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宜居與城市近自然森林*
——基于生態哲學思想的城市生命地標建構

達良俊 郭雪艷

華東師范大學生態與環境科學學院 上海市城市化生態過程與生態恢復重點實驗室 上海 200241

問題討論

生態宜居與城市近自然森林*
——基于生態哲學思想的城市生命地標建構

達良俊 郭雪艷

華東師范大學生態與環境科學學院 上海市城市化生態過程與生態恢復重點實驗室 上海 200241

當前，世界平均城市化率已超過50%，我國城鎮化率2016年達57%，城市已成為人類生活工作與生產經營的主要場所。然而，在快速的城市化進程中，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和生活改善的同時，引發了眾多的生態環境問題，以及城市文脈喪失等社會經濟類“新型都市病”。 建設生態宜居城市，正成為現階段的重要社會需求。文章從生態哲學思想的視角，依據城市發展的規律及復合生態系統的基本屬性，認為城市生態建設和城市生態學研究應具有生命觀、動態觀、系統觀的都市生態“三觀”，并在梳理中國新時期城市發展所歷經的不同階段以及建設的不同側面基礎上，剖析了城市生態環境建設中存在的違背自然生態規律的“偽生態”“假生態”現象，針對性地倡導營造以鄉土植物以及土著動物為主體的“近自然森林”，構建區域地標性生物群落，在規劃設計、建設實施及管理經營3個層面，真正地演繹體現“真生態”，使其成為能夠表征城市區域特征的生命新地標，為建設生態型宜居城市構筑生命的綠色基礎設施。

生態宜居，綠色生命基礎設施，近自然森林，城市生命地標

1 快速城市化進程中的新老都市病

當前，世界平均城市化率已超過50%，一些發達國家甚至超過90%。我國現代城市的快速發展始于20世紀70年代后期，1978年改革開放初始的城市化率僅為18.9%，2010年則發生了中國歷史的標志性事件，我國城鎮人口總數達到6.91億，城鎮化率首次超過50%，歷史上第一次出現城市人口超過鄉村人口，標志著中國數千年來以農村人口為主的城鄉人口結構發生了逆轉，成為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一件大事。至今，城鎮化率仍以年均超過1個百分點的速度持續增長，2016年已達57%，城市已成為人類生活工作與生產經營的主要場所。

然而，城市化帶有明顯的利弊兩面性，伴隨著快速城市化進程，城市人口日益增長，城市數量逐年遞增，城市規模趨于擴大，經濟高速增長，帶來更集中的生產和消費、更高的居民收入、更高的醫療和教育水平、更及時的信息交流，社會穩步發展，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升，在帶給市民以現代化為表征的“利”的同時，也出現了包括城市人口膨脹、水泥森林高聳、道路交通擁堵等城市的負荷遠超過其環境的承載，引發了包括水、氣、土，以及聲、塵、光等眾多生態環境問題[1-4]，城市化的“弊”日益凸顯，除此等傳統的生態環境類城市病之外，人們開始關注日漸突出的物價上漲、房價飛漲、貧富分化、官員貪腐、犯罪率上升、精神疾患增多、城市文脈喪失等的社會經濟類“新都市病”。在城市生態環境以及社會環境對人類健康、生存影響日益加劇，并影響城市自身健康發展的背景下，城市居民的需求也發生了極大變化，從對富足、便利的溫飽、“易居”生活追求的初始階段，轉向渴望生態環境改善以及人居環境提升的更高階段，醫治都市病、建設生態環境優美與宜居宜業的城市正成為現階段的第一社會需求，也必定將走向標志發達社會的對公共安全追求的高級階段。

面對顯現的新老都市病，生態學者、社會學者給予了更廣泛的關注，并成為研究熱點及焦點，城市也正成為生態學研究的主要場所。與國外城市生態學發展趨勢同步，我國的城市生態學從20世紀80年代起步，目前已進入蓬勃發展時期與階段，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城市生態學者必將要回答如下的科學問題：應有怎樣的城市生態哲學觀，人工系統的城市是否有自然規律可循，自然生態學理論是否可在城市推演，怎樣建設易居性、宜居性的生態型城市等。

2 都市生態“三觀”與中國新時期城市建設發展

不同的專業背景對城市認知各有不同，行政管理學認為“城市是一個行政單元，是人口集中，有社會、政治、經濟的組成形式，并有一定邊界和管轄范圍”；經濟學認為“城市是一個經濟單位，其勞動分工是城市經濟組織的基礎”；社會學則認為“城市是具人類屬性的，自然的產物，是一種心理狀態”；系統學認為“城市是一種系統，由社會、構造、經濟、交通、信息、文化和自然等要素組成”；而生態學中則認為“城市是一個以人為主體的生態系統，具有一般生態系統的基本特性，由人、動物、植物、微生物等生物要素與各種物理、化學環境條件等非生物要素組成，具有物質代謝、能量流和信息流等功能，要素間的相互作用構成有內在聯系的統一整體”。因此，生態學視角下的城市應具有生命性、動態性和系統性的主要特征，可認為是都市的生態哲學觀。“三觀”中的生命觀表征城市的有機性及其生命的延續性，城市不可機械地被當做理化體、景觀體，而是具有生命特征的生物體；動態觀體現了城市發展的階段性及其驅動性，城市的發展可比擬于植物群落的演替過程，也是由低級向高級、初級至頂極的動態發展過程；而系統觀則強調城市的整體性和復合性，城市是由自然-經濟-社會3個子系統構成的復合系統[5]。

我國現代城市的快速發展始于20世紀80年代，針對城市發展中存在的生態環境問題、社會經濟問題，新時期的城市建設發展涵蓋了不同建設的側重面，經歷了不同的階段歷程，體現并驗證了都市生態三觀中的系統觀、動態觀所蘊含的內容。為滿足不同階段人們對衛生健康、景觀美化、環境改善、低碳節能、智能易居、生態宜居等不同側面的需求，至今我國相繼開展了衛生城市、園林城市、環境保護模范城市、森林城市、資源節約型環境保護型城市、低碳城市、海綿城市、數字智能城市、智慧城市、健康城市、平安城市、幸福城市、宜居城市、綠色城市的評選工作[6]。近期，國家又提出文明城市建設的號召，眾多城市也把“生態、宜居”作為十三五期間城市建設的主要目標，而建設結構合理、功能高效、關系協調、存在與發展狀態皆優的可持續發展的“生態城市”則可以被認為是中國乃至人類城市發展的終極目標。在此，需進一步追問：如何理解生態與宜居，城市建設又該怎樣演繹生態、體現宜居？這也一直是城市規劃、建設、管理者思索的科學問題。

3 生態宜居與城市“偽生態”“假生態”

近年來，“生態”一詞成為社會上極為時髦的流行詞匯之一，特別是十七大提出“生態文明”新理念以來，“生態”這個詞匯日益深入人心，各類“生態”概念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然而在形形色色被泛化、俗化的“生態”概念下，究竟有多少人真正了解生態、理解生態？

生態學(ecology)由德國博物學家E.Haeckel于1866年首先提出，定義為研究生物體與其周圍環境相互關系的科學[7]。日本東京帝國大學三好學(1895)把ecology譯為生態學，后經武漢大學張挺教授介紹到我國。筆者認為三好學的“生態”具有“生之態”的寓意，其“生”應該源自中國《易經》中的“天地之大德，生也”以及儒家的“生生”思想，表征“生生不息”的生態原意，“生態”即是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環境下生存及發展的狀態[8]。生命活動的基本意義，在于維持個體的存活和延續種族的存在，因此可以將人類活動的基本意義理解為：維持個體的生存與惠及我們的子孫，這是生態的基本內涵，與可持續發展理念一脈相承[9]。

而對于宜居性，可從宏觀的都市環境、中觀的社區(室外)環境、微觀的居室(室內)環境3個層面進行理解。宏觀層面指包括自然生態環境、社會人文環境和人工建筑設施環境等在內的都市環境良好；中觀層面指包括規劃設計合理、生活設施齊備等在內的社區環境優美、和諧親切；微觀層面指包括居住面積適宜、房屋結構合理、衛生設施先進等在內的居室環境通風、采光和隔音功效良好。2007年由中國建設部科技司提出的宜居城市評價指標體系包括社會文明度、經濟富裕度、環境優美度、資源承載度、生活便宜度和公共安全度等6大指標。2005—2016年，我國近47個城市被先后評為“宜居城市”，其中27個城市2次以上，金華市、信陽市、威海市、珠海市、曲靖市、貴陽市和惠州市等7個城市高達5次以上。而作為候選城市，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特大型城市卻連年落榜，究其原因，主要在宏觀層面上造成城市整體的自然生態環境與宜居城市標準形成較大差距，故在生態型宜居城市建設中著重強調其宏觀層面的綠色生態化建設，具有極強的針對性。

城市植被作為城市生態系統的初級生產者，是唯一具生命的綠色基礎設施，作為重要組成部分制約和影響著城市生態系統中其他成分的存在和發展，也是生態型宜居城市建設的主要抓手和重要途徑。然而，城市“生態”如何演繹？縱觀目前國內主要城市的生態建設，如今眾說紛紜的各種“生態”產物，有許多根本就是“假生態” “偽生態”。特別是近年來興起的城市“再自然化運動”中，存在著許多生態本質問題。城市綠化追求“新、奇、特”，未遵循生態規律[10]。一方面，城市森林多采用純林種植模式，其結構單一，物種豐富度低，自然度不高，容易遭受大規模病蟲危害，往往無法依靠其自身抵抗力和恢復力維持平衡，只能使用大量殺蟲劑，導致二次污染，在市區形成一片片有綠無蟲、有綠無鳥的綠色沙漠。其次，植物空間配置上沒有充分考慮其動態發展，導致后期植物個體間過于重疊，發育不良。另外，在植物移植過程中，為降低運輸成本和提高移植成活率，通常會直接砍掉枝繁葉茂的樹冠層，種植“殺頭樹”，甚至“腰斬樹”，被戲稱為“電線桿”“燒火棍”“雞毛撣”，既影響了景觀美感，又阻礙森林的穩定發展。此外，為追求即刻形成的景觀效應凸顯文化蘊涵，而直接采用移栽古樹巨木的手法，不僅對原產地的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破壞，在運輸過程中也造成樹干和根系的損傷，移植后部分個體甚至死亡，造成人力財力和自然資源的巨大損失。本應成為城市風景線的綠地，反倒成為景觀中的敗筆。另一方面，為了營造奇特景觀，常跨地帶種植昂貴的外來植物，不但種植成本高，而且需要大量人工維護，大大拉升了養護成本。無論是移植而來的古樹巨木，還是需要包裹厚厚外衣越冬的熱帶植物以及無法正常變色的溫帶色葉樹種，亦或是難以馴化的高山植物，盡管并未如山體涂綠、擺設水泥樹、塑料樹般制造都市“假綠”，但這些無法有效提供生態服務功能，更不能正常融入城市自然生態系統的跨地帶性種植，只是都市“偽綠”。

城市在大量建設標志性建筑時，卻忽略了植物所具有的地標性特質，一些城市綠地成為世界植物園，努力展示各地的奇花異草，歸根結底是對本土文化的自信不足。城市文化不僅體現在人文環境上，同時也應體現在自然生態上，一味移花接木，本土文化何存？

上述現象在當下的城市生態建設中較為普遍，究其根源，在于城市再自然化建設過程中缺乏生態學理念的引領、生態學理論的引導，未能演繹展示出生態的真意。城市綠色化建設不應僅僅是一場都市化妝運動，潔化與美化并不等同于生態化，需遵循生態學理念與理論，以都市生態三觀為指引，以修復城市生態系統受損的結構、恢復其退化的功能為目標，重視與自然的擬合，形成可自循環、具自凈力、富有生命力的健康生態系統。

4 城市生命地標建構與近自然森林

城市建設往往通過打造地標性建筑來彰顯城市人文環境的內涵與特質，然而，城市文化不僅體現在人文環境上，同時也應體現在自然生態上，重視打造具有地標性特質的城市綠色基礎設施，即城市綠色生命地標，正是解決千城一面、移花接木的本土文化良方。

地標性生物群落構建的途徑和手段需遵循生態學原理，以區域潛在自然森林植被為目標和參照，應用接近自然、模擬自然的方法和技術，充分考慮動植物的生存空間，應用容器育苗，通過人工營造與植物自然生長完美結合，在傳統的“適地適樹”的基礎上，推行“適地適林”原則，用鄉土植物營造復層-異齡-混交的“近自然森林”，同時為鄉土野生動物提供棲息地，請土著動物“回家”，形成自然化、區域化、人性化的具有區域特色、健康的城市綠色生命地標[11]。這正是城市復合生態系統具備的生命觀、動態觀、系統觀等都市生態三觀的鮮明體現。

上海十一五期間，將建設生態型城市作為城市發展的主要目標；十二五期間，進一步提出建設生態型宜居城市；十三五期間，又將綠色發展，共建生態宜居家園作為重要戰略任務，并提出面向2040，全面建設卓越的全球城市，其中，生態、宜居仍作為重要維度貫穿其中。

近年來，上海在城市發展實踐中把生態環境建設放在宜居城市建設的首要位置，且尤其突出都市唯一具有生命的基礎設施的作用，針對以往城市生態建設中存在的非生態化現象，開展了近自然型城市再自然化的探索與實踐。上海于2000年在國內首次進行了近自然森林建設的嘗試，由于選用根系發育良好的喬木幼苗而非種植大樹，可使樹態自然健全，成活率高；多種類鄉土種的混植和野生植物的自然進入，大大提高了物種多樣性，完整的喬-灌-草結構使其生物量高出草坪10多倍，抗病蟲害和自然災害的能力增強，不會出現由單一種類引發的大面積病蟲害。由于完全遵循自然生長規律，從而無需長期的人工管理[12-13]。近自然型森林和綠地必將成為城市的生命性地標，也是實現節約型綠化建設的有效途徑。在上海市十三五林業規劃中明確提出了用鄉土樹種營造“近自然森林”，提高綠化水平的要求。近自然森林模式已廣泛應用于上海環城綠帶、黃浦江水源涵養林等[14]。

近年，上海在積極開展“近自然森林”建設同時，也在嘗試“土著野生動物回家”工程，旨在基于城市生態空間與生態廊道的構建，使獐等本屬上海本土的，但在城市化進程中消失的動物重歸故里，已開始在外環林帶的近自然型“地標性”植物群落林段中進行放養試驗，目前已有個體開始繁殖。但由于大部分的林段自然度不高且被人為隔離，故只能對其進行圈養，在整個外環林帶中的長期定居和自由遷移尚無法實現。當前也有人提出將離家多年的喜鵲重新引入城區。鑒于目前現狀，本土動物過早引進，可能欲速不達。

咎其根源，主要是由于城市中的主體是人，城市規劃建設均從人的角度出發，以期達到人類利益的最大化，并沒有考慮到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城市需要保證人類自身的利益，讓人的生活更美好，也需要身邊的生物朋友與我們為伍，為其提供良好的棲息空間。筆者認為，近自然理念可進一步具體化為都市“地標性”生物群落的建立，綠化不能過分追求好看，我們應珍視本地樹種的價值，讓城市綠色基礎設施建設由量上的美化跳躍到質上的生態化、功能化。

一言以蔽之，建設生態型宜居城市相對于中觀層面的社區環境以及微觀層面的居家環境而言，宏觀層面上的自然生態環境建設涉及面最廣、難度最高、投入最大、收效也最多，故而，應著眼于城市生態建設，拒絕偽生態、假生態，從規劃設計到建設實施，再到管理運營，全面演繹真生態，以滿足人們親近自然的愿望，對接自然的需求，最終實現草木蒼翠、蟲鳴鳥啼、水木清華、鳶飛魚躍、人水至和、歡聲笑語的和諧景象[6]。

5 結語

生態需求是當今第一大社會需求，作為城市唯一具生命的綠色基礎設施，也是人類生存發展的重要生態保障。尊重自然規律，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樹立生態文明理念，保護和改善生態環境，倡導綠色發展，從追求單一的經濟效益或社會效益或生態效益，轉向“三效益”同步提升，綜合發展。城市森林作為城市復合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應通過增值提效，在提升主導生態功能的同時，拓展經濟及社會多元功能，充分發揮其綜合效益，實現人與自然真正的和諧與共生，城市真正的生態與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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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logical and livable city and near-natural forest——Urban living landmark construction based on ecological philosophy

Da Liangjun Guo Xueyan

(School of Ecology & Environment Science,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China；Shanghai Key Lab for Urban Ecological Processes and Eco-Restoration,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China)

At present, the average global urbanization rate has already surpassed 50%, and the urbanization rate of China reached 57% in 2016. Urban areas has become the primary place for human living and producing activities. However, to accelerate economic development, social progress and life improvement , the rapid urbanization has also caused lots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problems, as well as socioeconomic “new urban disease” which included the loss of urban context . Ecological livable city construction, is becoming the important social needs at the present stage. This paper notes that, according to the urban development law and the basic properties of complex ecosystem, urban ecological construction and urban ecology research should have urban ecology “through” including life view, dynamic view and system view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philosophy. The author combs different stages of China's urban development in the new period and different aspects of the construction, and analyzes the “false and fake ecological” phenomenon which are against the natural ecological law during urban ecological environment construction.“Near natural forest” by building biomes including native plants and animals ,should be targeted a regional living landmark, in planning design, construction and management, to reflect “real ecological”. It could build living green infrastructure for constructing ecological livable city. This paper targets Shanghai and introduces the related constructing way and the key technology.

Ecological and livable; Near-natural forest; living landmark

2017-08-12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城市化梯度上雜草多樣性格局成因與群落分異機制”(31770468)

達良俊(1962-)，男，華東師范大學生態與環境科學學院教授，生態學理學博士，博士研究生導師，上海市

“城市化生態過程與生態恢復”重點實驗室主任，研究方向為城市生態學與植被生態學，E-mail:ljda@ des.ecnu.edu.cn

10.3969/j.issn.1672-4925.2017.0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