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時語
如我預測,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宣布,上任第一天立即退出TPP(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從短期戰略角度,北京是個贏家。但這也顯示特朗普確實會采取保護主義政策,來回報他的低教育藍領白人草根,這對中國來說,就不是長遠的利好了。
國際輸贏得失暫且不論,美國低教育白人會從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政策中獲得切實好處,來改變他們在全球化和科技革命中不斷下降的社會地位嗎?
按照特朗普和其他民粹主義者的宣傳,高收入制造業職位的流失和低教育中產階級的沉淪,乃是因為“不公平”的自由貿易。在特朗普領導的保護主義政策下,這些流失的職位會向這些低教育白人回歸,“使美國恢復偉大”,或不如說恢復低教育白人群體早先相對優越的社會地位。
這里隱含的是有明顯種族主義色彩的“優秀民族”情結:一旦實行特朗普所謂的“公平貿易”,美國白人勞工仍然具有世界性的競爭力。除了兩百多年的歷史傳統,特別是兩次世界大戰確立的世界老大地位,這一民族優越情結有其“理論基礎”——所謂“新教工作倫理”。
我曾經介紹:自從立國以來,直到近年來為許多少數族群精英所超越,美國一直由白種盎格魯·薩克遜新教徒(WASP)族群統治掌控。美國國力的迅速擴展,直到成為世界霸主,因此也被歸功于“新教工作倫理”。
首先提出“新教工作倫理”的,是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20世紀初,他在名著《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認為現代資本主義出現和發展的一個重要推動力,乃是新教特別是加爾文教派的倫理。這一倫理驅使大批新教徒重視“塵世”社會,因而建立企業、發展商貿、積累資產。
韋伯的根據,主要來自北歐和中歐德語區的經濟發展布局:新教人口比例越高的地區,經濟發展和財富積累越是迅速。美國在WASP族群統治下資本主義的迅猛發展,為韋伯的理論提供了更多證據。百多年來,韋伯的“新教工作倫理”被普遍接受,幾乎成為定論。
“新教工作倫理”真是現代資本主義的原動力嗎?其他不說,如何解釋猶太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巨大成功?還有近幾十年來美國白人天主教群體,在社會競爭中日益超過新教徒的勢頭?
幾年前,兩位德國經濟學家利用保存完好的歷史上德國人口普查數據,發現韋伯的理論實在是個“迷思”。因為只要把德國各地的教育水平考慮進去,新教人口比例對當地經濟發展的作用就不再存在。換言之,真正推動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實在是由教育程度決定的“人力資本(human capital)”。新教在這里的作用,只是因為馬丁路德號召用各國世俗語言翻譯拉丁文《圣經》,鼓勵教徒們直接閱讀,造成新教地區在公共教育上走在前列。猶太人出色的“人力資本”,也是來自強調閱讀希伯來經文的教育優勢。
一旦知道所謂“新教工作倫理”,實在只是教育水平決定的“人力資本”,就知道美國白人。
如果不改善自己的教育水平,而依賴特朗普的保護主義來恢復他們的舊日榮耀,無異緣木求魚。暫且不提低教育白人實際工作倫理的退化,國際教育對比調查顯示,美國勞工國際競爭力下降,主要原因是美國公共教育每況愈下。德國制造業的高度競爭力,以中國為主要出口市場,清楚說明這一“人力資本”的重要性。特朗普的低教育白人選民對外怪罪自由貿易,對內歸咎于高教育精英,實在可悲。
在現有全球化體制下,美國高科技和知識產出是個大贏家,也是美國經濟發展的推動力,主要反映在民主黨所主導的東西兩岸。不用說加州硅谷,就是東部大城市如紐約、波士頓等地,往昔許多市區貧民窟,因為高教育職業人士大量移入,而紛紛“高端化”(gentrified),充滿了經濟活力和少數民族人才。特朗普的保護主義,不僅無法解救低教育白人,還會打擊美國最有創造力和競爭力的高教育群體的利益,揚短抑長,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