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沛
(北京服裝學院,北京 100029)
寫在“禮崩樂壞”之后:中國女性時尚的幾個內在標記
徐沛
(北京服裝學院,北京 100029)
繼“五·四”運動與近代革命以來,中國女性抖脫了身上的社會枷鎖與道德枷鎖,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與商品經濟偕行的女性消費觀念以及伴隨著社會分工結構變革所帶來的女性主義思潮仿佛已經宣告著中國女性從認知到消費的全面獨立,但在喧囂而雜亂的媒體聲音下,不難發現中國女性在時尚選擇上的幾個內在特點。
女性時尚;時尚
“禮崩樂壞”本是孔圣人在目睹西周等級森嚴的邦國制度遭受諸侯征戰而日漸崩壞,并引起社會秩序混亂之后發出的感言,但在兩千余年后回顧,奴隸制末期的禮與樂為封建制所變相襲承,強調等級與儀軌,直至辛亥革命后才被青年們所打倒,更于“文革”之時被狠狠地踩上一腳。在改革開放30年后的今日,再看封建傳統這一套,真可謂禮之不存,樂亦無所附。
中國女性時尚在崇道輕器的古代生活中,實屬器之末流,因為女性并沒有地位,可以被贈送、交易、搶奪,雖然女性的用品可以售價萬金,但并不能改變其配屬的身份與價值內涵。20世紀的世界社會潮流之一是女性的解放,這個事情主要發生在以歐美為核心的文化圈,工業化為女性帶來了大量的工作機會,男女一致的物質創造流程使得男性世界暴力的掠奪主題日益淡化,大量女性在衣著上的選擇證實其不安于男性功利審美的價值取向,如英美女性一度帶來爭議性的褲裝潮流等。但在中國,盡管解放前的東部沿海地區曾有過看似繁華的工業基礎,也一度有大量女工走入工廠,但大部分的女性還處在農業的生活母題當中,中國的女性解放基本上是一種“婦女撐起半邊天”口號下的政治運動結果,其根本上具有非源發性與不徹底性。
改革開放30年后的今日,雖然中國的教育產業每年輸送著大量的女性畢業生,成千上萬的女性也褪下校服,走進各類企業、事業單位與政府部門,但社會價值體系并未因生產者的參與比例改變而有著平等化的發展取向,更有甚者,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商業化大潮席卷而來以后,理想主義生活的淡漠與工具理性的盛行導致精致的利己主義在中國年輕女性群體中盛行。部分女性重視得利、享樂與平等權利與忽視奉獻、社會擔當,折射在其消費中,在全球化的浪潮下形成了帶有自我矮化、物化特性的時尚觀與消費行為,這種風潮可在各大媒體網站的女性板塊與各種女性論壇上見其一斑。但由于其消費的主觀能動與媒體的推波助瀾,如此時尚觀往往形成引導性。
“時尚”一詞帶有某種不甘的先導的寓意內涵,好比“先鋒藝術”“前衛藝術”語義中帶有的自我標榜一般。“時尚”意味著潮流與傾向,具有價值上的正確性,任何反時尚的取向會被認同為落后、愚昧,亦或是晦澀、異化。
中國女性的時尚自“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便陷入了東西二元價值體系取舍的彷徨與吶喊之中,美術上的方君壁、潘玉良努力摹西,卻沒有開辟東方女性的藝術大道。服飾上,新旗袍展現了東方女性的恬靜與秀美,但在新政權建立后因為其社會身份的預示性與性別的彰顯性而消亡在具有物質管制色彩的灰土布色海洋當中。“婦女撐起半邊天”的運動本身是社會生產的崛起,卻是女性個體的非人化,女性本身被強行從矮化的、物質化的從屬地位拔高到失去女性性別特色的生產單位形象中,就其時代趨勢而言,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當下的中國女性時尚往往意味著占有,具有炫耀性與嘗試的身份屬性。好比古代誥命夫人的行頭、民國時期大家閨秀的新式綢緞旗袍一般,在改革開放30年后,社會分層日益明晰的當下,新貴族與有閑群體的女性嘗試選擇國際名牌來裝點生活,一身“路易斯·威登”“阿瑪尼”“迪奧”乃至更稀有的高級私人定制,展示著她們的財富占有,目的是社會地位的拔高與穩固。這和部分西南少數民族,如苗族等,將大部分金銀穿戴在身上的行為十分類似,只是價值話語體系有所區別。
中國當代女性時尚展現出去家庭化與安于家庭的兩面性。奉獻于家庭生活長期以來是中國女性的社會責任與義務,當代的社會生活使得許多女性走出了家庭的樊籬,但長期的價值留存使得她們面臨著轉型或決斷。“壞女孩”“街頭風”等帶有叛逆、中性的服飾與“乖乖女”“洛麗塔”之類的風格構成了當下年輕女性時尚風潮的一景,前者展現著對家庭生活的不羈與對自身價值追尋的急切,后者反映著物質社會背景下“不想長大”的情懷,本質是對有保護的、安全的、物質豐厚的生活狀態的留戀。
縱觀天涯論壇、晉江論壇、QQ空間、微信朋友圈等較熱門的網絡社交平臺,獨立的、拼搏的生活狀態與安逸的、奢華的生活狀態構成了年輕女性的不同生活方式,后者更容易受到媒體吹捧,但二者也都宣稱是為自己而生活,這種有趣的二元的價值取向構成了中國女性價值觀與時尚趨向。
在建國后的長時間內,物資的貧乏與文化信息的壟斷導致大部分居民的美育乏善可陳,藝術作品只能在從業者的圈子中小范圍流動,只有技法優秀而政治合格的作品才能在更廣大的范圍中流傳,隔絕與破壞運動使得大部分人無法解讀西方的當代作品,也難以真正體會中國傳世的佳作。
中國的當代女性因為教育平臺的建設與基本水平的提高,比過往擁有了更好的教育與更高的上升空間,甚至在藝術高等教育的平臺上占有一定的人數優勢。但是,當前的中國文聯、中國美術家協會等官方機構的成員依然以男性為主體,各種民間組織和機構也以男性成員為多,男性的審美取向依然建構著中國的官方藝術體系。難能可貴的是,已有為數不少的女性藝術家、設計師建構了個人的藝術世界,如馬可、梁子等,使中國的、女性潛意識的文化符號走向世界。
但是,不可否認,藝術的意識、創造是先行的,普及是滯后的,當前大部分中國女性對時尚的認識、對審美的認知依然處在朦朧的、盲從的狀態,這從部分女性盲目追求品牌,乃至在經濟力有不及的狀態下依然嘗試購買名牌的仿造貨中可知一二。
如果說時尚的社會性是建立在社會等級、秩序等凌駕于性別的框架上,一切社會性時尚往往透射著人與人之間的交際、爭斗、臣服。那么,女性時尚中的性別因素則是建構在男女兩性之間的一種媒介,這種媒介可能是粘合劑,也可能是利刃。
縱觀中國諸民族的傳統服飾,在漫長的古代,女性服飾往往與自然界的雌性相比對,女性的服飾承載著男權社會中繁育、臣服、家庭生活的話語式,兩性間的符號差異是明晰的。但時至近現代,伴隨著婦女解放運動的開展,女性時尚呈現出兩種趨勢——去女性化與過女性化,去女性化意味著時尚的性別符號弱化,反映了女性參與跨性別的社會分工以后對性別定義與能力歧視的反抗,去女性化的趨勢往往由審美跨性別轉向性別審美標準的模糊,再完成相互替換,比如流行明星李宇春的受到吹捧的“帥氣”;過女性化則是夸大了女性的特征,如對性別外征的表現,“維多利亞的秘密”系列內衣品牌的紅火、“施華洛世奇”首飾的走俏,則是以一種男權的視角介入,深化以后再次形成審美體系,在此過程中女性視野的權重逐漸遞增,完成了由渴望被欣賞到自我欣賞的嬗變。在這兩個過程中,男性由被抗爭對象、被取悅對象逐漸轉變成被說服對象和旁觀對象,展現了性別個性的自我覺醒與自我救贖。
目前的中國時尚行業整體處于東西方文化價值的撕扯中,西方文化的力量是巨大而具壓倒性的,這與中國長期以來的國際文化體量有關。在過去的一百余年中,為了扶助孱弱的中國,無數志士抱著壯烈的心境引入西方文化,渴望改變,但取來之物到底是別人的,在文化語境中,唯一性才是立足的根本,伴隨著中國經濟體量的膨脹,一個強大的國際文化巨人亟待出現。上文所述的中國女性時尚的內在標志實質是東西方文化碰撞、新經濟結構調整、封建禮教解體后重構新秩序等歷史遺留問題帶來的陣痛。天安門外的明代袍袖——清代旗裝——民國中山裝——文革軍裝等的文化演進與凱旋門外巴洛克——洛可可——批判現實主義——印象派等的流變有著本質區別,但在今天,東西方設計師都匯聚在香榭麗舍大街上,形成了世界文化只有一極——以西方為核心的終極的現狀,甚至有部分中國設計師乃至院校以舔舐西方主流文化為榮,這不能不說是個充滿悲情色彩的歷史與人文景觀。
當下,中國的民族化時尚行業正在逐步成長,但在消費人群中占有的體量尚小。尤其在全球化的浪潮下,在喧嘩的西方主調的時尚媒體面前,中國的“民族化時尚”的提法顯得弱小而模糊,仿佛其背后僅僅只是一層民族主義的浮皮,而非數千年多元文化融合的深厚積淀。中國女性時尚在這個大潮中恍如一葉輕舟,飄飄然而逐流,這并非一種主動的灑脫,相反的,這只是缺乏文化根性的表現。一個文化實體的世界性崛起是漫長而艱辛的,期待這一天不會久遠。
[1][美]凡勃倫,程猛譯.有閑階級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
[2][美]珍妮弗·克雷科,舒允中譯.時裝的面貌[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
[3]易英.學院的黃昏[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1.
J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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