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婷
【摘 要】電影《摔跤吧!爸爸》無論從片名、敘述視點以及導演對“父親”權威形象的構建都具有濃厚的男性色彩,使其對女性的表達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男性身份的多重性以及男性主體的復雜性使阿米爾·汗飾演的馬哈維亞不能被簡單地理解為男性權威的代表,其性別觀念在影片敘事中的轉變是有跡可循的。影片在文本上緩和了印度現實社會中尖銳的兩性矛盾,將吉塔女性主體的確立呈現為父女兩性共同努力的結果,這不失為印度現實語境下對女性勵志的合理表達。
【關鍵詞】《摔跤吧!爸爸》;現實語境;女性主體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7)23-0051-02
尼特什·提瓦瑞導演的《摔跤吧!爸爸》,根據印度摔跤手馬哈維亞·辛格·帕尕的真實故事改編,講述了曾是摔跤手的父親培養兩個女兒成為摔跤冠軍的勵志故事。《摔跤吧!爸爸》在各大網站榮獲超高口碑,最終以近13億的票房收官,無疑是2017年中國電影市場的一匹黑馬。影片囊獲贊譽的同時,備受來自女權方面的質疑,導演對男性權威形象的構建使影片被指摘為裹著女性主義外衣宣揚父權。此觀點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女性在印度社會語境下的艱難處境,即在一個經濟尚不發達的男權社會擎起一桿完全擺脫男性的女性主義大旗是天方夜譚。其次,若將馬哈維亞完全置于女兒們的對立面,則忽略了馬哈維亞的性別觀念在影片敘事中的轉變,同時也是對馬哈維亞亦師亦父的男性身份的片面解讀。
一、成長與蛻變
《摔跤吧!爸爸》的文本可以視作由成長、蛻變與回歸三大敘事段落構成,具體敘事段落的展開必然是基于女性作為敘境中的主體,即文本對原有價值秩序的顛覆為前提。“女人生來就該做飯和打掃衛生,做一個好主婦”是印度社會主流的價值觀念,影片以一個男性(侄子奧姆卡爾)的敘述視點講述了女性改變主婦命運的勵志故事,阿米爾·汗飾演的馬哈維亞·辛格·帕尕想要妻子生下男孩為自己實現夢想,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與社會主流的價值觀念相一致。主流價值體系中,父親通常將夢想寄托在兒子身上,求子事件將馬哈維亞與主流社會群體(村民們)呈現為一種假定性的和諧關系。然而這場眾人參與的鬧劇以妻子生下四名女兒收場,馬哈維亞與村民們的“和諧關系”隨即解體,求子希望的破滅與村民干預的無效,可視為一次男權社會的失落。女兒們作為敘境中一個既成的事實迫使父親封存夢想(馬哈維亞把獎牌收進箱子),卻又以拯救者的姿態使這個壯志未酬的父親重燃希望,吉塔、巴比塔與男孩們打斗過程中所顯露出的摔跤天分成為一種不可抗力因素將女性推至文本的主體地位。馬哈維亞訓練女兒成為摔跤手到吉塔奪得國家冠軍的部分可以看作吉塔的成長段落,此敘事段落中女兒們和馬哈維亞呈現為先對抗、后結盟的關系,父親強迫女兒身著“男裝”、剪掉長發等不合情理的管教,廣受女性主義者的詬病。回溯女裝變革的歷史,褲裝一度被作為女性運動的標志,女性擺脫長裙、長發等傳統女性化特征的束縛,平等參與社會生活一直是女性主義所倡導的。女兒們身著男裝、剪掉長發看似是來自父權的壓迫,但從文本的深層結構解讀,這是父親為女兒挑戰男權世界規則所做的示范,這種抹殺兩性生理差異的壓迫恰恰是女性意識覺醒的原動力。嚴苛的訓練方式致使馬哈維亞被看作是意識形態象征的某種權威形象(男權/父權),這無疑忽略了馬哈維亞作為一名摔跤運動員的基本特質——運動精神與專業能力,平等參與的運動精神是馬哈維亞區別于“一般男性”(男權思想的男性)的開明意識,對女兒的培養并不僅僅是個人夢想的寄托而是基于專業視域下對女兒摔跤手天分的判斷。相比于《加油!印度》中女子曲棍球隊與沙魯克·汗飾演的卡比爾教練的對抗,《摔跤吧!爸爸》呈現為一種欺騙式的對抗——調晚鬧鐘、弄壞燈泡、假裝受傷等。影片通過一位喪失命運自主權的新娘為父女之間的對抗畫上了休止符,同時意味著父女結成同盟。敘境中的主要矛盾隨之轉移為父女與社會主流群體的對抗,這直觀表現為“一場場較量”,即從吉塔選擇最具挑戰性的男性摔跤手作為對手到自主要求比賽。此時馬哈維亞的身份在文本敘事機制中由男權社會的擁護者,轉變為堅信女兒不比男人差的具有女性意識的父親。吉塔作為被視聽語言著意渲染的女性力量的化身,不斷戰勝男性摔跤手使其與原有價值秩序徹底決裂,摔跤成為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原始生命力的宣泄。用心良苦的父親辭掉工作協助女兒爭奪國家冠軍是吉塔成長敘事段落的終曲,吉塔以征服式的姿態贏得了社會主流群體的尊重與愛戴,國家冠軍既是對父親的肯定,同時也是女性力量的體現。
作為精神層面的指引,吉塔的女性意識與國家榮譽感在意義層面上極易被置換,若影片將父親的國家榮譽感強行灌輸給吉塔,“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吉塔則徹底擺脫女性特質,吉塔的女性形象也將淹沒在更為宏大的敘事之中。導演對吉塔涂紅指甲、梳長發、留意男孩對自己的注視等女性特質的呈現是吉塔女性意識的自然流露,離開父親進入國家運動學院意味著父女同盟關系的解體,即吉塔蛻變的階段的伊始。如果固執地認為男性身份注定馬哈維亞擺脫不了男權思想的影響,其在敘事中自覺不自覺的女性觀念的轉變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女性意識,仍將馬哈維亞視為父權的象征。那么,此時馬哈維亞遭受的冷遇便是女性權力的成長造成父權的懸置。在敘事的表層結構中,此段落的主要矛盾為“土辦法”的父親與“科學訓練”的國家教練之間的矛盾,而在敘事的深層結構中,則是成長的女性權力與失落的父權之間的矛盾,抑或是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之間的沖突。“科學訓練”的國家教練成為吉塔心中的權威領袖,同時兩種訓練方式的差異成為父女矛盾一觸即發的導火線。文本將馬哈維亞與吉塔的切磋呈現為父親因體力不支敗北,這使吉塔作為敘境中具有自主選擇權的主體而存在,同時為后來吉塔在國際大賽中的鎩羽而歸主動與父親結盟提供了動機。吉塔離開父親進入國家運動學院是自決意識的體現,主動選擇與父親結盟同具有話語權的國家教練對抗,這是實踐的基礎上對教練專業水平的質疑,不盲目臣服于任何權威才是以吉塔為代表的女性主義者的真正的蛻變。
二、回歸與逆襲
回歸的敘事段落中父親與女兒的盟友關系得以重建,同時吉塔樹立了女性逆襲的典范。盡管影片多次在敘境中展現資金不足、設備匱乏、官員不作為等體制問題,但父女與教練則呈現為一種迂回式的對抗,而教練圈禁父親的不堪行為也歸咎于個人品質的拙劣,使文本完成了一次體制上的逃脫。如果說在女性蛻變的敘事段落中父權一度被懸置,這里圈禁父親的齷齪行為便可視為一次外在力量對“父權”的僭越,不同于《加油!印度》中沙魯克·汗現場指導女隊贏得勝利,“父權”缺席使影片避免陷入“埃舍爾式”同構自反的怪圈,獨自作戰使吉塔作為敘境中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體存在。在給對手致命一擊之前,父親作為意象化的形象出現在吉塔的腦海之中,這里的處理手法與《靈魂拳手》中MC·瑪麗·科姆腦海中呈現出丈夫與孩子的意象如出一轍,此處馬哈維亞意象化的呈現被詬病為父權籠罩下女性的逆襲,這無疑是將影片割裂開來,從而忽略了馬哈維亞男性力量的削弱以及性別觀念的轉變。父親對女兒賽前的鼓勵之詞充分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如果你明天贏了,勝利不僅屬于你。勝利還屬于數千萬個被認為不及男孩的女孩,勝利屬于那些被禁錮在家務、相夫教子的女孩。明天的比賽很重要,孩子,你的對手不僅是那個澳大利亞選手,還有那些歧視女性的人”。吉塔的最后一擊負荷著父親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肯定與女性力量的堅守,因此這意象化的一幕更像是來自親人的鼓勵,同時也是一種女性意識的回歸。
區別于全知性的“上帝視點”,本片采用的是侄子奧姆卡爾的男性敘述視點,加之導演尼特什·提瓦瑞對馬哈維亞男性主體的關照,必然導致影片對女性的表達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若因馬哈維亞對女兒生理差異的抹殺與嚴苛的訓練,將其視為獨裁的父權主義者,這既忽視了馬哈維亞的性別觀念在影片敘事中的轉變,同時也是對馬哈維亞亦師亦父的男性身份的片面解讀,馬哈維亞既是一位傳統的父親同時也是女兒們的摔跤教練,影片中的教練身份常常凌駕于父親身份之上,摔跤本身就是一項需要吃苦耐勞的體育運動,教練身份的馬哈維亞對女兒的嚴苛訓練不能簡單地理解成男性權威對女性的壓迫。影片的三大敘事段落對應女兒吉塔成長、蛻變、回歸的三個階段,女兒與父親在文本中呈現為先對抗后結盟的關系,這組關系同時出現在成長與蛻變兩大敘事段落中,每一次父女結盟都伴隨著一組新的對抗關系產生,成長段落表現為女兒逆反式的與父結盟,父女對抗隨即轉化為父女與社會主流群體(具有男權思想的群眾)的對抗。蛻變階段表現為女兒自覺式的與父結盟,父女對抗轉化為父女與“科學訓練”的教練之間的對抗。而影片的回歸階段是吉塔自我蛻變后的儀式化場面,金牌的交接是一種榮譽的傳遞,寓意著吉塔成人式的完成,同時父親將獎牌重新授予女兒是這個曾具有某種權威象征式的男性對女性主體的禮贊。女兒們與父親相擁的和諧場面無疑緩和了印度現實社會中尖銳的兩性矛盾,女性主體的確立并不以犧牲男性主體為代價,而是兩性共同努力下的雙贏局面。
印度是人口眾多、民族成分混雜且社會矛盾尖銳的國家,電影《印度往事》通過一場與英國殖民者的板球大戰反映出印度社會存在的民族問題、宗教問題、種姓制度問題等,將社會問題納入當代文化視域當中是印度電影的典型特點,近年印度體育電影普遍表現出對女性主體的關注。盡管《摔跤吧!爸爸》具有濃厚的男性色彩,對馬哈維亞男性主體的過分關照,使影片傳達出男性的價值取向,與此同時創作者艱難地將女性推至文本的主體位置,仍然難掩女性主體的確立終究依賴于男性的助力。但影片作為一個整體,不能割裂來看。男性身份的多重性與男性主體的復雜性使我們不能忽視馬哈維亞的性別觀念在影片敘事中自覺不自覺的轉變,影片中女性主體的艱難指認與確立無形當中反映出了“女性沒有一席之地”的印度社會現實,男尊女卑的歷史文化承襲不可能一朝傾覆,《摔跤吧!爸爸》是立足于印度現實語境下對女性勵志的一種合理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