不了了之,小可叔叔的心得改成和所有雪里河人一樣,這樣才是一條心。而先進派的人說不要毀了一個圣人。
太祖母說,那時小可的祖父是堅定的保守派人,他領著兒子和那些陌生人到外面的世界。不過回來時,小可祖父手里僅拿著一枚貝殼。失去兒子的小可祖父后來開始支持先進派了。
以后又來了幾撥這樣的江湖術士,被雪里河人趕出去了。陌生人就打扮成買賣人的模樣。雪里河人懼怕小鏡子聽心,可他們卻熱愛熟皮子做的皮襖和柔軟的氈子,正是這些東西漸漸削弱了雪里河人對陌生人的戒備。以后陌生人帶來了糖果和爆米花。
雪里河小孩開始渴望陌生人的到來。我聽了太祖母關于這段對陌生人的敘述,心中充滿了恐懼。我突然想到神秘消失的羊骨節、土狗和那些古老的兒歌。
是什么在一點一點地瓦解我們的雪里河呢?
看到那枚貝殼,我很同情小可這個善良傷感的女孩,也為雪里河正在遭受的神秘力量而不知所措。
小可看出我們的恐懼,說為了不讓我們重蹈她叔叔的悲劇,就要練武術。她推薦瑪尼蛛,建議用它的毒液來制造能讓人功力大增的藥湯來喝。我們誰都知道一只瑪尼蛛可以干掉一頭土狼,但恐懼戰勝了世上最毒的蜘蛛。
還有小可說這個世界是由惡因子構成的。
在雪里河,誰都沒有想過這么深奧的問題,所以我們雪里河,擁有地球儀、學識最淵博的老師都不得不承認小可的聰明,他說小可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哲學家。
練武術練累了,小可想振奮一下疲憊的精神,對大家說雪里河一號笨蛋是我,二號笨蛋是奎。大家愉快地大笑,我臉紅了。
我要讓小可她們知道很多事情,包括雪里河所遭受的那股神秘力量。我說奎有一天會救雪里河。小可她們笑瘋了。后來我就不想說了。因為那樣,小可她們一定會以為我得了妄想癥。
小可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智者,那是你太祖母哄騙你的說法而已。
但我相信我的駝背的太祖母。她背上的羅鍋比雪里河最堅硬的頑石還要硬,她一定可以活上一百五十年。而我也像相信這件事兒一樣相信雪里河有智者奎。
我問太祖母奎在什么地方。
太祖母說,他不會與人照面。
我搖太祖母背上的羅鍋。這是太祖母唯一的缺點,她受不了別人搖她的羅鍋。
太祖母說,你想讓我這個老太太死嗎?
我說,不要,我就是想知道智者在什么地方。
為了擺脫我對她的糾纏,太祖母告訴我智者無所不在。
我說您在騙我。
太祖母說世上眼睛看不到的事兒心能看到。
奎這了不起的智者,他一定知道什么在瓦解著雪里河。
可是我怎樣才能找到無所不在的奎呢?
這個問題使我的心揪在一處。和小可她們一起捉弄外來陌生人的游戲都無法使我開心。
在一個黃昏,我獨自徘徊在雪里河河岸上,岸上有一棵柳樹。
太祖母講過,很久以前,一個疑惑悲傷的人坐在柳樹底下,美人、珠玉都沒能讓他心動,蛇蝎、砒霜也沒有讓他卻步。他參透世間種種。他得到了快樂。我覺得這和奎多么相像呀!于是我下了一個決心。
小可認為我發瘋了,說要是我選擇了奎,從此就不要再來煩她,要是一心跟著她,那我就不得再去找什么智者奎。
小可說她不想讓我誤入歧途。
太祖母坐在羊皮上,沙棘般的枯手指在轉動嘛尼。
走在雪里河岸上,來到那棵柳樹跟前,我坐下。
一個春天過去了,柳樹上停留過一百零二只鳥兒。它們有著細密動人的啼鳴聲。
一個夏天過去了,大蘭雀山上的積雪和枯枝爛葉變成雪里河的銀腹小魚。它們散發著泥土的清香。
秋天,一場接一場的秋雨打在雪里河里。我聞到一股迷人的芳香。
我發現自己曲蜷在太祖母的老羊皮上。
太祖母雙手合十,額頭碰著嘛尼說,老天爺呀,你終于讓她醒了。
她給我喂了點兒柴胡汁,接著就說快停下來,別再去。
太祖母說你在接近一個兇兆,她說你這個樣子太不好了。
我說這是我來到這世上最好的樣子。
太祖母摸摸我的額頭說,孩子,你太孤獨了,我來給你講講故事。
一天,太祖母又在轉嘛尼,我出了門。
那是一個多么憂郁的秋天。就在那個秋天里,我看見那柳樹投射在河里的影子,眼睛就濕了。
太祖母說孩子,你太孤獨了。
我重新坐到柳樹下。
黎明時,我看見陽光撫摸遠處的大蘭雀山。當光芒撫摸我的臉頰時,睫毛上掛著由秋霜變成的露水,露水很快和我的眼淚和在了一起。
我起身回家。
太祖母已在銅火盆中為我熬好姜片湯。她用快被蘿卜花遮蔽的眼睛看我,然后深深嘆口氣,轉那串檀香嘛尼。
月亮升起,我起身往外走。太祖母叫住我。
她用她的拐杖敲敲地下的石板。月亮照在太祖母坐著的羊皮上。
她說你知道太祖父嗎。
我說我不知道。
她說你怎么會記得呢,連我都記不起他了。她說他回來了。
我說回來了。
太祖母說他轉生成了你,你母親生你那天,我聽見他在我窗前咳嗽了一聲,我打開窗,看見他的靈魂進了你母親分娩的房間。
太祖母憤怒地敲打她的拐杖,說她不該提關于智者的事情。
后來她問我,你就這么執著嗎?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她這是在問太祖父,而不是我。
花園里的丁香樹上散滿了月光。我向太祖母告別。
太祖母說,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沒有改變你的想法嗎?
我向外走,太祖母說你怎么這么殘忍,要什么都可以,就是唯獨不能要她。
我說我不要什么,只想要見到智者。
我聽見嘛尼落在羊皮上的聲音。我回頭,太祖母的眼睛里有半個月亮。
太陽照亮大蘭雀山的時候,太祖母朝雪里河走過來。
起先雪里河人沒有對此大驚小怪。他們不再迷戀青稞釀造的都日阿斯所帶來的美妙感覺,把注意力集中到能把一杯子苞谷變成一袋子爆米花的機器,吹出泡泡的泡泡糖,有著奶油香味的小龍人瓜子,更是無暇顧及我。
不過我的舉動瞞不過小可的眼睛。她以出色的敘述能力把我塑造成可憐而愚蠢的傻子,終于把雪里河人的目光從爆米花機拉回到我身上。當我在土路徘徊時,雪里河所有人家的門窗大開,里頭總有兩束獵犬般的目光在跟隨我。
雪里河那些善良的人相信我得了很奇怪的一種病,而另一部分人認為我即將會得到一大筆橫財。
雪里河盛傳太祖父曾把一大筆財富埋在地下,而唯一知道地點的人便是我活得跟頑石一樣堅硬的太祖母。
當太陽掉到大蘭雀山后的時候,我就開始找那些腳印,找埋在塵土里的腳印。
在大蘭雀山的陰影中,我驚訝地看見那些散落的腳印像秋日田野上被遺落的麥穗。我把它們放進那朱紅色的櫻桃木盒中。那些疊加在一起的腳印有著令人心動的黃。
太祖母告訴我這些腳印都是很久以前的雪里河人留下來的。她說那些老去的雪里河人血液潔凈,靈魂清澈,沿著他們純潔的腳印會找到智者的。她沒有告訴我關于金子的事,我本人也確定流傳在雪里河的那個傳說是毫無根據的。
我說過我太祖母所知道的事物比一褡褳青稞還多,她不會讓人失望。
太祖母告訴我只要找到足夠的腳印,我就有可能找到智者。到時我只要把那些腳印撒在土路上,它們就會鋪在奎要經過的地方,那么我就可以踩著這些腳印來到他的身旁。
對于人們的誤解,我并不介懷。世上本來就有很多讓人們無法理解的東西。人們對我的誤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小可說快停止你接二連三的愚蠢行動,你知道伙伴們還有所有雪里河的大人們對你的看法嗎。
我告訴過小可我在柳樹下想找到接近智者的啟示,但沒有把收集腳印這件事兒告訴她。
我說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她很憤怒,一巴掌打落了我手中的木盒。
木盒很快就散了。我看見收集到的那些腳印爭先恐后地從盒子逃出,像一群越獄犯一樣跑到山頭去了。我蹲在地上,痛苦地揪頭發。
但小可毫無愧色,說醒醒吧你這個大傻瓜。
我咆哮著說以后請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說我走我的獨木橋,你走你的陽關道。
小可沒有生氣,反而驚訝地看著我。她不相信我會對她咆哮。她笑了一聲說中邪了,我早就說過你是頭號笨蛋。
沒有了腳印,我只好回家找太祖母。那天當我站在她的羊皮前,沮喪地沒法開口。然而什么都瞞不過太祖母。她停止轉嘛尼,伸出沙棘一樣的手摸我的頭。
我不想說小可的壞話,盡管是那么怨恨她。
太祖母點了一盞燈。那盞燈的火焰像一粒黃豆,紙窗漏進來的賊風讓它的燈朝上不停滾動。
太祖母問,為什么這樣執著。這是她第二次發問。
我說,我想接近智者,想接近真理。
這次我是為自己回答的,而不是代替太祖父。
太祖母問,真理就那么重要?雪里河需要真理嗎?你看,人們活得那么快樂。他們一直想象你會得到一壇金子。
我說,世界上真的有這金子嗎。
太祖母指著大蘭雀山說,你希望得到它嗎?
太祖母顫巍巍從羊皮上起身,摸著倚在盞子里的小棍,開始撥那豆子般的火焰。這時,火光剎那間照亮了太祖母深邃的小屋。光吸引了一只徘徊在屋子里的蛾子。這只沖向燈盞的夜蛾一下被火焰包裹了。屋子立刻充滿死尸的氣味。我感到心跳加速。
太祖母說,你害怕了。
這燈是為我點的。太祖母本不再需要任何光亮。她正試圖說服我,阻止我。
我說,是的,我害怕。
我垂下頭去,靜默一刻鐘。
我說太祖母請告訴我接近智者的方法。
太祖母嘆了口氣,接著把燈盞吹滅了。
月亮沒有像以前一樣照亮我和太祖母,我們陷進濃稠的黑暗里。
我說,是狐貍偷走了月光嗎?
太祖母說,你聽。
我側耳傾聽窗外。夜晚充滿著陰謀。
第二天,我來到雪里河岸邊那棵柳樹下。
我突然傷感起來。橫亙在腦子里的小可散發著憂郁美好的豌豆花氣息。
我發現自己一無所有,記憶只剩下這一縷香。
我了解小可,她是一個好奇心多么重的女孩子呀!我沒有把收集腳印的事情告訴她,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呀!昨天我還對她咆哮。我想是我對這段純潔友誼的消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決定這里的事情一結束就去找小可,挽回這段珍貴的友誼。
當我起身離開的時候,風在那棵柳樹上嘩啦啦作響。
小可一直不停地眨巴眼睛。她說若想讓她相信我,我們就做個游戲,把那個裝有太祖父金條的壇子找到。她說只有這樣她才會信我。
我想我找到了證明自己的方式了。
當我和小可攀上蘭雀山那個懸崖取出壇子打開時,一道金光從壇子里射出。小可露出貪婪的目光,像惡狼見到小羊羔般。隨即,小可推了我一把。我本能地朝小可抓了一把,結果就把她脖頸上的那枚貝殼拽了下來。
我感到自己是風吹落的一片單薄樹葉。
當我看到奎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他。
夜幕降臨,我希望那枚貝殼回到小可身邊。
第三天,貝殼出現在奎的手里。他遞給我,什么話都沒有講。
我再次見到小可的時候,風讓她掛滿全身的玉佩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她像一個女王般富有。她看見我,目光全是驚訝。她準以為自己看見了鬼魂。這時,我聽見我的心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她身上豌豆花的氣息蕩然無存。她不再需要那枚有美麗花紋的貝殼。我知道我們純真的友誼到了這個時候是真的結束了。
太祖母那張皺巴巴的老羊皮還攤放在廊檐下,那串檀香嘛尼放在羊皮子上。我拿起嘛尼,像太祖母那樣開始轉嘛尼。
月亮升上來,照亮了整個雪里河。我卷起羊皮背在身上,扣上柏木大門的門扣。
我知道我的太祖母厭倦了活著。死成了她的愿望。她沒有和所有人預料的那樣再平安活上一百年。當我從懸崖墜落之時,我的太祖母完成了一次靈魂的飛翔。
奎朝大蘭雀山山外走,我跟在他的后面。我還沒有問他我所想要知道的事情。
半路上我們遇見另一撥去雪里河的陌生人。他們讓我們見識他們的商品。陌生人拉了下一根細繩,一個圓嘟嘟的東西發亮了。月光一下子退到了大蘭雀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