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帥
摘 要:冰心作為作家極富盛名,但作為翻譯家卻少有人提及。實際上,她的譯作非常出色,其深厚的文學功底使其翻譯達到“順、真、美”,而翻譯國外經典作品又反過來影響著她的文學創作。在肯定其杰出的文學創作水平的同時,我們也應充分肯定其作為翻譯家對現代文壇所做出的貢獻。
關鍵詞:冰心;生平;翻譯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6)12-0088-03
一、心之成長
冰心(1900—1999),原名謝婉瑩。1923年于燕京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后便開啟了留學生涯,赴美國威爾斯利學院繼續攻讀文學。1926年,冰心回到中國,在燕京大學從事教學工作直到1936,其間與當時國內極富盛名的人類學奠基人吳文藻于1929年完婚。1946年,她陪丈夫遠渡日本,并應邀于東京大學教授中國文學。1951年回國,任全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協理事,書記處書記、顧問,并于1960年造訪歐洲、亞洲和非洲多個國家和地區促進文化交流。
隨著五四運動的興起,受“五四精神”的影響和啟發,冰心的文風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也從此走上了文學創作之路。她的第一篇小說《兩個家庭》發表在1919年8月的《晨報》上,隨后,她創作了一系列諸如《斯人獨憔悴》和《超人》之類的經典作品,反映了當時諸多社會問題。1921年,她加入了由茅盾、鄭振鐸創辦的文學研究會。在留美期間,她將點滴生活經歷整理成冊并命名為《寄小讀者》。受泰戈爾作品的影響,1920年冰心完成短詩集《繁星》和《春水》的創作,詩歌風格蘊藉溫婉,此文體也被稱為“冰心體”,形成了轟動一時的“小詩流行的時代”。
同年,冰心翻譯了比利時著名劇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鳥》(The Blue Bird)。在這之后,先后翻譯了泰戈爾的詩集《吉檀迦利》(Song Offerings)和《園丁集》(The Gardener),黎巴嫩著名詩人紀伯倫的《先知》(The Prophet)和《沙與沫》(Sand and Foam)。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是冰心譯作的巔峰期,翻譯了10個國家超過50多部作品,包括詩集、小說、散文、書信和民間傳說[1]。在隨后的10年里,她與費孝通先生、她的丈夫吳文藻一道,完成了《世界史》和《世界史綱》的譯作。至20世紀80年代,翻譯生涯持續了60年,累計翻譯了超過400萬字的作品。
二、心之所譯
冰心的一生中,有三類譯作最為成功,影響最為深遠,最具有標志性意義。 1923年,冰心在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碩士論文,標志著她譯作生涯的開始——《李易安女士詞的翻譯和編輯》。文中,冰心首先交代了李易安女士的生平經歷,其在中國和歐洲的詩歌現狀,隨后配合簡圖分析了中國傳統詩歌的韻律、文體以及特征。她將李易安詩集《漱玉詞》中最具代表性的25篇翻譯成了英文,并且在每一篇的后面都附上了注記來解釋一些中國傳統的約定俗成。“Chinese slang Suyu(漱玉) means to use very clean water to brush ones teeth and wash ones mouth so that one can speak pure and elegant words.”冰心的這種以簡圖的形式來分析我國傳統詩歌韻律,為后期文學作品中的詩歌剖析和譯作提供了良好的素材和方法,對中國新文學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她對李易安詩作的翻譯,使得這位杰出的中國女詞人被更多的外國讀者所熟知,也提高了中國文學在國際社會上的影響力。
冰心的第二類譯作是對黎巴嫩著名詩人、畫家、作家和哲學家紀伯倫作品的研譯。1927年,冰心在她美國朋友家第一次接觸到紀伯倫的《先知》,便被書中深刻的哲學思想和華美的辭藻所吸引。1930年開始,冰心嘗試著將它翻譯成中文,很快,1931年便完成并出版了這本書的中文譯制版,這也是冰心的第一部英譯中的書作。1963年,她又翻譯了紀伯倫的另一部作品——《沙與沫》。冰心是翻譯《先知》并將紀伯倫介紹到中國的第一人。她憑借超凡的詩人天賦,傳神的譯筆,讀出、也譯出了紀伯倫心中充滿著的無限的愛——對祖國和人民,對大自然和生命,對藝術和真理的追求和至高無上的愛[2]。1995年,為了表彰冰心在中黎兩國建交中的貢獻,黎巴嫩共和國總統授予了她國家級雪松勛章。冰心對《先知》的譯作,不僅對中國新文學的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也造福了自1931年至今的無數讀者。
還有一位吸引冰心并引發冰心強烈翻譯渴望的偉人,就是著名的藝術家、文學家、戲劇家、詩人泰戈爾。泰戈爾的人格、思想與藝術,無處不閃爍著愛與美的光芒,對于五四時期飽含愛國主義激情的國人,就像黑夜中的火炬。時任《新青年》總編的陳獨秀率先將泰戈爾引入中國,此后,眾多文學家包括冰心,開始源源不斷地翻譯泰戈爾的作品。雖然冰心不是第一位翻譯泰戈爾作品的文學家,但她對泰戈爾的翻譯卻是公認的業界第一。從她1946年起翻譯的《吉檀迦利》和《園丁集》開始,到1988年的《回憶錄》(My Reminiscences),譯作泰戈爾的作品花去了她整整六十年翻譯生涯的2/3,翻譯泰戈爾作品的數量占據了她所有翻譯作品中的一半。并且冰心翻譯了泰戈爾各種不同風格的作品,包括詩歌、小說、散文和回憶錄。泰戈爾作品中透露的詩情畫意、優美的韻律、藝術家的洞察力、哲學家的思想和愛的激情,對我國新文學的發展,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冰心對泰戈爾作品的譯作,至今仍讓國內諸多讀者和學者受益匪淺。
三、作譯相成
翻譯貫穿了冰心的一生。可以說,20世紀的翻譯文學創造了翻譯家冰心。翻譯文學哺育滋養了冰心的文學創作,而文學創作反過來促進了冰心在翻譯事業上的成長。
在冰心成長的過程中,有兩位譯者對冰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一位是林紓,可以說正是在林紓的影響下,冰心才清晰地認識到她的文學寫作應該應用何種內容,歸于何種流派,也正是在文學翻譯的影響下,冰心拿起手中的筆作為武器,為五四運動貢獻自己力量的同時,正式進入了文學世界。另一位是鄭振鐸,五四運動前,冰心讀到了鄭振鐸翻譯的泰戈爾的《飛鳥集》,靈秀雋永,富有詩意的三四行小詩,給了冰心極大的靈感。1922年,冰心將她的短詩整理成集,取名《繁星》,在《晨報》上發表。三個月后,詩集《春水》問世,自此開啟了短詩盛行的新風尚。《繁星》和《春水》集合了富有哲思以及詩感的句子,與泰戈爾的《飛鳥集》相似,以下是《繁星》第一章,以及鄭振鐸翻譯《飛鳥集》的第十二章的對比:
繁星閃爍著……
深藍的天空,
何曾聽得見他們的對語?
沉默中,
微光里,
它們深深地互相頌贊了。
(《繁星·一》)
“海水呀,你說的是什么?”
What language is thine, O Sea?
“是永恒的疑問。”
The language of eternal question.
“天空呀,你回答的話是什么?”
What language is thy answer, O sky?
“是永恒的沉默。”
Tha language of eternal silence.
(《飛鳥集 12》)
這兩首詩都以擬人的手法描繪了自然景色,在形式上也很相似。簡潔,但是生動有趣、蘊涵哲理并且體現了詩人的智慧。即使是冰心本人也在《紀念印度偉大詩人泰戈爾》中提到:“我在一九二一年之后寫的所謂的‘短詩的《繁星》和《春水》,就是受著他《飛鳥集》的啟發。”可以看到,這就是翻譯研究對她文學創作最直接,也是最顯著的影響。
在冰心的譯著生涯里,她的翻譯作品和文學創作互相滋養,相得益彰。為了更清楚地分析冰心寫作與翻譯之間的聯系,筆者將冰心的譯著分為兩個階段,1949年之前以及1949年后。
在前期階段(1949年以前),冰心的文學創作在思想上受到“愛的哲學”的引導,形式上多采用“冰心體”,并且這兩個方面深深影響著她選擇翻譯的文本。
眾所周知,冰心在林紓翻譯文學的影響下,以問題小說步入了文壇。在這些問題小說中,她提出了許多社會問題,如對封建制度和封建家庭的不滿。她試圖找到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但由于她所身處的環境,她并不能真正和廣大工人、農民團結起來,只能給和她同一時期,對未來困惑的青年以她所創的“愛的哲學”:母愛、大自然以及童心。
隨后,冰心通過鄭振鐸翻譯的泰戈爾的《飛鳥集》,進一步深化了“愛的哲學”。在這一階段,冰心主要翻譯了紀伯倫的《先知》以及泰戈爾的《吉檀迦利》。這兩部作品與冰心的創作思想相符,并且冰心個人十分喜歡這兩部作品,呼應了冰心“譯自己喜歡作品”的思想。冰心對于泰戈爾作品的喜愛在前文中已經提到。至于《先知》,在中文版的前言中,冰心這樣說道:“我深深地被那東方哲理的智慧,美麗純潔的詩的語言所打動。”這兩部作品代表了她這一階段以“愛”為主題的哲學思考以及創作理念。
不僅如此,冰心的寫作風格同樣影響著她的翻譯創作。文學寫作中對于措辭的追求,重復、平行、對比、疊字等等使冰心的譯文簡潔而富有深意。文學作品中溫柔細膩的情懷以及婉約的表達,促成了冰心獨特的翻譯風格。
通過簡單的幾個例子將冰心的創作與譯作進行對比:
(1)殘花綴在繁枝上;鳥兒飛去了,撒得落紅滿地——生命也是這般一瞥么?
(《繁星·八》)
My adoration spreads like a glad bird on its flight across the sea.
我的贊頌像一只歡樂的鳥,振翼飛越海洋。
(《吉檀迦利 2》)
本例可以看出,《繁星》以及《吉檀迦利》這兩部作品都傾向于將大自然賦予深刻的含義。
(2)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來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滿足的了。
(《往事·一》)
Let only that little be left of me whereby I may name thee my all.
Let only that little be left my will whereby I may feel thee on every side.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稱你為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誠不滅,我就感覺到你在我的周圍。
(《吉檀迦利 34》)
本例可以看出,冰心善于使用修辭。重復、平行不僅在她的文學創作中出現,也深深影響著她的翻譯風格。
(3)我的朋友,對不住你;我所能付與的慰安,只是嚴冷的微笑。
(《繁星·二十九》)
這一點是警覺,是慰安,是導引,然而這一點是由我燃著。
(《往事(二)》)
But to whom life is a rock, and the law a chisel with which they would carve it in their own likeness?
對于那以生命為巖石,以法律為可以隨意刻雕的鑿子的人又當如何?
(《先知·法律》)
本例可以看出,不論是在文學創作還是譯作中,冰心都喜歡使用顛倒順序的詞語,這極大地豐富了其語言的多樣性。這一糅合了中國古語、白話文以及歐化的獨特創作和翻譯風格成為中國文學歷史上別具韻味、獨樹一幟的一派。
在后期階段(1949年以后),冰心的文學創作與翻譯作品呈現出了新的風貌。解放后,冰心被新中國的新氣象打動,她逐步改變了自己的觀點,也更加地熱愛祖國。她創作了一系列的作品歌頌新中國,以及勤勞善良的人民。同時,冰心翻譯了大量不僅反映真善美,還促進中國以及周邊國家睦鄰友好的作品。這一階段冰心的作品主要有《小桔燈》《關于男人》等。其短篇小說《空巢》反映了新時期中西方文化以及價值觀上的差異,這篇小說斬獲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她的兒童文學作品如《再寄小讀者》《三寄小讀者》鼓舞、激勵了一代代青年讀者。這一階段,冰心文學創作的目的是實現“對祖國和人民的愛”。
為了世界和平、民族獨立和自由,冰心還翻譯了大量非洲及第三世界國家的文學作品,為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即使這一時期的翻譯文本是由政府決定,相較于文學活動而言,更稱得上是政治行為,冰心依舊認真翻譯,努力傳達原作中描繪的風土人情,因為她知道,她是在“為國家和人民翻譯”。
可以看出,冰心高尚的情操和愛國的熱情影響了她的文學創作和翻譯,“為了國家和人民”的思想始終貫穿這一時期。這些翻譯作品影響深遠,促進了中國與周邊國家的文化交流,提高了中國在國際社會上的地位。
四、心譯之本
通過上文的簡述,可以看出冰心在對待自己的譯作時,不僅有著自己的風格,也秉持著自己的原則。關于翻譯的原則,不同譯者有不同想法,例如,嚴復提出的“信、達、雅”,林語堂的“忠實、通順、美”;魯迅主張的“以信為主,以順為輔”等。而冰心從文學家兼翻譯家的視角,修改了嚴復的“信、達、雅”,提出譯作應達到“順、真、美”的原則。冰心對于“順”的注重,早在1920年的《譯書之我見》中便看得出,“既然翻譯出來,最好能通俗,否則,會打斷閱讀者的興頭和銳氣”,“譯者對于難譯的名詞字眼,能因時制宜,參看上下文的意思取最相近的中國字眼名詞,翻譯出來。”[3]而對于“真”,冰心認為翻譯時,不僅要準確傳達原作的內容,還要正確傳達原作的意境,不應過分揣度,摻雜己意。此外,冰心對于原作“風格”的傳達,也有著執著的追求,即對“美”的保留,但由于“風格”非常抽象,這就需要譯者細心捕捉原作風格,也要通過擇詞、擇句以及修辭表意等手段將風格呈現和表達。總的來看,冰心翻譯的三原則可歸納為忠實與通順這兩個關鍵詞,能同時做到這兩點的譯者屈指可數,而兩者在冰心的譯作中得到了有機的結合[4]。
縱觀冰心譯著一生,追求譯著之美,卻從未忽略細節,捕風捉影;追求譯著之真,卻從未困于艱難,舍近求遠。在肯定其卓越的文學創作水平的同時,我們也應充分肯定其作為翻譯家所作出的貢獻。在翻譯理論方面,她以一位卓越的文學家的切身體驗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在翻譯實踐方面,她以身示范為新一代翻譯者指明了努力的方向。而作為愛國民主人士,她的譯作為中外文化交流,以及我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形象,都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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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金龍,高莉敏.論冰心翻譯的“讀者意識”與翻譯原則[J].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4):83—86.
[4]林佩璇.冰心的翻譯與翻譯觀[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2):73—78.
(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