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越萃
擺渡人
文/秦越萃
如果命運是一條孤獨的河流,誰會是你靈魂的擺渡人。——克萊爾·麥克福爾《擺渡人》
任何一家醫院的ICU都不缺故事,監護儀器不停閃動,印證著生命在延續,醫生護士不眠不休,與死亡較量……這樣特殊的環境,造就了銅墻鐵壁、無所不能的醫務人員,在我的印象里他們個個面容嚴肅、鐵石心腸,事實卻并非如此,因為有一個故事改變了我的看法,即使已經過去了8年,即使醫護人員輪崗的輪崗、調離的調離,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故事口口相傳,脈絡依然清晰。
覃剛,IT男,30歲,住進ICU是因為消化道出血手術后,一切都那么突然,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復旦大學跆拳道聯盟的成員,肌肉強碩,反應靈敏,怎么一病就是大病。四周“滴滴-滴滴” 的儀器聲不絕于耳,醫生護士手腳利索、說話干脆。他望著天花板,努力回憶著怎么回事,感覺就是一個月前胃常常痛,對于一個一米八的男人來說,胃痛又算得了什么,經常加班也是事實,現在職場競爭這么激烈,誰不加班。早餐不吃,晚餐當夜宵吃也是有的,但不足以住進醫院關進ICU吧。覃剛覺得他沒病,即使幾個小時之前大口大口吐出鮮血他也覺得自己沒病,身體出了小狀況而已。
但有另外一個人,覃剛的新婚小妻子不這么看,ICU的淡綠的自動門緩緩關上的那一刻,隔斷的是生死,門幾時再開不知道,走出來的是誰不知道,耳朵貼在門上也聽不到里面的任何聲響,怎么辦?哭沒有用,守著一步不離開。
這一守,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兩個月,期間又做了一次手術,明確的出血點沒找到。新的一天開始了,護士陸陸續續來上班,在走過小妻子身邊時,都要停下片刻,“今天小紙條寫了嗎?要我帶進去嗎?”“有什么要關照的?我幫忙帶話”“今天下午有主任查房,你別走開,主任出來直接問問情況?”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護士都會試圖做些什么,她不想添太多麻煩,總是一謝再謝。ICU的門依然開開關關,門開的一剎那給了她無限的希望,有人出來帶給她新的消息,即使有時候什么也沒有,也有支持的眼神,她的問候寫在一張張便利貼上,貼在覃剛的床頭,護士把她關照的每一句話重復一遍又一遍。覃剛,日漸消瘦,感覺身體像漂浮在空中,只有這些五顏六色的紙片讓他找到存在感,找到安慰,即使每天只有短短的15分鐘探望時間,探望結束后家人朋友的關心,通過護士的擺渡,24小時源源不斷。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
覃剛的身體經過兩次手術變得越來越差,更要命的是感染,腹腔的傷口不停地有液體滲出,床位醫生譚醫生每隔4-5個小時就要換藥一次,每次換藥都很痛,然而更讓他難受的是麻煩醫生,自己怎么一點都不爭氣呢?時間一長,醫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盡量找些輕松的話題,打消他這樣的念頭,而醫生覺得很愧疚,該用的辦法都用了,常規的,非常規的,眼看著累加起來的住院費用越來越高,心里的著急覃剛明白,他不點破,他百分之一百信任醫生。
情況越來越差,多臟器功能衰竭,感覺走到了末路,醫生、護士、病人、家屬四方無奈。那天呼吸科張教授來會診,覃剛望著她,眼里滿滿的希望,張教授憑借多年的臨床經驗,心里早就有底,但她實在不忍心。旁邊一間診室心內科的嚴教授在會診其他病人,張教授走過去,語意沉重:“嚴教授啊,再來看看這個病人,想想辦法,幫幫忙哦,太年輕了。”
所有人都知道有這么一天,所有人都害怕這么一天,但這一天還是來了,科室安排了專人,一對一看護,隨時調整用藥,醫生護士自發留下來,大家都不肯走,靜靜等待。覃剛始終清醒,但無法表達,此時默默的陪伴是彼此間最好的安慰,醫患之間達到了最高程度的默契。ICU門外,小妻子還在安靜等待,不哭不吵不鬧,讓她進去,她不要,說:“不要壞了監護室的規矩,交給醫生護士放心!”她不哭,但監護室年輕的護士們都哭了,求她進去看一看,她進去看了一小會,耳邊低語幾句,一步三回頭又出來了。
最后的最后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大家一組一組輪流做心肺按壓,也未能挽救回年輕的生命,一邊哭一邊按,不能停,不敢停,突然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讓他好好來,好好去吧,時間永遠停滯在了那個時刻。小妻子比平時更平靜、更沉默,“我帶他回家了,真心誠意感謝所有人,我們走了。”
故事看似結束,其實并非如此,8年后當醫生護士再提起這個病人時,滿滿的回憶。管床譚醫生,那時還只是一個7年制的學生,現在已經是普外科的主治醫生,業務上獨當一面,他說:“覃剛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作為一名醫生對結果是很無奈的,年輕時氣血方剛,感覺自己無所不能,他給我上了一堂深刻的生命教育課,醫生不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很多時候是病人成全了我們。覃剛和他的妻子,表現出來的隱忍、堅強、永不放棄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他們對醫生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尊重,讓人難以忘懷,這些對我后來的性格塑造、待人處事都有深遠的影響……”
病人和醫務人員互為擺渡人,我雖然救不了你的命,但你卻影響了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