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李曉泉

辜負……

我辜負了我的手，這些年

沒有抓住理想，青春，和更多閃光的東西

我辜負了我的心，它劇烈跳動，燃燒

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讓它靜默一秒鐘

我辜負了一場雨，我沒有在這片土地上

長出一條根，我辜負了時間

兩手空空就蒼老了，我辜負了遠方

一次次夢見卻沒有出發，我辜負了

夜晚，也辜負了白晝，甚至辜負了這首詩

我想寫出此刻的疼痛，卻找不到

身體和靈魂的傷口

動 作

我喜歡小動物們求偶的動作

它們拼命地追啊，廝咬呀

可是不一會兒，就親密在一起了

我喜歡嬰兒啼哭時的動作

兩只小手在眼前抓啊，抓啊，仿佛

要把全世界抱在懷中，我喜歡

父親表達喜悅的動作，那年大旱之后

突然降雨，父親高興得一邊笑著

一邊在田埂上來回奔走，仿佛不走動

會被喜悅燒掉，我喜歡母親

生火做飯的動作，隔幾分鐘就用圍裙

擦拭一下眼角，好像要擦去眼中堆積的風雨

我最想說的是懸崖邊上，那棵

歪脖老松樹的動作，它一次次做著

跳下懸崖的動作，卻堅持了很多年

每次看見，都把我驚出一身冷汗

午睡的樹

那棵樹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著了

但葉子在一片又一片落下來，仿佛一個人

偷偷地站在夢里掉眼淚

一只小鳥飛進去

好半天也沒飛出來

又一只飛了進去

似乎能聽見了陽光在樹冠中走動的聲音

兩只小鳥都沒有鳴叫，仿佛怕吵醒那棵樹

站在樹下仰望，有一刻我感覺到

樹根在我腳下劇烈地顫抖

并且瞬間就傳遍了我的身體

小 草

小草綠了

陽光在小草根部發出了一陣笑聲

蜘蛛在高處結網

我的衣兜破了一個洞

哦！多少彩色的夢

紛紛漏掉了

后來，我也學著小草的樣子

整天無憂無慮，秋風中

居然發現自己的內心

也結出了幾顆

細小的籽

我的手

手掌張開時能看見十條小路

手攥起拳頭是一個溫暖的家

手心里住著很多汗珠兒

是我養大的孩子

當我捧起了金燦燦的麥粒時，能聽見

小嘴巴把流年一口一口咬碎的聲音

我的詩

那些文字像一堆沉默的小土豆

埋在深深的泥土里，一個一個

我只是小心翼翼把他們挖出來

擺在田埂上，我把腰彎得很低，有時

甚至跪在泥土上，我怕碰傷那些文字

鮮嫩的肌膚和明亮的眉眼

我做著一件極為簡單的事

卻消耗了我一生的悲憫和熱愛

中 年

日子如這一樹的繁花，開了一半落了一半

親情結出了許多小小的漿果，有些許甜

些許酸，皺紋的一次次沖鋒，攻占了眉梢

白發像個密探，出現在兩鬢漆黑的叢林

心啊，是最后的城池

可是，究竟是誰悄悄地潛入了我的夢中

盜走了我那些深深淺淺的記憶

我只看見了風來過，雨來過，大地微微喘息

卻抓不住那只瞬間縮了回去的手

我咬牙切齒

卻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