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
“這是最虔誠的心愿,山高水遠見一面……”2016年2月6日,猴年春節前夕,南京火車站候車廳播放著蔡琴的歌曲《團圓》。
拿著剛打印出來的車票,聽著應景的歌曲,一股暖流涌向老羅心間:“終于踏實了!”
他的家,沿著蜿蜒的軌道,就在前方。
歸心似箭
老羅的家在四川省隆昌縣,他家世代都是耕耘土地的農民。
2003年初,女兒羅陽出生,為了全家的生計,老羅離開家鄉來到南京,在一家裝修公司做木工。
對常年在外打拼的老羅而言,春節回家,是一年之中翹首期盼的時刻。
14點46分,候車廳里人潮涌動。老羅把車票含在嘴里,扛著幾十斤重的行李,跟在人群的后面,一步一步地擠上火車。
這趟K1156列車始發站是上海,1140多人上車,到達南京時人數增加至1800余人。最擁擠時,硬座車廂無座乘客人數已占到有座乘客人數的70%。老羅屬于前者,他笑著說:“站就站吧,只要能回家!”
15點16分,列車駛出站臺,穿過山嶺,越過江河,路過村莊……老羅的歸家之心跟著列車一路狂奔。
20點30分,距離家還有1500多公里,老羅餓得有些胃痛。幾番糾結之后,他向餐車車廂走去。路不長,只有百余米?!袄相l,幫忙讓個路!”走走停停,用了20多分鐘,老羅終于擠到了餐車。
“老鄉”,這樣的稱呼,不是隨口一叫。他們與老羅一樣,都是背井離鄉的人。從經濟不發達的地區到經濟發達的城市,成為建筑工人、環衛師傅、餐廳廚師……一頭挑起“小家”生計,一頭擔起“大家”建設,這樣的人,在中國,有2.47億。
老羅說:“‘老鄉的稱呼,讓人感到親切。”
看了看餐車里的飯菜價格,老羅又有些舍不得,只點了一個菜。吃完飯,他也不著急回去,有多次“春運經驗”的他知道,餐車或許能容他度過一晚。老羅僥幸地趴在餐桌上,一覺直到天明。
2月7日,除夕,15點16分,在顛簸了24個小時之后,K1156次列車到達成都東站。
下火車之后,老羅直奔地鐵站,經過兩次換乘,趕到位于成都北站的客運中心。幾經詢問,車站工作人員告訴他,最后一班直達隆昌的大巴車已經開走。
老羅擦了擦臉上的汗,感到背上的行李越發沉重?!霸偻矶家丶?!”他折回成都東站,買了就近班次的列車,又開始一路狂奔。
23點45分,老羅推開家門,女兒羅陽激動地沖向前,給老羅送上一個大大的擁抱,妻子趕緊接過他背上的行李,一桌美味佳肴已經上桌,電視里的春晚還在直播……
“10,9,8,7,6,5,4,3,2,1,新年快樂,猴年吉祥!”回到家,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年夜飯,享受著團聚的時刻,一路的折騰,一年的辛苦,在老羅心里都化著了甘甜。
“不管家在哪里,不管家有多遠,每逢春節,總要回家。”老羅說,“不管社會怎樣變遷,那些扎進基因的骨肉召喚,不會泯滅?!?/p>
逆向遷徙
老羅從成都東站向隆昌縣城狂奔時,北京西三環北路25號,劉靜怡家的餃子剛剛出鍋。
餃子皮是父親親手搟的,餃子餡是母親親手拌的,味道與老家的一模一樣。端出熱騰騰的餃子,擠在客廳的木桌旁,三口之家幸福四溢。
“北漂十年,第一次在他鄉吃團圓飯,心里有說不出的溫暖?!?劉靜怡說。
2005年,從北京外國語大學畢業后,劉靜怡選擇留在北京打拼,在一家金融公司從事翻譯工作。剛工作時,一年之中有“春節”“五一”“十一”三個“黃金周”,劉靜怡至少能夠保證每年回家兩次。
2008年,“五一黃金周”縮短,分別設了清明、端午、中秋三次短假。放假的總時間變長,但對于像她這樣遠離家鄉的人來說,“掰碎的假期”令回家變成了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
網上爭搶往返車票,倒班爭取提前回家,返崗之后加班補假……一連串“折騰”,換來的是與家人短暫的相處時光。
“回家路上累,回到家更累。”劉靜怡說。
很多時候,剛剛踏上返鄉的路途,劉靜怡的微信就熱鬧起來,用 “炸開了鍋”形容也不為過。同學聚會、閨蜜聚餐……春節七天,飯局連連,沒有得到休息,沒有真正地陪伴父母,“當夜深人靜時,明明有很多話想絮叨,卻不知道該怎么跟他們說?!?/p>
鄉土是一個人出生、成長的根脈,滋養根脈繁茂的是至親。俗語說,“年年新年過故鄉,才使人生無憾事”,講的便是“至親陪伴”。當兩億多人同時奔赴異鄉時,有人說,是越來越快的發展稀釋了鄉土的厚重。
可那些延續千年的文化與情感真的這么經不住打磨嗎?
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放在兩年前,劉靜怡是不會同意父母到北京團圓的。坐不慣飛機的父母,坐火車來北京,至少需要23個小時。她舍不得他們如此奔波。
這次同意父母來,不是劉靜怡的妥協,而是因為京渝高鐵的開通。去年1月,京渝高鐵通車后,往返兩地的時間減半,當天出發當天就能抵達。
“難道不是社會的變遷、交通的發展,讓鄉土的厚重得到了更好的延續?”劉靜怡說,“我們都是有福的人?!?/p>
那一個除夕夜,有家鄉的味道,有父親的臂膀,有媽媽的嘮叨,有兒時快樂的回憶……
那一個除夕夜,劉靜怡的父母第一次來到女兒生活的城市,走過她每天行走的路,體會她的喜怒哀樂。
心的距離近了,團圓的路有多遠?
“三百六十日云終,故鄉還與異鄉同?!庇屑胰说牡胤?,便是家鄉。
異鄉的暖
劉靜怡、老羅是可以歸鄉的人,但老甘不算。
2015年底,何苦陪著老甘,回到他在四川省鄰水縣的老家。
由于常年沒有人居住,房屋的土墻出現了裂縫,顯得有些支離破碎。走進廚房,揭開鍋,一群蜘蛛沿著布滿的蜘蛛網往外爬……除了紅薯,家里什么都沒有。別說團圓飯,想吃一頓熱乎飯都是難事。
何苦是紀錄片《最后的“棒棒”》的拍攝者,老甘跟他有著深厚的情誼。從2014年初何苦體驗當“棒棒”開始,他就與老甘同住在重慶市渝中區自力巷52號,他們一起住一起吃,一起上街攬活。
在老甘的老家,何苦跟著老甘吃了七天的烤紅薯,并把這段經歷記錄下來,發到自己的朋友圈。有出版社的朋友看見后,給他發來200元的紅包,請他轉交給老甘。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紅包相繼而來,他都交給了老甘。
老甘是一個惜財的人,但絕非貪財。
在重慶,與老甘經歷相似的“棒棒”還有不少。何苦跟老甘商量,不再接受朋友的紅包,把紅包里多出的8000元錢用來搞一次團年宴,請60歲以上的“棒棒”來相聚。對這個提議,老甘一口答應。
年輕的時候,老甘離開四川到重慶闖蕩,當起了“棒棒”。那時候,獨特的地貌造就了“棒棒”這份職業,很是火爆。
老甘是重慶最早一批“棒棒”,也是最后一批“棒棒”。2015年底,老甘決定“退休”。
既然要離開生活了數十年的城市,又何必頗費周折地邀請那些可能今后往來很少的人?
因為,人情并不像一些人說的那樣寡淡。
中國的團圓文化,強調以家為中心,而“家人”的定義卻多種多樣。骨肉至親、左鄰右舍、老鄉密友……那些相互給予慰藉、產生歸屬的人都被稱為家人。女兒、妻子、父親……是老羅、劉靜怡的家人,對于老甘來說,這群“棒棒”便是家人,他們都是用肩膀挑起家庭重擔的人。
2016年1月28日,猴年春節前夕。在重慶鐵山坪的一個農家樂里,300多個“棒棒”圍坐一起,享用了一餐飽含溫情的團年飯。
“這是異鄉的團年飯,”老甘很感謝何苦,“吃著,幸福!”
不止“棒棒”老甘,不止拍攝者何苦。其他城市,其他行業都有著各自的老甘、各自的何苦,每逢春節,他們在異鄉吃著團圓飯,感受著異鄉的暖。那些鄉間里的“壩壩宴”,那些社區里的“百家宴”,或許,是最好的印證。
隨著歲月更替、社會變遷,人們相聚的方式或許會變,但他們愛家鄉、愛家人的情懷卻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