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越
(山西大學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尚左尚右觀念的社會文化構建及其在中國文化中的體現
武 越
(山西大學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本文從羅伯特·赫爾茲的《右手的優越》一文入手,通過對普遍意義上的左與右的不對等性的描述,引申到左右使人體兩側之間形成了必要的差別,從而揭示了此種現象不僅是生理結構上的先天差別,更是人們的信仰和宗教觀念強加于人類身體上的兩級對立,是社會文化習得的印記。在世界范圍內傾向于使用右手的情況下,中國的傳統文化也使得中國人使用左右手的傾向帶上了一種文化價值的象征符號。筆者基于已有的左右手不對稱的研究,來闡述其形成的在宗教信仰和集體意識價值方面的合理性,此外結合中國深厚的歷史文化來探討中國最終形成右利手的社會根源。
兩極對立;神圣與世俗;陰陽;尊右卑左
法國社會學年鑒派的重要人物涂爾干的學生——羅伯特·赫爾茲是最早對左與右的兩元對立象征進行系統研究的學者,他利用民族志資料和一些原始社會宗教活動使用右手傾向的比較研究的方法,駁斥了那種認為兩只手在生理上的不平衡是由人們賦予右與左的不同價值和觀念造成的簡單解釋,繼而認為或許是因為右手和左手之間的輕微不平衡,使他們適合成為觀念和價值體系的兩級象征。[1]他的代表作《右手的優越》一文中總體呈現了他的研究分析和思想體系,筆者通過對此文總體研究框架的梳理并結合其他學者的研究來提出以下的分析體系。
(一)人的不對稱性
在《右手的優越性》一文的開篇赫爾茲就簡單探討了為什么右手優越于左手。他引用了解剖學上生理的解釋,人的發達的左腦控制著右側的肌肉運動,所以右手的特權就是由人體神經中樞的不對稱結構賦予的。可是他也提出了這種器質性的解釋在因果邏輯關系上存在的悖論,兩種關系誰為前提的因,可能我們之所以慣用左腦是因為我們慣用右手嗎?盡管他也承認右手天生就有比左手敏感的觸覺、強大的力量和非凡的能力,但是為什么會人為地將一些特權賦予天生就具有優越性的右手呢?[2]正因為機體要素解釋的局限性,赫爾茲才更加相信如果我們將右手自身的鍛煉和習得性習慣的作用也包括在內,那么左腦生理上的優越性在決定右手優越性上所起的作用將被降低。[3]
(二)宗教的兩極性
在尋求右手優越性的合理解釋中,赫爾茲引入了原始思維的要素——兩元對立,他首先利用在宗教中占據人精神世界的神圣和世俗的一組對立來解釋人類對于具有莊嚴和規律性的可以稱之為神圣的力量獻之以敬仰和信服,相對的,對于另外一些擾亂群體安全的世俗的不潔物,人們則表現出厭惡和恐懼。而且在這相對的事物之間存在著不可兼容性和不可統一性,它們無疑是相互排斥的,若是使它們接觸,那么施加到神圣事物上的有害影響不亞于有害事物施加到其上的影響,所以大量的旨在將它們隔離開來從而使兩個世界得到保護的禁令和禁忌應運而生。
赫爾茲為了證明以上的觀點,列舉了很多原始社會的實踐活動。相對于對立的氏族而言,本氏族被認為是神圣的,所以本氏族的圖騰動物是禁忌的,同族婚姻是不被允許的,本族的成員也是不能被傷害的。雖然社會通過進化后兩元結構被等級結構所取代,但是處在等級制最高點的被認為神圣和尊貴的現象仍然能夠反映出宗教兩極性的影響和結果。以上這些宗教兩極性的反映并不是無用的,它們為后來通過社會和整個宇宙都是既有神圣而尊貴的一側,又有世俗而平凡的一側來引出人的世界不可避免地逃脫不了控制萬物的兩極性法則埋下了伏筆。
(三)左與右的特性
在解釋右與左的對立時,赫爾茲分別從為它們命名的術語的不同性質和命運、它們各自的意義、與宇宙空間的和諧一致和同男女性因素的聯系來出發闡釋。在印歐語言中,右的術語有多個,且被引申到多個領域并具有相當的穩定性,而左的術語卻恰好相反。在右的意義中,多用來表示身體上的有力靈活,智力上的誠實果敢和一些善的品質,左的意義也理應是相反的[4]。所以當用左右來表示身體兩側時,右手是比較好用的那只手,右手在力量和技能上都具有優于左手的品質,引申在人的心靈和思想上也代表著優點和長處。在說到空間方位時,右側代表著高處和上層世界,上帝通過舉起右手來表示那些被精選出來人們的莊嚴居所,左與右超越了身體的局限性而體現了整個宇宙。通過研究澳大利亞烏萬伽人的葬禮,肯定了男性與右側相聯系,代表的是命令的發出者和動作的執行者。為了更好地說明人體左右兩側截然不同的性質和右手于左手的超越,作者舉了毛利人的觀點。毛利人認為:“幸運的和賦予生命的影響力都是從身體右側進入身體并貫穿其中的,而不幸和死亡是從身體左側進入身體的,所以我們必須通過一些保護性的辟邪物來強化和保護易于暴露在危險之下的左側機體[5]。”
左右手代表的不同性質自然而然決定了他們在應用時的級別和功能。例如在禮拜儀式中,人們用右側傾向位于中心的神靈,右手敬獻上蒼以求得力量和恩惠,而用身體的左側面對外圍的威脅以便免除和消滅不幸。所以對于左手在神權世界不合法的補償就是左手在巫術領域占據了主導地位。除卻宗教活動的那一部分,其余活動也與宗教觀念息息相關。在新人婚禮上的起誓和簽訂婚約,向別人問候表示友好伸出的手,接待社會等級高的客人以表示尊敬,攜帶神圣的武器來進行戰爭通通都是交予身體的右側來完成。顯然,正如赫爾茲研究所說,左手和右手之間存在著深刻不同的信仰,以致在可見的視覺層面制造出一種身體上的不對稱,這就是社會選擇傾向于慣用右手者而極力抑制和束縛右手發揮的原因[6]。
由于在《右手的優越》一文中,赫爾茲急于在右手與左手和右與左的象征區分上套用他導師涂爾干的神圣與世俗的兩元對立的區分,因而他無法解釋相反的事例,包括中國文化中的例子,只好輕率地將它們視為“次生現象”和“變異形式”忽略不計了[7]。所以在這里,基于已有的關于中國傳統文化和尚左尚右觀念的研究,筆者簡要做出了自己的理解和總結,以便讀者們可以更全面地看待在不同文化領域中體現的不同價值觀念所賦予事物的不同象征。
雖然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尚右的現象很常見,但亦有許多以左為上的情況,左與右哪一個更優越并不是不是絕對的,而是取決于不同情境下的不同選擇[8]。關于中國古代文化中的左右問題,主要的觀點是有時尚左,有時尚右,其文化含義與陰陽哲學思維密切相關,左尊和右尊的文化習俗是歷時變化和共面上的反映,但是主要來說,尊右是漢文化中的一條主線,尊左是一種有條件的偏離[9]。
(一)從歷時性的角度看待中國對于左和右的態度
在史前研究時,考古學家就通過對甲骨文的分析來研究左和右在中國的象征,最初對比甲骨文的左右兩字的形態,發現并沒有什么不同,它們都只是根據左右手抓握東西的形狀被描繪出來。但在考古學家朱彥民對甲骨文中從手形字的詳細統計,發現從右手形的字居多,而從左手形的字較少。而且在甲骨卜辭中常見的祈福成語出現的字皆和右手相聯系,它所反映的商代服飾也是以“右衽”為尊,考古資料中的宮室、城建墓葬、車馬坑的排列現象也都說明了尚右的觀念,還有很多史前巖畫和半坡陶器中動物形象的傾側方向都說明了史前人尚右[10]。
當中國歷史進入到等級森嚴的先秦時代時,人們用尚左尚右的觀念表示人與人之間政治和社會地位高低的一種方式,進而引申擴大到其他社會領域。在先秦文獻《道德經》中有明顯談到:“在正常的社會政治生活中,以左上為尊,以右下為卑,君子貴左,吉事尚左;而在喪事、軍事等所謂的兇事活動中,則以右上為尊,左下為卑,用兵貴右,兇事尚右。”這一點也在契約所反映的債權和債務關系中得到體現,債權人執左聯,債務人執右聯,正所謂“圣人執左契而不責于人”。但就政治主張和朝中大臣位次而言,卻是有明顯的尚右傾向,統治階級中把破壞社會秩序,擾亂人民思想的主張斥之為左道而予以打擊。朝堂之上,職高者居右,職卑者居左[11]。可見,在先秦時代,左和右的地位是不穩定的且在不同領域是有著不同導向和不同選擇的。
從先秦向秦漢過渡后的時期,在就職官位上,表現出了和前期一致的傾向,即高職為右位,在用人方面,統治者提倡首先重用賢德之人,其次任用皇親國戚的做法,謂之“右賢左戚”。秦漢時期車站衰落,徒兵和騎兵作戰成為戰爭的主要形式,所以先秦時期兵車上的位置尚左觀念也隨之衰落。總體來說,在這一時期,尚左的觀念逐漸走向衰落,尚右的觀念開始流行,人們更加注重尊卑、主次和輕重[12]。
(二)從空間共面的角度看待中國對于左和右的態度
尊君尊親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崇陽是中國古老而樸素的唯物觀,它們都或多或少和中國最古老的哲學觀念——陰陽五行相結合,這三類相互交織的思想體系一定程度上都影響了當時中國人的人道觀和天道觀。
據先秦文獻記載,古人根據天和地相對運動而形成的認識,在天道觀領域持有天道尚左、地道尚右的觀念,這一觀念和陰陽觀念相結合,形成了左陽右陰,左陽為上,右陰為下的觀點。先秦時期,崇尚天道的觀念居于主導,秦漢時期崇尚地道、人道的觀念開始處于上風[13]。
在記載中國古人禮儀文化和生活規范的文獻《禮記》中,不少隱喻的象征手法也追溯了左與右的演變形式。在禮賓待客時,主人和客人從大門進入分別向右和向左轉,位站東階和西階,這里右和東代表了接客的東道主,而左和西代表了尊貴的客人,很明顯,在這里,客人代表的“左”和“西”在地位上明顯高于主人所代表的“右”和“東”。同禮賓待客類似的是敬獻禮節,受敬獻的主人在尊位即左側,這決定了敬獻的方向性也是向左,但是唯一與待客之道不同的一點是,方向不朝右并不是因右側為卑,而是因為右手有力,且表敬意時常用右手獻上貢品。在這一儀式上,就不是單純地以一個方向為主了,而是兩者相輔相成,在敬獻方向上,以左為尊,在敬獻媒介上,以右為尊。在朝堂禮儀之上,君主坐北朝南,而朝拜者居南向左拜見,按中國陰陽五行原理,南方屬火,火為陽,北為陰,所以北上為尊,這些位次的排列均是由東向西的次序進行,同姓在東,異姓在西,東上敬主。這里表現的尊左卑右的實質就是崇陽和尊君[14]。在男女方面,男左女右的習慣迄今還發揮著作用,如戴戒指、中醫把脈、看手相等,這是因為在傳統陰陽觀中,天為陽,地為陰,男為陽,女為陰,所以男女各自對立,又統一于左右之間,既和諧又互補[15]。
(三)中國文化中可逆的兩元結構
通過上文兩小節的梳理,我們能夠在中國文化左與右的象征意涵中部分地印證赫爾茲在他的《右手的優越》中提到的觀點:“右手相比于左手在生理上的微弱優勢而使它在文化的定性上占據了優勢的一方”。可是在中國獨特文化特別是陰陽文化觀念的支配下,在這個過程中,它們發生了“逆轉”,一元分類不再是絕對地位,左與右的相對地位也不再是僵化和不可變的了,陰和陽有節奏和循環性地靈活轉換,以此來轉移社會生活中的矛盾,緩解矛盾引發的社會和心理上的壓力。
在《自然象征:宇宙觀的探索》一書中,道格拉斯提出了兩種身體:生理身體和社會身體,“社會身體限制了生理身體的被觀察的方式,身體的生理經驗被我們所知的社會類別所更改。兩種身體經驗之間不斷交換意義,加強了另一方的分類。”人的身體作為一個系統,反映著作為社會的系統,而人們的生理過程反映著社會的過程,人們的生理邊界又反映著社會的邊界,人們利用身體經驗來理解社會。
[1-6]羅伯特·赫爾茲.死亡與右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7][8]:吳鳳玲.中國傳統文化中右與左的象征——以《禮記》為例[J].西北民族研究,2011(3):168-174.
[9]錢書新.左右尊卑:中國古代的配位文化[J].中華文化論壇,2013(4):31-36.
[10]崔若男.身體與象征:周代以前中國的“左”“右”尊卑觀[J].文化遺產,2015(1):89-97.
[11-13]張景賢.中國古代的尚左與尚右觀念[J].歷史教學,2000(9):11-14.
[14]錢書新.左右尊卑:中國古代的配位文化[J].中華文化論壇,2013(4):31-36.
[15]吳鳳玲.中國傳統文化中右與左的象征——以《禮記》為例[J].西北民族研究,2011(3):168-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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