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心

靠臉書才撿回許多年前的老朋友。

中年人生大勢抵定。該結的結，該單身的還單身，該離的離。

少女時期的朋友梅子，十年前離了婚。

這些年我們的生活并無交集，但她在我記憶中的印象十分清晰。若論愛情至上主義，梅子是第一名無誤。

二十歲的她，很漂亮很溫柔，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和秀秀氣氣的聲音。她和同年級男生談戀愛，她的成績比那一位優秀很多，從小到大都念第一志愿，自己班上的課可以不上，就是要跟那一位緊緊挨在一起聽課，幫他抄筆記，考前總復習。

我還記得，她找我秘密討論過婚前懷孕怎么辦的問題。我那時也才二十歲，怎么辦，誰知道啊？充滿好奇與未知的青春，有許多想得到但解決不起的難題。

畢業后，她順順利利地結婚，丈夫遠渡重洋念博士，悟性較高、語言較好的她十分幫夫，丈夫的博士論文，她寫了一半以上吧，但是，自己卻只是在家照顧接連出生的孩子。

接下來的戲碼很通俗，丈夫不久就有了外遇，對象是學生，溫柔的她哄睡嬰孩然后整夜哭泣，直到丈夫主動跟她提離婚。

我們再度碰面時，這已經變成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她淡淡笑說：“我表姐多年前也離了婚，她夫家給她一棟樓，而且每月供應豐厚的生活費，她一輩子不愁吃穿。我媽常說我，你看人家，人家沒你會念書，婚離得比你好！只有你，笨！”

她說離婚時因為已是全職家庭主婦，當日“稍稍提及”是否可以有什么可以賴以維生？拿走小孩監護權的老公淡淡地說：不可能，我的收入，養孩子都不夠了，你不是有你老父遺產可繼承？

她只能黯然離去。事實上，在一個重男輕女家庭長大的她，在母親的授意下，連老爸遺產都認份放棄。

還好后來仍然得到一份相當穩固的職業，終老無虞。

她臉上有遺憾，但仍然斯文；我只能說：“其實你和我都一樣，我們該死的缺點，就是自尊心太強，人家不給，我們的手心也還真的無法一直向上，也沒有辦法降尊紆貴死纏爛打地討債，想想還是算了吧……我老早就領悟，我就是靠自己的命。”

“往好處想，讓我們活的，也是自尊心太強，無法跟人搖尾要口飯吃，于是只好自辟生路……”

她點點頭。

她和我，都從小當慣好學生，考前必定好好溫書，作業必定按時交齊，一路都念第一志愿──這種人，自尊心豈能不強？

說是該死的強，也是該活的強。

雖說很難從男人處得到什么好處，但我還是尊重我的自尊心。

搖尾求憐何益？身段可以柔軟，態度可以謙卑，但自尊心還是不能蒙塵，天生若不是寵物狗，是耕牛，是戰馬，就必須尊重天性。

（摘自“吳淡如新浪博客” 圖/張文發）