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記

周游之

“來，講一個故事，如果不好聽，自己去機庫，找個飛行器，顏色隨便挑。對，離開明空號，滾到宇宙中去。”

將操作臺交給機器人太極，關上駕駛艙門后，一臉倦色的女機長對著廳中的人類、機器人、動物說，她的嗓音沙啞又低沉……

故事之前

大廳陷入一陣沉默，幾位乘客面面相覷。

人類——穿著粗布長袍的疲沓青年，眼睛里精光四射，懷中緊緊摟著一桿生銹的長槍。

動物——鬃毛整潔柔順的獅子，筆挺的西服沒有一絲皺紋，左手（或者叫左前爪）正緊緊地握住另一側的袖扣。

機器人——外殼是擁有齊耳短發的蘿莉少女，眼睛淹沒在劉海里，將兩只手的食指抵在一起，不知是正在調用哪個策略程序。

女機長伏身在大廳的長桌上，雙手十指交叉，掩住艷紅的嘴唇，好整以暇地用細長的眼睛環顧長桌邊上的幾位，像一只等待伏擊獵物的雌獸。

“總這么冷清也不是辦法，我先講吧……”青年人打破了沉默，他正了正手中的長槍，張口欲、言。

“等一下。”女艦長打斷了他，打了一個響指。

虛空中出現了一個發光的人影，穿著黑白相間的長袍，雙手攏在袖中。這是艦載機器人太極的全息投影。

“把那些東西拿上來吧。”

女艦長一邊說話，一邊把蓬松的頭發挽出一個清爽的丸子頭。

太極苦笑了一下，揮了一下長袖。

女艦長面前的桌面打開，緩緩升起一個托盤。

承載著一大杯冒著香氣的紅茶，幾樣貼心的茶點——話梅、瓜子、開心果……

女艦長抓起一顆話梅塞進嘴里，眼睛里的疲憊逐漸散去。她小口抿著紅茶，對青年人說：“你繼續。”

懷槍游俠哭笑不得，再一次正了正長槍，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紅銹槍的故事

我叫李靖，來自于艦墟星的黃昏城。

這里擁有全宇宙最大規模的冶金鍛造工廠，數不清的高爐排放出鐵銹般的赭紅色煙云，常年籠罩著城市。即便是在光線最強烈的中午，也只能看到如黃昏一般陰沉沉的光。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了。

我橫下一條心，將手中的藥丸一口吞下。

我面前的華服少年滿意地點了點頭，用低沉的聲音說：“記住，‘一時英雄的藥效只有一小時。在這一個小時里，無論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星艦大廈頂層的那桿生銹的鐵槍帶回來。”

少年搖了搖手中的一個碩大的錢袋，發出嘩啦啦的金屬摩擦聲：“這五百塊帝國金幣就是你的。”

此時，我的身體充滿了力量，不知是因為藥，還是因為錢。

錢不是問題。

問題是沒錢！

今天早上，齒輪店老板的女兒小翠告訴我，星艦大廈的保安隊長石黑虎已經向她爹提親，除非我能在明天一早拿出三百枚金幣的彩禮。否則，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后天出嫁。

今天中午，我的好兄弟劉文靜的卦攤被城管查扣了，還被打斷了一條腿，我知道這是石黑虎給我的下馬威。

在這個貧瘠的星球，藥品貴得離譜，大夫開出了五十枚金幣的天價，否則，他只能拖著一條瘸腿過下半生。

我在城里最大的銀行門口徘徊良久。看著門口荷槍實彈的守衛，我知道搶劫銀行根本行不通。

直到一個自稱“李二”的少年，笑嘻嘻地出現在我面前，帶來了一套大富貴。他還給了一顆藥丸，據說藥丸里面內置一顆生物芯片，可以激活人的潛能。

雖然這款藥丸的樣子實在可疑，名字又像極了春藥，但我沒有任何遲疑就答應了他匪夷所思的要求。

因為，我真的很需要錢。

依靠藥物的力量，我通過大廈的垃圾管道，順利來到星艦大廈的頂層。

站在黃昏城的最高點，位于濃厚的云層之上。

我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太陽，如此光輝絢爛。原來在昏暗的天光之上，有這般波瀾壯闊的奇景。

那個少年拄著長槍站在陽光里，單薄的身體卻可以映出如巨人一樣的影子。

“你怎么也在這里？”

“為了等你。”

“接槍。”少年把長槍扔給我。

這是一把布滿紅色鐵銹的長槍。在槍柄的前端有一處鏤空，嵌入了一塊晶石，不知是不是因為年代過于久遠，此時也已經暗淡無光。

平臺上沖出了一群手持甲盾的武士。

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武士道：“真是老鼠一樣狡猾的賤民，為了逃避戰斗竟然可以鉆垃圾桶。”

即便是卑賤如老鼠，也有自己的尊嚴啊。

長槍也似乎感應到了我心中的憤怒，核心晶石發出血紅色的強光，能量粒子在空氣中高速激蕩，不斷地發出雷暴般的“噼噼啪啪”聲。

我手持長槍的尾部，以身做弓，激射而出，向那群武士推出一條紅色的光龍。

莫若長空起飛龍，一怒破陣十萬甲。

武士們組成盾陣，用盾牌的邊緣不斷地敲打我的槍頭，長槍沖刺的力量在敲擊中不斷被卸去。

我的身體被盾陣包圍，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覺得長槍越來越沉重、身體越來越遲鈍。

一個小時就要過去，我終究不是一個英雄。

四只盾牌夾住了我的兩只胳膊，力量交錯之間，雙手已經脫臼。

少年飛身擋在我的身前。

此時，龜甲陣氣象正盛，無數的盾影刀鋒，鋪天蓋地拍向少年。

少年單薄的身影就像是風暴中的一葉扁舟，眼看就要被絞成一坨碎肉。

雖然雙手被廢，但我的腿還能動。

我用腳將長槍挑起，用腳部蹬踏的力量，用腳掌抵住槍柄的底端，再次向龜甲陣突刺。

心道拼著一死，也要把龜甲陣撞開一道縫隙，給少年留下一線生機。

耳邊忽然聽到少年大喝一聲：“裴叔叔，我輸了！”

龜甲陣頓時偃旗息鼓，滔天的殺氣風流云散。

我身體騰空本就沒有憑依，此時銳氣一失，再次跌到地上。

帶頭武士展顏一笑，上前對少年一揖道：“上智者御心，下智者御力。二世子慧眼識英，屬下欽佩。”

少年顧不得與他客氣，連忙把我扶起來。在我的肩部揉了揉，再一發力將脫臼的關節接上。

適逢大變，即便是接駁關節伴隨著鉆心的疼痛，此時也顧不上了。疑問脫口而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到底是誰？”

帶頭武士向我拱手道：“在下是唐國公府家臣裴玄真。”

手一指少年道：“這是我們二世子。昨日二世子與我游歷到此，在碼頭上看到你。二世子說你有國士之相，便與我打了一個賭。看你是否能沖天而起。”

“小翠和劉文靜的事？”

“那些都是我們特別安排的。”少年說。

我憤怒得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我們這些草民，就算命再賤，也輪不到你們來作踐。”

少年硬生生地接了這一拳，眼眶崩裂，血流了下來。

“在你吃下丸藥的那一刻，我已經把你當作自己的兄弟。你知道嗎？那顆藥沒有任何作用，你今天做的所有事，都源于你自己的能力。”

“你是說，這些事都是我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因為藥物？”

少年點點頭，把長槍鄭重交到我的手里。

“拿著這桿槍，來長安找我，然后我們一起改變世界。”

李靖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大廳里又陷入了沉默。只聽到女艦長嗑瓜子的聲音。

“所以說，這個故事里，男女主角最后并沒有在一起。”

女艦長吐出一瓣瓜子皮，若有所思地說。

“非常抱歉，艦長，這個故事里根本就沒有女主角。”機器蘿莉小心翼翼提醒道。

“這個故事講的應該是男人的友情。”獅子紳士說。

“男人的友情。的確如此，所以這個故事聽上去非常的……”艦長再次陷入了沉思。

“豪邁。”太極不失時機地提醒道。

“是一個非常豪邁的故事。”艦長做了有力的總結，然后飛快地抓起一顆鹽漬橄欖塞進嘴里。

獅子紳士向李靖報以同情的微笑，然后他清了清喉嚨，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青云劍的故事

我叫虬髯，來自獸神星。

這里我要特別說明一下，我們獸人和擁有野獸基因的人不是一回事。我們的祖先從草莽中崛起，走過了比人類還要漫長的進化路程。

根據原初物種的不同，我們分為獅族、狼族、羊族、豬族等數十個族群。

為什么獸神星能孕育這么多智慧種族，涉及到非常繁復的進化學知識。我們今天只講故事，不談學術。

“你為什么就不能殺了我呢？”狼王的兒子烈鬃向我咆哮。

“我……你……活著不好么？”我沒來由地心虛起來，仿佛被擊敗的人是我。

獅族和狼族一直是獸神星的強勢民族，為了爭奪星球的統治權，雙方曾經爆發了數千年的戰爭。

后來經過協調，設立了獸王比武制度。每十年，雙方派出一名王子進行比武，勝利的一方就獲得十年的統治權。

今年的比武尤其宏大，因為帝國皇帝派來使者觀禮，還帶來了象征王權的寶劍。

“劍號青云，是我大隋太祖皇帝的佩劍。”使者畢恭畢敬地雙手捧起劍身，向我們展示。

“為了獸神星的長治久安，今年的獸王大會將會是最后一屆，獲勝的民族將得到這把青云劍，成為朝廷認可的王族，永遠的統治獸王星。”

在大會上，我擊敗了狼族的王子烈鬃，但我并沒有像往屆的勝者那樣，殺死失敗者。

使者對狼族的王說：“聽說獸族視榮譽高于自己的生命，看來這位獅族王子完全沒有把咱們狼族看在眼里啊。”

狼王的臉色嚴峻，他的兒子烈鬃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向我進攻。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擊倒他。

“殺了我，快殺了我。”烈鬃甚至已經開始哀求我，“這樣我才能得到榮譽。”

“勝負已分，難道名聲比命還重要嗎？”

使者繼續說：“這位獅族王子戰斗力非常強，他故意不殺死狼族王子，這樣等獅族成為王族之后，就能一直把狼族徹徹底底地踩在腳下。無論是形式上，還是精神上。”

狼王按捺不住怒火，走到臺下，對我說：“你們獅族勝了，就該履行傳統，殺死失敗者。我們狼族的勇士從來不懼一死。”

我詫異道：“狼王，這可是你兒子啊。你所謂的狼族榮譽，難道真的比你兒子的命還重要？”

使者施施然地說道：“青云劍可是王者之劍，連殺個人都不敢，如何能成為獸王星的王者呢？”

我迷茫地望著自己父王，我的父王道：“兒子，你要記住，傳統不容改變。”

又是傳統，又是榮譽，你們這些人，都不愿意好好活著嗎？

我發出憤怒的獅吼，整個比賽實在荒唐得厲害。

“我決不會殺死他。獸王大會的初衷不就是為了避免戰爭，減少殺戮嗎？”

狼王也發出長嘯：“你們獅族不要欺人太甚，我們狼族不惜血戰到最后一人。”

使者道：“看來所謂的獸王大會都是一幫只會說空話的懦夫。”

“閉嘴。”我沖上看臺，從使者的侍從手中搶過青云劍。

使者道：“你難道要造反不成？”

我向父親深深一鞠躬，然后把青云劍高高地舉過頭頂，走到狼王面前。

“我敗了，請你殺死我吧。”

狼王最后并沒有殺死我，但他拿走了青云劍。

狼族成為獸王星永遠的王者。

不僅如此，獅族還必須讓出大量優質的土地和財富。

“對不起，父親。我讓你失望了。因為我的固執，將星球的統治權拱手相讓。”

“恰恰相反，你是我的驕傲。你從小在人類的社會中長大，已經明白王者從來不是被誰賜予的，也不必依靠一把寶劍證明。這個道理我們族群中的很多人都不明白。”

父親把他胸前的紋章摘下，鄭重戴在我的胸口。我第一次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慈愛。

古樸的紋樣鐫刻在小小的方寸間，依然可以感受到刺破蒼穹的銳氣。那是來自于先祖們世世代代加持的力量。

“兒子，你要記住，傳統不容改變。而我們獸人的傳統，就是用尖牙和利齒咬碎一切桎梏。”

“到長安去吧，堅持自己的想法，為我們獸人闖出一片天。”

“這就是我的故事。”虬髯終于放開了胸口的紋章，紋章上青云劍的家徽已經因為過多的摩擦而褪色。

女艦長正抱著一盒芒果酸奶冰，小心翼翼地從雪糕最底層挖出一塊芒果。

水蔥一般纖細的手指，似乎也無法勝任這一精密的操作。

終于，塌陷的雪糕再次將芒果覆蓋。

等她沮喪地抬起頭，才發現大家的目光都盯著她手中的芒果酸奶。

“大宅門里的虐戀。”艦長用力揮了揮手中的雪糕棒。

“這個故事里，只有獅子和他種族的傳統。”懷槍游俠無可奈何地以手拍額道。

“是一個關于家族和親情的故事。”機器蘿莉的聲音更加細小。

“關于大家族的故事，總是充滿了……”艦長努力思索著。

“對傳統的顛覆。”太極淡淡說。

“一個顛覆的故事。就是這樣！”艦長強行總結成功，長出了一口氣。

獅子紳士再次抓緊了自己的紋章，再也無法松開。

隨著一個纖細的聲音響起，機器蘿莉開始了她的講述。

白炙刀的故事

我叫紅拂，來自垂暮星。

我的記憶體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只能調用一些近期工作日志的片段。

講出來可能會有些枯燥，如果你們愿意聽的話，還請不要介意。

垂暮星上只有一種人，老人。

他們年輕的時候，為帝國立下了不朽的功勛，在這里度過最后的歲月。

一輛汽車停了下來。

駕駛汽車的老人又劇烈咳嗽起來，牽動了下巴上的傷口，繃帶上滲出點點血跡。他固執推開我遞上來的藥片。

安慰程序啟動。我把頭伏在他的胸口，自己的體溫調整到舒適的36.5度。

“你很像她。”老人撫摸著我的臉，自言自語道，“但你不是她，我知道在這些硅膠和纖維之下，只有冰冷的金屬骨架。但我依然覺得每天能看到你，很美好。”

“你已經七十歲了，吃了藥，我們才會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

“是程序讓你這么說的，還是你的心里話？”

“是我不好，在為你刮胡子的時候，割傷了你的下巴。對于保姆機器人來說，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故。我應該被銷毀的。”

“他們把你藏在療養院最隱秘的倉庫里。但他們忘了，我曾經是這個帝國最好的刺客。了解每一種藏東西的方法。”老人露出孩童一樣狡猾的笑容。

“你是帝國的將軍，你一直是個英雄。”

“一個從來沒有在歷史書上出現過的英雄？其實，在五十年前的行動中，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

“發生了什么？”

“歷史中沒有存在過我，甚至‘我們。”

我在語言庫里沒有搜索到這一句話的應對策略，只好沉默。

“趕快趕路吧，明空號的艦長不會等我們太久。”車輛再次啟動。

不多時，我已經看到了一根飛船天線，只要翻過這個矮矮的山頭就到了。

忽然汽車一陣急剎車，一只貓出現在道路中央。

毛色黑白相間，眼睛一黃一綠。此刻正憨態可掬地舔舐著一只腳掌。

剛才差一點撞到這只可愛的生靈。

老人鳴了鳴笛，小貓并不為所動。又賭氣似的走近了幾步，在汽車輪子上蹭起了肚皮。

正當我們無可奈何的時候，又有幾只貓跑了出來，圍著汽車打轉。

貓的數量越來越多，一只貓甚至跳上了車頭，用爪子撓引擎蓋。

“砰”的一聲，貓爪戳穿了鐵皮，將電線扯了出來。

我們身體往下一沉，窗外幾只貓硬生生地把四只車輪從車身上拆了下來。

普通的貓沒有這么大的力量。

“故障機器人7788號，你挾持了帝國將軍王猛，請立即終止行動，等待銷毀。”從這群貓身上發出一陣廣播聲。這些可愛的小貓是療養院的機器守衛。

老人并不驚慌，嘴角撇著笑意。

“紅拂，你不覺得似曾相識嗎？我們化妝成宇文氏的士兵，潛入“金烏號”刺殺北周太師宇文拓。刺殺行動被敵人發現，陷入重重包圍，雖然我們的戰力強悍，但敵人眾多，無論怎么沖殺，都無法突圍。每一分鐘都有戰友死去，大熊、禾心水、小刀……他們都死了。最后只剩下我們兩個。

“說起來宇文拓頗幾分梟雄的胸襟。他見我們戰力強悍，竟起了招攬之心。他下令只可活捉，我們逃到一間獨立船艙里，窮途末路。宇文拓竟然親自來向我們喊話招降。

“你讓我假裝投降、挾持你。趁著宇文拓接近的時候，實施突圍。

“你的計劃很成功。宇文拓看到我挾持了你，不知是為了向下屬顯示勇氣，還是對自己過于自信，他竟然孤身上前。我用白炙刀洞穿了他的身體。趁著敵軍大亂，我們沖到小型戰機的機庫。

“我們忽然被強烈的震蕩掀翻在地，金烏號遭到太祖駕駛的‘黃龍號的炮擊。機庫里面的戰機也因為炮擊的震動，損毀了不少。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架能起飛的，卻只能乘坐一個人。你對我說‘你先走，稍后見。說完你笑了笑，吻了我一下。在這里。”

老人用手撫摸著自己的左臉頰，眼神溫柔得像熱戀中的少年。

“但你騙了我。在我起飛不久，金烏號卻再次遭受炮擊，墜落到附近的行星上，你再也沒有出現。

“現在，這幫蠢貨的話提醒了我。所以這一次換你來挾持我。也許那個時候，就應該這樣安排。”

不多久，我們下了車。

老人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咽喉上，自己拄著拐杖，繼續向明空號的方向走去。

幾十只機器貓保持著包圍圈陣型，跟著我們移動。

在距離明空號幾百米的位置，機器貓再次聚攏在一起。

廣播再次響起，這一次內容卻不是針對我：

“鎮南將軍王猛，根據長安國史局的指示，您一生不得離開垂暮星，您的生平事跡也不能公開傳播。請您立即終止此次的逃脫行動。否則，我們將對您采取強制行動。”

我在老人耳邊低聲耳語：“你怎么好像囚犯一樣？”

“如果太祖與宇文氏的最終決戰，擊敗的是一支沒有統帥的艦隊。那太祖一代軍神的形象豈不是大打折扣啊。國史辦這么多年編的戰史，不就成了一個笑話。”老人解釋道，“不過這些和你沒有關系，我只是想把你送走。”

“離開這里，又能去哪呢？”

“這個星球太冷清了，去一個熱鬧點的星球。比如長安。以后你就為自己活，不用再伺候誰。”

機器貓身上的皮毛散開，頭尾翻起，伸出密集的電纜。

電纜像蛇一樣互相纏繞連接，不斷發出機械關節接駁的“咔咔”聲。

幾十只機械貓，組成數個機械保安。從雙手的貓嘴里，伸出兩根電極棒。

像一面墻一樣擋在我們和明空號之間。

“隨便找幾只貓組合在一起，就想做百獸王。”老人冷笑著，拆下拐杖的把手，按動上面的按鈕。一束光刃從金屬把手中延伸出來。

這是他當年叱咤戰場的神兵——白炙刀。這么多年了一直帶在身邊。

“將軍，你瘋了嗎？為了一個機器人，要和我們拼命。”機械保安說。

老人并不理會他們。他將我攬在懷中，在我的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然后挺直了腰背，雙手握持戰刀，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倒轉，他又變成了五十年前的少年英雄。神色堅毅，威風凜凜。

“紅拂，這一次，換你先走。”

“我當只是接了一單滴滴順風船，沒想到會邂逅一場這么美好的愛情故事。”

艦長秀美的眼睛里已經泛起點點淚光。

太極揮動衣袖。從大廳的墻壁里，伸出隱藏的機械臂，用紙巾輕輕拭去了艦長雙眸的淚水。

“此情可待成追憶。”抱槍游俠發出長長的嘆息。

“就像一朵美麗的花在開到最絢爛的時候，戛然而止。”淚水順著獅子紳士的鬃毛，源源不斷流淌下來。

“這是一個凄美的故事。”女艦長斬釘截鐵地說。

面對大家的褒獎，紅拂卻并不為所動，依然低著頭，一只手附在腮邊，若有所思。

故事之后

“現在，我要選出該離開明空號的那個人。”

女艦長不斷地掃視著三位乘客，通往飛行器倉的大門已經打開。

明空號忽然震動了一下，艦長看到桌子上食物短暫地飄起來，又落下。

她詫異地看著太極。

太極解釋道：“我們已經進入了長安的軌道，剛才只是短暫的引力失衡。”

長安！

三個乘客似乎聽到一個了不得的名字，互相之間一個默契的眼神，身體已經開始高速移動。

等到艦長和太極明白過來，已經遲了。

李靖長槍出手，卡住了正要關閉的艙門。

虬髯拆下座椅，向艦長的方向砸了過去。

紅拂雙手彈出，刺入機艙墻壁里的電纜，雙眼閃過無數代碼。

艦長長腿一展，俯身躲過飛來的座椅。

太極一陣眩暈，連忙調用病毒防火墻。

等到二人恢復正常的時候，李靖、虬髯和紅拂已經沒了蹤影。

緊接著，明空號震動了三次。

艦長從大廳的舷窗里，看到三臺飛行器離開了明空號，向著長安的方向極速飛去。

用扶桑星的和牛煎制的牛排、用心水星的千年老樹榴蓮制作的榴蓮酥，用洄游星的雙尾馬哈魚魚腹切出的生魚片……只在老饕之間口耳相傳的美食，統統出現在明空號大廳的長桌上。

置身在一場由美妙香氣組成的喧鬧，每一盤菜都在爭先恐后地喊著“快來吃我”。

這無疑是一場星際美食盛宴，盛宴的食客卻只有一人。

女艦長不斷揮動著刀叉，極盡優雅地將美食一一送入口中。

她身旁，一個穿著黑白相間長袍的人，站在一團熒光里，身體挺拔如標槍，雙手攏在袖中。

“會胖的。”

“要你管。”女艦長氣哼哼地說。

“人類在極端情緒下，會出現暴飲暴食的情況。您現在的狀態非常符合這一描述。”

“我白白損失了三臺飛行器。”艦長沮喪地伏在餐桌上，口腔塞滿了食物，兩腮鼓得像一只花栗鼠。

“這三個飛行器占您財產的百分之二十。好在收獲了三個故事，雖然素質一般，但稍加整理，基本可以抵消我們損失。”

“基本抵消？”女艦長費勁地把食物咽了下去，“這在我金算盤——楊素的字典里，這就是虧了血本的意思啊。”

“我們可以把三個故事加工包裝，盡快變現。”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故事當然要越多越好。太極，進入超光速遠航模式。我們再去找一些有故事的人。”女艦長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

“是，艦長。”太極再次向她俯身鞠躬，然后消失在虛空中。

懸浮在行星軌道上的明空號張開機翼，逐漸調整機頭的方向。隨著粒子發動機的噴射，它脫離了行星的引力，像一只巨大的噴蝠，慢慢地游向宇宙深處。

與明空號航行的方向相反，有三個光點正向著蔚藍的行星飛去。

李靖、虬髯、紅拂坐在各自的飛行器里，透過駕駛艙的玻璃，看到蔚藍色的球體不斷延展，直到充斥了他們全部的視野。

在突入大氣層之前，他們互相揮手致意：再見，一路平安。

巨大的重力加速度，帶給他們一陣陣的眩暈。飛行器與大氣層高速摩擦，使他們置身于重生的火焰。

銀河帝國的中樞——長安。

只在故事中出現的地名——長安。

在這里，他們會認識許多新的人，發生許多新的故事。有些故事會被記下來，有些故事會被遺忘。

他們還會再見嗎？

他們一定還會再見！

（責任編輯：空氣）

（責任編輯：明月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