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興江
櫻桃
□秦興江
過完年,緊趕著就邁進二月了,那時櫻桃樹還沒有冒出小嫩芽,男人也沒有戀夠家。可是村里每天都有背著大包小包往外走的男人。
富樹也約好了人,要跟著他們一起出發。雖然女人反對,可富樹堅決要出去。
“這兩年種地不賺錢,養雞養鴨也賠錢。你沒聽人說啊—養豬的人還不如豬呢!你說我待在家里干嗎?”
富樹的理由很充分,非走不可。
“反正那二畝地也流轉出去,包給合作社了,走就走吧。”女人低聲咕噥著。
“可還有半畝櫻桃園,你自己……行嗎?”富樹又問。
“你要走就盡管走你的,不就半畝櫻桃園么,瞎操什么心!”
“我是惦記……你能守住么—別讓人家偷吃了櫻桃。”富樹說這話時,腦子里不停地回響著村里各種各樣的傳言。
“滾你的!大狗、二寶、金山女人不都是一個人么,人家男人都連著出去好幾年了。”
“那翠花見什么人說什么話,還跟主任穿一條褲子—你行嗎?”
“翠花是翠花,我是我……我也行!”
女人一直在給富樹收拾東西。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就是準備幾件換洗的衣服,可女人找來換去,總覺得帶這件不合適,帶那件也不合適。
“我自己來,不用你費神。”富樹不耐煩地說,輕輕一拉就把女人扳倒了。女人不知道,在她說“我也行”的時候,富樹就已經被勾起了性子。他捉摸不透女人說“我也行”到底是啥意思。
第二天臨走的時候,富樹專門去了一趟櫻桃園,還掏出手機給它們拍了照。當初合作社要流轉他這櫻桃園,富樹一直沒舍得。多好的一片櫻桃樹啊,怎么舍得給你們禍害喲。
富樹戀戀不舍地走了。
到了工地,富樹剛開始一天打好幾回電話。后來嫌打電話太貴,就發信息。
“彩霞,櫻桃樹鼓嘴了吧?”
“嗯,快放花骨朵了!”
“彩霞,櫻桃樹放葉子了吧?”
“嗯,開始放葉了。”
富樹就呵呵地笑,還大著膽子發過去兩個字:想你。
女人回復:想你個頭,好好干活。
富樹就不笑了,就深深地長出一口氣,就好好干活,就不再隔三差五給女人發信息。但有時會摸出手機,翻一下里面的照片,對著手機說:“櫻桃—等著我!”
可過不了幾天,男人還是忍不住,又發信息:櫻桃熟了嗎?今年的櫻桃大不?
“嗯,快熟了!櫻桃再大你也撈不著吃。”女人說。
“我要回家吃。”
“不行,不行!你剛走兩個月,人家過年才會回。”
富樹想想也是。晚上開始使勁喝酒,一天比一天喝得多。喝多了就往床鋪上一躺,就開始摸出手機看照片。可是每次打開那些照片,富樹往往只看了一眼就一下子睡著了。手機被扔到一邊。
富樹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本來是一溜小跑,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富樹突然放慢了腳步。他家靠近村外,他深深地吸一口氣,田野里飄來陣陣麥子的清香。透過低矮的院墻,富樹看見堂屋亮著昏黃的燈光,他好像還看見女人正坐在燈下等著他。
富樹不急,他慢慢地靠近大門。他想學電視里那樣,悄悄地給女人一個驚喜。可等他伸出的手剛要去撞擊門環,卻突然聽到屋內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再聽又沒了,好大一會兒沒有動靜。可剛要轉身,突然又會有一句說話的聲音,越聽越真切。來來回回幾番,把富樹折騰得頭皮發毛,驚出一身冷汗……
富樹醒來后,知道是一個夢,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睜著眼熬到天亮,他撥女人電話,女人竟然沒有接聽。富樹一生氣,把手機摔了。
可手機摔了有用嗎?好幾天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女人沒接電話。還有那個夢,讓富樹整天心煩意亂。
等他修好了手機,女人打來電話第一句話就說:“富樹你個驢種你死了嗎?這幾天怎么不回電話?”富樹拿手機的手僵在那兒,女人的聲音撓得他心里癢。他要等女人告訴他很多很多話。
“家里的櫻桃熟了。”女人說,“今年櫻桃又紅又大,誰看了都饞得慌,就連那群破鳥兒都嘰嘰喳喳打不退,我天天都要到櫻桃園去,一不留神就會被啄得破頭爛腚,損失大著呢。”
“大中午的,多曬啊!那幾只破鳥還能吃幾個?”富樹吼著,“趕緊回家吧,我還忙,掛了!”
“娘的,掛就掛吧。”女人收起電話,可剛彎腰鉆進園子就被一個人攔腰抱住了。女人一驚,不用回頭她就知道那個人是誰。這幾天那個人一直都從她的櫻桃園經過,每次走過時都笑瞇瞇的,女人每次都感覺被瞅得臉紅心跳,心里像揣了兩只小兔子。
狗東西!女人使勁掐了兩下那人的手,那個人抱得太緊了。那個人說:“他富樹不把櫻桃園包給我,我也要吃他的櫻桃。”
女人被掀倒的時候,感覺整個櫻桃園也被掀倒了,滿天熟透的櫻桃都隨著自己的眼淚在轉……
(原載《山東文學》2016年第4期 邊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